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动息有情
他们一行人走进了碧野山庄的一个偏厅,厅内布置得简洁质朴。花楠木的雕花桌椅,厅内一角焚着冉冉薰香。几幅名人字画悬在墙壁上,倒添了几许书卷气。
众人落座,婢女呈上糕点和茶水。
钰儿坐在徐子穆和舒冷风之间。徐子穆告知钰儿,师父和樊向天今日外出,要迟一些时间回来。钰儿小声问徐子穆,师父在碧野山庄是何名号?
徐子穆嘿嘿笑出了声,答道:“碧野山庄有几位庄主,师父是其中一位,名——舒逸之。但,师父的脸曾被战火烧坏了,所以一直戴着面具。虽有名医帮他医治,但,还未能痊愈。”
钰儿戏谑地问徐子穆:“那我哥,在这碧野山庄又算何角色?”
徐子穆抿嘴笑着,手持茶杯盖轻抚了几下茶盅,“傻瓜,阿妹,这个碧野山庄是我们父亲舒劳之的。谁能取出绮霞剑,谁就是碧野山庄庄主。樊向天、师父,原是舒劳之的部下,都只是帮忙打理碧野山庄名下数目庞大的商铺。”
“绮霞剑?”钰儿一惊,想起明姑说的,师父让她来取绮霞剑。“师父叫我来取绮霞剑呢。这绮霞剑,要怎么个取法?”
“据说这绮霞剑乃上古宝剑,威力无比,甚是名噪一时,后落到我们父亲手里。最后,父亲命人把绮霞剑锁在荷花池当中的石台中,并立下规矩,有朝一日,谁得此剑,谁是碧野山庄庄主。师父说,估计父亲当时欲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我一来到碧野山庄,师父就叫我试了几次,但都取不出。这些年,已经有很多江湖人士来试过了。无人能取出此剑。前阵子,坊间盛传一句话——绮霞剑重出江湖,主天阙大变。接着,来了数批夜闯碧野山庄的盗贼,我们也是不胜其扰。连守门的护卫都增加到十多人了,山庄内的护卫也都增派了人手。所以,师父就想到了你,写信叫你来试试。要等到夜晚,月光照到荷花池中的石台上,方可取出。等师父回来,我们再做安排。” 徐子穆瞥了钰儿一眼,见她在颦眉沉思。“哦,对了,你跟武护卫是住在衡乐客栈吗?我先叫他们去把行装取了来,再从长计议。”
“嗯……其实,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吧。”钰儿张嘴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舒冷风。
舒冷风默不作声,只手持茶盅,静静地听着他们兄妹二人交谈。
“今晚,你们就都留在庄上。我们这庄子可大了,我平日都要骑马才跑得完。另外,如今我们碧野山庄的商铺也越来越多了,最近又收购了几家扬州的布庄。听说北边的战事消停了。那个魏太子拓跋征,不是明姑的儿子吗?”徐子穆一副热心肠似地打听着,站起身亲手给钰儿、舒冷风添茶。
钰儿的心头一紧,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隐隐觉察到身旁的舒冷风亦有几分不自在。她绕开话题,戏谑地问徐子穆,“怎么?你觉得南朝的生意做完了,还要去北方开铺子?”
