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风起云涌
是夜,众人齐集一堂。
樊向天是个目光炯炯,黑红脸皮的中年汉子,声音洪亮若铜钟,笑声震得屋顶轰轰作响。钰儿引荐舒冷风给师父。
舒淇陇在一旁打趣地说:“都是一家人,都姓舒。”
舒淇陇与樊向天、舒逸之甚是熟稔,三人时而谈笑风生,时而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寒暄过后,众人纷纷落座于一张硕大的圆桌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樊向天朝身后的众婢女挥了挥手,她们躬身退下,关紧了大门。
“其实这两天,我跟逸之一直在张罗筹款赈灾的事。”樊向天边说边摇着头,宽厚的额头上泛着油亮亮的光,“东海、淮阴一带的百姓,本就生活不易,现在又遭了暴雨天灾。这朝廷的款子还这么难下来?等了大半个月了也没有动静。眼下有的村落开始流行瘟疫了,百姓们卖儿卖女,饿殍遍野啊。”
“这事,我特意找人去打探过了。”舒淇陇放下酒杯,神情凝重。“折子都递上去十几次了,没有回音。”
“我听京都来的人说,皇上都半年没上朝了。整天喜欢跟娘娘们在后宫摆摊,做小买卖。每个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得掏钱买。本来这些宫女太监们每个月俸银就那么几吊铜板,还得掏钱买皇上摆摊的东西。个个叫苦连天。据说这皇上精明得很,在皇宫还专挑必经的十字路口摆摊,躲也躲不了。”会稽公主说着捂嘴笑了起来。
“成何体统!那些个顾命大臣,不是先皇托孤吗?学的是当年的刘皇叔?也应该站出来说几句啊?”樊向天站起身来,挺着圆肚子,帮众人都斟满了酒。
“恐怕那三个重臣,自己都很忙吧。”师父舒逸之淡淡地应了一句。
“谢丞相权倾朝野,正忙着与彭城王结亲呢,而且他社交甚广。”徐子穆在一旁说了一句,“京都人盛传,每晚谢丞相家门口都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反而皇宫里冷冷清清。谢丞相忙着买地、修缮宅院。丞相府已经跨了好几条大街。许多商铺都得搬迁,挪地儿。连我们的几家布庄、当铺、茶馆、珠宝店,都得换地方,京都的老宋头,最近几个月忙地脚跟不落地儿。过阵子,我们可能得下去看看了。”徐字穆看了看樊向天和舒逸之。
“的确得去看看了。这商铺最重要的是位子,谢丞相这么一搞,京都城不是鸡飞狗跳了?刘宋到现在才三载余!”樊向天呷了几口杯中的酒,“这该上朝的不理朝务,灾民命如草芥。权臣只知道自己捞好处,我看这离……”
“大哥多吃些菜吧。”一旁的舒逸之给他夹了些菜,打断了他的话。舒逸之望了一眼始终未说一句话的舒冷风,问了一句,“临川王在朝堂时日最多,对眼下的局面可有何高见?”
舒冷风淡然一笑,反而看了一眼低头吃菜的舒淇陇,“四个字——静观其变!”
