10.偷梁换柱
拓跋征连夜奔赴云中城战场,钰儿则连续几夜心事重重不能安眠。
半夜春雨淅淅沥沥,似诉不尽的离愁别苦。
次日,雨敛风尽。太阳高挂,天空高远清湛,湛蓝的天空通透得似乎可以让人一眼望穿九重天阙。朝熙宫后庭院的嫩柳夭桃,笼冠蕴金辉,几只黄绿羽雀正跳跃在横斜枝桠上,撵着春光轻鸣。
晃儿从晨鸣宫上完课,前来给钰儿请安,然后下午跟刀海去宫廷内的校场演练骑术和射击。他是个年方十岁、长得甚为神俊的少年,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模样。
“给钰娘娘请安!”他声音稚嫩,俯身行了礼。一身浅绿色夹袍,象是把满春的朝气凝结在他身上,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平身,今日先生可布置了功课?”钰儿揉了揉太阳穴,关切地问。
“有。”他毕恭毕敬地回答,在一旁的矮椅里稳稳落座。
“可否读过诸子百家?”钰儿侧眸,明知故问。
“略知一二。”他张开小嘴答道,然后谨慎地觑了钰儿一眼,轻声问,“钰娘娘也懂诸子百家论吗?”
“略知一二。”钰儿学着他的语调回答,言毕,二人均笑了起来。
“我最喜欢韩非子。”晃儿挺直了小腰杆,顺口就背了一句“事者,为也;为生于时,知者无常事。”【注1】
“是何意?”钰儿笑着问。
“就是,就是。”他垂了头,“孔夫子说:君子不器【注2】。其实,我下午不想去骑射了,我很想学剑法了。可,刀护卫说我骑术不通,还需练习。但,我真的想学舞剑了。”
钰儿明白了,他是来向自己求情的,还要搬出韩非子、孔夫子一堆人来论证,虽有些孩子气,但她从心里赞成这些小伎俩。帝王家的孩子本就不易,想偷懒耍滑,还要寻一大堆的理由。“可是,不要忘记孔夫子还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注3】。你先去吧,我找机会跟刀护卫谈谈。不过,骑术还是要学,打仗就靠骑马征战了。更何况,拓跋家族的男儿个个都是马上英豪!”钰儿说着伸出粉拳,冲他挥了挥。
“是,钰娘娘说的对!”他兴奋地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走了出去。
“红杉,”钰儿抬头看了看红杉,“记得叫刀海来见我。另外,看看青凤先生现在何处,就说钰昭仪要请他过来。”
下午时分,青凤先生走进朝熙宫大殿。
红杉和红螺给他们上了茶水点心就躬身退到了屏风处。
“太傅,可有最新的战况?”钰儿低声问。
“云中城失守了。”青凤先生沉眸蹙眉道。“柔然十几万大军进得云中城就四处斩杀官吏、兵士,虽然,我们大部分人马已撤离,但,没想到他们如此残忍,把所有掳获的魏兵的头颅割下,悬于城门下。”
钰儿拧紧了眉梢,心中越发焦虑了起来。征儿只率五万轻骑又如何应对?万一左右两翼人马未能及时到达,他如何对付虎狼之师?
“我想知道,太尉和平南王的人马已到了何处?”钰儿急切地问。
“前两天,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已各自出发,正在去云中城的路上。但,后来就没有消息了。最近,漠北的风尘暴甚重,令人堪忧。”青凤先生叹了口气。
“太傅,我甚惶恐,入夜则噩梦不断。我的内力已恢复了一半,基本上,做个驰骋沙场的战将已不是问题。我有个打算。”钰儿压低了声音。
青凤先生点了一下头,略向前倾身。
钰儿低声道:“我担心太尉和平南王的人马不能及时赶到。”
“假如有陆有真的六万人马恐怕还可以抵挡一阵。”青凤先生沉言。
“但,”钰儿顿了一下,不由握紧了拳头,“兵者,诡道也。倘若柔然故意放弃云中城,将陆有真的人马围困在城内。然后各派人马阻拦太尉和平南王的进攻,再团团包围皇上,使他们首尾不得呼应,又将如何?他只带了五万轻骑。”钰儿说着,一脸的心急如焚。
“钰昭仪有何打算?”青凤先生神情严峻地注视着钰儿。“东方愿鼎力相助!”
“我欲率两万轻骑连夜奔赴云中城外去接应陛下。他若平安,我则速速归来。他若有难,我就立刻前去接应。我已派人去通知玉虎营的弗斛将军了。因为兵贵神速,就暂带两万人马前往。”钰儿沉思片刻道:“你的卜卦上提到了妻儿。我思量需先安顿晃儿。陛下曾告知我,后宫形势诡异,需要凭我自己的心力眼力来判断谁是可靠之人。我若不在宫中,恐有人会对晃儿下手,殃及社稷安危,再嫁祸予我。”
“那必须把太子安置在一处极其隐蔽又稳妥的地方,由专人看护。”青凤先生点头,沉思道,“何处最妥当?各寺庙庵堂,人员混杂,恐不是上选。”
“闲鹤野居呢?”钰儿缓声问,“只是要麻烦太傅了。”
青凤先生似乎并不惊讶,只点点头,或许他早已料到钰儿会提到闲鹤野居。他说道:“我会添加更多的阵法,纵是天兵天将也无法进入。只是派何人保护太子呢?刀山?”