“哪里?我不是想念明姑嘛!从小把我们几个带大,而且跟师父又情投意合,呵呵……”徐子穆咧嘴一笑。
钰儿低头,望着侧厅里铺的腥红色的地毯,低声说,“我刚别了明姑。魏太子的确是明姑的儿子。”
“听师父说,明姑被魏太子接去了。你既然刚别了明姑,不是也认识魏太子?”徐子穆递给钰儿一只雪白的桂花小糕,“我们庄上的婶子做的。很好吃。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些糕点。跟会稽郡主一样。”
钰儿抬眸,望着正忙着对付面前各色糕点的会稽郡主。不知为何,却甚是羡慕她的无忧无虑。
“我是认识魏太子。”钰儿压低声音不经意似地回答,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徐子穆一蹙剑眉,略带锋芒的眸光在钰儿脸上逡巡了片刻,转眸无意中瞥见一旁的舒冷风正专注地吹着茶盅里的茶叶,另一只手却姿势有些僵硬地托着茶盅的盖子。忽又想起来刚才会稽郡主告诉他的怪事:这临川王妃明明在酒楼碰到了他们,却不主动上前来打招呼。这些年他跟着师父和樊庄主行走江湖,虽年纪轻,但人情世故倒也懂了不少。他恍然悟出些什么,略皱了一下眉峰,深深看了钰儿一眼。
“哦,临川王现在下榻何处?不如也在我们山庄小住几日吧。”徐子穆望着舒冷风笑呵呵地问。
钰儿慢慢扭头望向舒冷风,她一直还没机会问他,他有何打算呢。
“我现在无官一身轻,前两天刚在荆州东区置得一处宅院。这几日,家母正要赶来新府邸与我同住。今晚,我还需赶回家收拾、打理一番。我想,”舒冷风说着,转眸望着钰儿,“明日,来接钰儿回家。好吗,钰儿?”说着,他冲钰儿温情地一笑。
钰儿莞尔,颔首。早在嫁入临川王府之前,她就听闻舒冷风的母亲是御赐一品诰命夫人,号荣国夫人。平常人称她为许夫人。
“甚好!这样阿妹也可久住荆州,我们还可以时常团聚。”徐子穆说着站起身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张罗,我叫婢女霜晨带你们夫妇先去客房休息。武护卫的房间就安排在钰儿的隔壁客房。等会儿晚宴上,我们再一起畅谈。”
“嗯,得派人去叫我哥哥来,今晚这么热闹,不能少了我哥……”会稽郡主忙不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着。旁边的婢女递上湿帕给她擦着手。
婢女霜晨带着钰儿和舒冷风来到了一间厢房,前面是个小小庭院,抄手游廊环绕,后面靠着一个翠竹林。
霜晨准备了一些糕点茶水,面戴羞涩地冲舒冷风垂眸一笑,躬身退了出去。
近黄昏,秋日的斜阳越发显得透亮。
钰儿走到厢房的一侧,推开黑色雕花木窗,一片茂密的翠色竹林沿着山坡逶迤而去,瑰色夕阳之光随着斜风在竹林间逡巡,根根端庄秀丽的翠竹似在邀舞黄昏,带着风碾凡尘的沙沙声,温婉倾诉着锦瑟年华。钰儿托腮痴痴望了一会儿。
“冉冉东南美。托根那在兹。凤凰不可待。岁月方屡移。非复山林意。空余霜霰姿。清风有时至。独与幽人期。”舒冷风念了一首诗,缓缓踱到钰儿身旁。
“好诗!非复山林意,空余霜霰姿。”钰儿侧脸冲他嫣然一笑。“其实,我很向往青凤先生那般闲鹤野居的生活。”
舒冷风曲起臂肘靠在雕花木窗台前,扭头注视着钰儿。斜斜的阳光把他如玉般的面庞镀了薄如蝉翼的光芒,似乎他只是这么慵懒地站在斜阳中,宁静而高洁,已令人目眩神移。
钰儿眯眼端详着他,过了一会儿,却忍不住地“噗哧”一笑。
“怎么了?”舒冷风问。
“没什么?你我二人都是年轻公子打扮,适才那个婢女就一直端眼打量着你,不理睬我。”钰儿抿嘴一笑。“看样子,你确比我要俊俏许多。”
“呵呵……”舒冷风朗声笑了起来,“这才是你。那个活泼开朗,直言坦率的钰儿。谁让你女扮男装呢?当然没有我这真男儿的气度。”他说着执起钰儿的手,深情地望入钰儿的双眸“我帮你梳妆,如何?”