“我赞成!”钰儿在一旁忍不住说了一句。
“钰儿有何见解,但说无妨?”舒逸之朝钰儿点点头。
“我记得师父曾经教过我《老子》的一句话——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钰儿说着,望了望众人。却见舒冷风转头注视着钰儿,眸中尽是赞赏之情。
“钰儿的意思是,越是表面强势的人,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越容易被对手打败,对吗?”舒冷风粲然一笑问道。
“是。这也是王爷说的静观其变的解释。”钰儿冲舒冷风一点头。舒冷风提了茶壶给钰儿斟了茶,轻手放到她面前。
“怎么个静观其变?”樊向天追问了一句,随即招呼众人,“来,大家吃菜。这是我们碧野山庄的名菜——咸鱼炖肉糜。”
“这个小皇帝,口碑太差了。而且据适才会稽郡主所言,这少帝跟谢丞相似乎貌合神离啊。谢、徐、傅乃三大顾名大臣,对少主不满的话,这日积月累,必横生变数。”徐子穆压低了声音,头头是道地说着,“再说了,这二子,舒淇真,早已闭关庐州,早晚,会被连根拔起。接下来,就……”
大家都望了望舒淇陇,他只是扬了一下嘴角,轻描淡写地说,“我倒赞成临川王的意思——静观其变。”
“静只是表面的静,变则在其中。”舒冷风说着,稍稍晃了一下手里的茶盅,“这天下事,没有绝对的静。反而越静越说明变动的开始。有几招棋,我们还得让它动一动。”
舒淇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与临川王相见恨晚!来,我们干一杯!”说着舒逸之举起酒盅与舒冷风一饮而尽。
“据说当年周武王攻商朝时,有白鱼跳到了船里,有火焰降到了武王的房顶,然后化为一只鸟。汉朝高祖做皇帝时,五大行星曾一字排列出现于天上,这些皆为祥瑞,但,也预示着变。正应了这个“变”字。我特意写信请来了钰儿,来为我们取出绮霞剑。”放下酒盅,舒逸之接着说道。
“我不明白,师父,我取绮霞剑,跟这又有何干系?”钰儿不解地问。
“你有所不知。”舒逸之说着,望了一眼舒淇陇,“坊间传言,绮霞剑一出,主天阙大变。”
“坊间戏说,又怎可相信呢?”会稽公主悄声问了一句,咧嘴笑了起来。
“非也。很多时候,不在于话本身,也不在于话是如何而来,而在于听者是否有心!”舒逸之说着,食指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桌面,“从前朝往事来看,看似荒谬又不相干的东西,往往在不知觉中左右了人的思想。”
“天下最大的风,是什么风吗?”舒冷风戏谑般地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樊向天冲众人招招手,大嘴一张,伸手环住半边的嘴,小声说了三个字,“枕边风!”
众人皆笑。
钰儿若有所悟,转眸看了一眼面戴微笑的舒冷风。原来,他看似整日无所事事,却在精心布局。
“正如前朝晋宣帝司马懿,隐忍以行、以弱示人,厚积薄发,最终一招制敌!”舒冷风说着伸出手掌在桌沿轻拍了一下。
“所以,王妃和武护卫才会在白天被灰衣帮打劫。这荆州城的事,许多,我现在只能袖手旁观。临川王说的极是,隐忍以行,以弱示人!”沉默了半晌的舒淇陇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举起酒盅,“承蒙各位挚友提携相助,淇陇甚是感激涕零,来大家共饮此杯!”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共饮。
“看来,我们这两年也没瞎忙活。来来,大家赶快吃菜喝酒,等一下我们去看钰儿取剑。我叫她们再上热汤热饭上来——”樊向天咧着大喉咙畅快地喊着。
碧野山庄里有一个荷花池,旁边尽是奇山怪石,亭台雅榭,各色花草。绿柳荫在月色的笼罩下,宛如残雾迷蒙一般,给这宁静的景色平添了些许神秘色彩。
一行人走到临水亭台,早有人备好了软椅,茶水。
“钰儿,看到荷花池中央的那个玉石台子了吗?玉石台面上当中刻了一个圆圈,圆圈中雕了一朵浴水莲花、一只莲蓬,但圆圈正中央栽了一小簇长生草。你要设法打开机关,绮霞剑便藏在玉石台中。”舒逸之指着荷花池中央的石台对钰儿说。
“可曾有人去试着取这绮霞剑?”舒冷风的语气里明显地带着紧张。
“王爷莫担心。子穆和一帮江湖人士都试过,没人能打开。”舒逸之答道,“但我坚信钰儿可以打开它。”
“为何?”钰儿困惑地望着师父。
舒逸之戴着白玉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见他抿嘴一笑,“我相信自己没猜错。去吧,钰儿,有我们在。”
钰儿飞身蹿上临水亭台的栏杆,脚尖一点,在旁边的假山乱石上几次借力,就跃到了荷花池中的玉石台子上。
她蹲下身子,用手敲了敲那只白色莲蓬。莲蓬纹丝不动。
此时,月光秋皎洁,池水碧清涟,虫鸣声四起。钰儿困惑地站在台子中间,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出有什么机关。
她蹲下身子,握拳使劲儿敲了敲那个白色玉石莲蓬,没有任何动静。那簇长生草似只有那么一株,但看上去却极耐旱耐寒。为何在这石台中央种一簇草呢?