“刀山的行踪恐已被人盯梢。我自有人选,还望先生派人在宫门外接应。”钰儿接着告诉青凤先生明早几时,在宫门外接应,并需另备骏马一匹。“他会装扮成一位出门办事的小太监。宫内则有九监负责打理和安排人手做内应。另外,先生就对外称,钰昭仪偶染风寒,一直高烧昏迷,卧床不起。”
青凤先生点头沉思,须臾,他问道:“只是这几日若太后发现太子不在宫内,恐又起风波。”
钰儿一怔,有些紧张地问:“青凤先生有何良策?”
“最近宫外小儿痘疮流行。我看,过两天就称太子出了痘疮,暂由太医院的院使宋御医来全权看护。外人不得靠近,以免疫症在宫内流行。”青凤先生有些局促地说,“只是这偷梁换柱,可是死罪啊!”
“偷梁换柱是我钰昭仪的主意,青凤先生莫担心。我会备书一封,呈明缘由并交可靠之人保管,此事与青凤先生毫无关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让九监寻一个长痘疮的小儿来替代晃儿。这也是个引蛇出洞的好计策,我倒要看看这个后宫,到底有谁还在暗里盘算我和晃儿。”钰儿说着兀自捶了一下桌子。
他神色沉重地问,“另外,钰昭仪可知陛下为何传玉虎营虎符给娘娘?”
钰儿摇头,“为了守护平城。万一情形有变,我可以调动五万大军来保护平城。”
“但,若钰昭仪只身奔赴云中城,平城如遇危机,该如何是好?”青凤先生蹙紧了长眉,眸色陡然黯淡了下去,“据我所知,鬼影秀曾多次密报,贼臣孽党的行动一直都未间断过。”
“眼下搭救陛下乃十万火急,这一来一去不过六七天的光景。上次陛下留给青凤先生的鹰隼,可用来互通消息。”钰儿蹙眉,话虽如此,朝堂风云变幻莫测,如若消息无法传递,这六七天时间内,又有谁可确保平城的安危?自己此去柔然战场九死一生,若遗失虎符,将由谁来看护平城的安危?
青凤先生轻叹一声,无奈地摇头。“钰昭仪所言极是,解救陛下才首当其冲。鹰隼养在我的平城太傅府,届时,会让它给娘娘和皇上报信。”
“青凤先生,钰儿另有一事需拜托太傅!”钰儿说着,从坐榻上走了下来,对青凤先生深鞠一躬。
青凤先生见状一惊,忙起身回礼,“钰昭仪,折煞我这一介书生了!但说无妨!”
钰儿冲他点点头,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她的一只私印,私印底端刻了一只宛如待放白玉兰般的一只手。众所周知手最难雕刻,钰儿自在麒麟军时,就用这枚私印来调兵遣将。这私印是专门由京都一位已故的老先生雕刻。当时钰儿一共刻了五枚,一枚留在了京都,她身上一直带着另外四枚印章。现在她把其中一只印章郑重地交给青凤先生,“敬请太傅收下!我不在的这几日内,如平城有难,你可以凭这只印章号令玉虎营三万轻骑前来护驾!千万收好!”
“承蒙钰昭仪信任,东方我,必舍命保平城!”青凤先生言自肺腑。“只是为何钰昭仪要用私印来作为信物?”