“你还会帮女儿家梳妆?”钰儿面露惊异,紧接着眼眸一转,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沉了脸说,“不用了,你出去吧。我要换身衣服。”
“哦,我,又说错话了。”舒冷风略带沮丧地说。
“出去!”钰儿面戴愠怒地喊道,"啪"地一声,关了旁边的木窗。她瞥了一眼里面的厢房,显然穆儿已派人已从客栈取来了她的行囊。她的包裹摆放在床上,旁边还有两身衣裙,应该是穆儿帮她预备的。
“好。”舒冷风苦涩地一笑,无可奈何地说,“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他只身孤影地踱出了厢房,转身默默关了房门。
钰儿收拾停当,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裙装,绾了一个坠马髻,戴了几只五彩珠钗,略施粉黛。走到厢房门口打开了房门。
舒冷风独自坐在庭院当中的石桌旁,手持一把竹骨扇,眺望着远处的山林风景。他听到开门声,慢慢扭头,出神地望着钰儿。
钰儿身着藕色细纱长裙,身姿窈窕,眸光清澈,清丽绝伦的面容,透着飒爽坚韧的气质。与在祁乡军营时相较,她的神情里透着恋爱中少女特有的娇羞妩媚,顾盼流眄间,面容楚楚动人。
“你想一直坐在那儿?”钰儿站在门口问了一句。
舒冷风早已站了起来,几步就走到了钰儿面前。他用幽深的眸光注视着钰儿,唇边绽出一个干净的轻笑,“如斯美人在身畔,缘何一人独坐空庭?”
“贫!”钰儿说着,轻巧转身步入厢房,坐在茶几旁,端起了茶盅。
“钰儿,我曾帮家母绾发髻。也许你会觉得惊讶。”舒冷风释释然坐下,自己倒了茶,修长白净的手执起青玉茶盅,“想必你也知道。先帝与令堂长公主是亲生兄妹,后被我的祖父母一家收养。虽如此,先帝却与先父亲如兄弟。但,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家境甚为困顿。战乱中,先父曾带着两个哥哥与家母走散了。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流落异乡、举目无亲,饥寒交迫地过了几个月。典当完所有的东西,她靠替别人浆洗衣服为生,深冬,红肿的手指上全是冻疮。早起,涂了冻疮膏,连梳子都无法握住。那时我年纪尚小,但已知生计不易。就学着为母亲绾发髻。很快先帝托人找到了我们。我们一家人才得以团聚,从此锦衣玉食。但,也奇怪,反而是那段困苦日子的记忆特别清晰。我与母亲的感情也比别的兄弟更亲近些。 ”
“本以为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没想到也曾经历过这般艰辛。” 钰儿说着低了头。“惭愧,到现在,我还未见过你母亲,荣国夫人。” 除了当年在喜堂上拜过高堂,时至今日,她未曾见过舒冷风的母亲。
“明天我来接你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她就会到了。她是个极平易近人的人。我跟她说了一些你的事,她甚是关心你。”舒冷风说着执起钰儿的手。
“钰儿,相信我。”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低头吻了一下。
“我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现在一事无成。想来,我最大的收获便是在这乱世中,找到了你。可你总与我若即若离,似在雾里,我总也无法靠近。但,除了你,我的眼中已没了其他女子。不知我要怎样说,怎样做,你才会信我?”他说着,眼里眸光闪烁,氤氲慢慢笼上。他深情的言语,似秋日煦暖的阳光,让钰儿听了不由地发怔。
“自成亲至今日,我们已经错过了两年的光阴,我想与你过平常百姓般的日子,每天见到你,举案齐眉。哪怕就像刚才那样,把我撵出房门。其实,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你就在咫尺,而不是消失在苍茫天涯,不知所踪。让我牵挂地昼夜不眠,却又无所适从……我不想再毫无希望地痴等下去,才去北方一路寻你。”
“可,我身带剧毒,自己都朝不保夕,又如何嫁为人妻……”钰儿说着慢慢抽回了手,“其实,这应是一段不可能的奢望。你还年轻,本该另娶她人,绵延子嗣。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
舒冷风执起一旁的竹骨扇,打开了,又决然合上。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钰儿,语气里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就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我想过了,家兄有很多孩儿,我们可以抱养一两个。这样,以后你也不会觉得膝下寂寞。至于解毒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我不信这浩荡天地间,寻不到区区一符解药。”
钰儿拧着柳眉困惑地望着他,“你,这又是何苦呢?”说话间,眼前已迷蒙一片。
感谢留言!
是不是还有故事? 好事多磨还是棒打鸳鸯? 应该是好事多磨吧。
原本打算随便解一下毒就收摊了的。
:((
啥叫"儿大不由娘",总算有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