她站起身,抬头望了望月光,再看了看脚下的玉石台子。她伸出五指,沿着那个白玉石的荷花、莲篷图案的每个线条,一点点抚摸着。荷花、莲蓬图与玉石台子似乎贴合得很紧密,不象藏有机关,看上去倒似用一大块玉石刻出的图案。
月光照在白玉石的台子上,如水般轻柔。白色的荷花与莲蓬在月色下耀着晶莹的光泽。那簇碧绿色的长生草,悠然舒展着斜长的叶片。
钰儿锁眉深思,心头陡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伸手去拔那株长生草,手指刚刚攥紧叶子,谁知叶片的边痕甚是锋利,钰儿顿觉手掌刺痛,慌忙间急急松开手掌。翻手来看,掌内已血痕累累。
正诧异懊恼间,忽见那株长生草突然枯萎了下去。原本碧绿色的叶子,赫然似被烧黑了一般,消失在石台中央的孔洞中。
必是自己血液中的赤火毒,想来这区区长生草,岂能耐得住赤火毒?
正寻思着,忽见石台中央的圆圈沿着荷花和莲蓬的边缘,慢慢裂开了一条缝,那条缝越来越大。
“师父——石台打开了!”钰儿惊喜地大喊了一声。
“莫着急,你看看石台里面是否放了一把绮霞剑?”舒逸之喊道。
裂开的石缝中,赫然出现一个敞开的匣子,里面放了一把通体粉红色、刻满古怪图案的宝剑。剑柄上镶着一颗璀璨炫目的红色宝石。钰儿俯身,伸手从石缝中掏出宝剑。
刚刚站起身来,那个石缝陡然关合。若不是少了那株长生草,居然与先前并无二致。钰儿不由从心底里叹服父亲的巧思熟虑。原来,他是要把碧野山庄留给身带赤火毒的孩子。也是他对这个身中剧毒的孩子的一点垂怜吧。只是他可否想过,那会是一个女孩呢?
想到这儿,钰儿轻点脚尖,纵身跃回到临水亭台。
“师父——”钰儿双手捧着宝剑递给舒逸之。
“等一下,钰儿。”舒逸之说着,望向樊向天。
“钰儿,你现在是我们碧野山庄的庄主,我们需要另择吉日,给你举行个仪式。”樊向天朗声说。
“恭喜,阿妹。”徐子穆走上前,拍拍钰儿的肩膀。“这宝剑来之不易。当初我也有尝试去拔那株草,可是,没能打开机关。过不多久,那株草又长了出来。”
“不,师父、樊庄主、哥哥,我受之有愧。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这上古宝剑实在太贵重,不知可否留在庄上呢?我怕自己携带这样的宝剑,反而成为众矢之的。”钰儿恳切地望着舒逸之和樊向天。
“好!绮霞剑就先留在碧野山庄的藏宝轩吧。我会另布机关。钰儿,这庄主之位因为是你父亲的遗言,我们无法更改。等你哪天愿意接受这庄主之位了,我们就举行仪式吧,你看如何?”舒逸之坦言道。
钰儿沉思片刻,蹙眉道:“好吧。”
蓝天好文彩:
我陶醉了!我入迷了!
舒冷风相当智慧和机警,与钰儿真的很配!看来这剑确实是父亲留给她的:)
是的。安排了人在谢丞相枕边。卷十中,会提到。
谢谢CORNFIELD 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