想起那日拓跋历突然问起她玉虎营虎符之事,钰儿道:“我持玉虎营虎符之事恐天下皆知。就如同当年晋王手持虎符一样,必引得众人来图谋。我此去搭救陛下,征程艰险,虎符可能会落入他人之手。所以,虎符作为信物已不安全。为以防万一,我会叮嘱诸位用我的这枚私印为信物以调兵遣将。”
“此计甚妙!”青凤先生点头不住地称赞。
第二天清晨,天沉似铅,一辆不起眼的青盖皂轮马车正颤颤颠颠地驶到立华宫门口。
坐在小车前挥鞭赶车的小太监掏出一个出宫令牌,出宫令牌是用黑铁铸成的鱼形令牌,背面刻着所属宫廷和府局名号。小太监用尖细地喉咙喊道:“华阴公主要出宫去见一位故人。”
守城的兵士正要伸手掀开了后面的车帘。车厢里立刻传来了怒斥声,“大胆奴才,竟然还敢挡本公主的大架。”
那士兵只看到车内坐了一位宫女和公主,还未看清长相,被唬得手一抖,车帘从手里滑了下来。
“放行——”一个统领装扮的人大手一挥,宫门缓缓打开,小太监忙不迭地挥鞭,催促着马车前行。
可是,这小太监手脚笨拙了些,那两匹马儿不停使唤,只在原地踏步。
一旁的守宫兵士们好奇地慢慢聚拢而来,他们蹙眉紧盯着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太监。
“我来吧!”只见,华阴公主从车厢里愤然跳了出来,“都是饭桶!全都让开!”她大吼一声,抢过马车缰绳,长鞭挥舞,马车立刻如飞般疾驰了起来,迅速从宫门口闯了出去。
马车一路朝东,出了东城门。
此时,细雨淅淅沥沥地扬洒了起来,四周行人甚少,风雨中万物飘摇静籁,唯有不远处一座建在半山腰的铁塔,矗然屹立于层层金黄色庙堂之上。塔沿四周挂满了精致的铜铃,随风叮叮脆响,和着轻快的马蹄声在细雨中飘荡。钰儿知道,那个建在半山腰上的巍巍寺庙,便是大魏国寺——大明寺。
渐渐,雨停了。又驶了约三柱香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在一处隐蔽山路的破庙前,一位仙风道骨之人带着身旁的一个书童正站在两株婀娜多姿的柳树间,翘首迎望着飞驶而来的马车。
马车刚停下,那个小太监就笑嘻嘻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晃儿,这下可明白为何刀护卫说你骑术不精了吧?”车帘一掀,那位宫女打扮的人,已换了一身男儿装扮,手持一把绝月剑,从车厢里弯腰走出来。
“是,钰娘娘。我差点就闯大祸了,嘿嘿……”晃儿咧嘴一笑,调皮地眨眨眼,露出一口细白牙齿。
“傅冉,这个真太子就交您看护了。”钰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交给华阴公主。“我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在上面了,御书房的暗匣里、还有太医院的院使处各留有一份备份。”
“钰昭仪,”华阴公主一时哽咽,握住了钰儿的手,“多保重!”
钰儿冲她微微一笑,“我历经沙场战事,不会有事的!还要赶回来接你们回宫呢!”
“参见钰昭仪、华阴公主、太子殿下。”青凤先生带着小书童一齐躬身施礼。
“免礼。东方先生、傅冉:好好看护晃儿,拜托了!只是麻烦太傅还需象往常一样到朝熙宫的东殿。我已知会九监,做了妥善安排。明天早上开始,太子突发痘疮。”钰儿说着朝晃儿一挥手。虽然与晃儿相识才半个月,二人相处甚为融洽。“晃儿要听太傅和华阴公主的话,呆在闲鹤野居,不能到处乱跑。可记下?”钰儿沉言叮咛着,拉了拉他身上皱起的宫服。
“记下了!钰娘娘多保重!”晃儿深知有些事他不能多问,但纵观众人脸色,他心中明了此刻必有大事发生。
“钰昭仪,”青凤先生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盒,“此行凶险,这盒里装着四颗药丸,是根据娘娘现在的体质连夜赶制的,以备不时之需。红色,是浑身异常发冷时服用;黑色,是浑身异常发热时服用。切记、切记!另外,如若钰昭仪要来闲鹤野居寻太子和公主,就以一曲《胡笳十八拍》为信号吧!”
钰儿接过盒子,揣入怀中,对青凤先生抱拳:“钰儿感激不尽。”
“好!那我们告辞了。”青凤先生做了一揖,“保重!”说着,他叫书童把绑在树上的一匹骏马牵来给钰儿。
钰儿仔细端详这位叫震风的书童,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容貌清俊,手脚甚是敏捷伶俐,身骨奇佳,估计也是个武功奇高的人物。青凤先生因为双腿受了风寒之毒,功力大退,但他擅长教人研习武功。
钰儿与众人挥手作别。她翻身上马,向营地疾驰而去。
注1 :《韩非子 喻老》中讲了王寿焚书的故事:“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涂,冯曰:事者,为也。为生于时,知者无常事。书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书。今子何独负而行?。翻译:不能读死书,死读书,照搬照抄书中现成做法,没有个人见解,更无新的东西,此于事无补。此处是拓跋晃为自己偷懒找的借口。
注2:出自《论语第二章为政篇》 器,语自《易·系辞》:“形乃谓之器。”
注3:出自《论语第二章为政篇》
另:《北史》中关于云中城战事的记载——及明元崩,太武即位,大檀闻而大喜,始光元年秋,乃寇云中。太武亲讨之,三日二夜至云中。大檀骑围太武五十余重,骑逼,马首相次如堵焉。士卒大惧。太武颜色自若,众情乃安。先是,大檀弟大那与社仑争国,败而来奔。大檀以大那子于陟斤为部帅。军士射于陟斤杀之,大檀恐,乃还。
疑点如下:
1. 檀骑围太武五十余重
2. 军士射于陟斤杀之
太武帝被围困50余重是如何脱险的?射杀于陟斤,是如何射杀的?于陟斤乃一员久经沙场的大将,难道两军对垒,并且敌人被围困50余重的情况下,会被轻易一箭射杀?
笔者以为,太武帝的确被围困了有50重之多,他是如何解困的,不是因为于陟斤被当场射杀。他的确解困了,但他败得丢盔弃甲。于陟斤被杀之,是因为一些计策,被“军士”杀之。
将根据自己的理解重新诠释这场战争。
提醒了我挖了这么多坑,还没填满,谢谢狮子!
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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