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苏别过柴禾儿妞,前往相府。远远望见正门大开,走近时,两排士兵分列门前,铠甲鲜明,甚是严整。门前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书“天可汗” 三个大字。萨苏正拿不定主意让这些士兵通报还是闯进去,一员大将迎了上来,行礼道:“萨先生请进,温相已等候多时!”
这声音听着甚是耳熟,仔细一看,是西域大贾石璧,此刻却身着戎装,雄姿英发。萨苏正要相问,石璧接着道:“我知道萨先生有很多事情想问,眼下一时也说不清楚,还是见了温相再说吧,他会告诉你的。”
萨苏满腹疑惑,此刻也不便多问,随石璧走进大门,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有个小朋友柴禾儿妞。她和父母走散了,我说要带她去寻找。眼下她藏在龙门客栈的地窖里,请你派人照顾一下,或者接到这里来。”
石璧答应了一声,转身对部下传令,立刻便有几人跨上马。萨苏见这些人都相貌粗豪,不类中土人物,对石璧小声道:“石将军,麻烦你亲自走一趟,那小姑娘刚受了些突厥兵的惊吓。” 石璧道:“是。温相就在他书房相候,萨先生回见。” 在一众卫士簇拥下骑马而去。
来到客栈,看见里面黑乎乎的,叫了几声“姑娘” ,无人应声,心想:“这姑娘跑哪儿去了呢?难道老萨讲错了?不管怎样,先进去看看再说。” 接过属下手中的一个火把,走进门去。突然听见脑后风起,有人暗中偷袭。石璧毫无防备,以他身手,平时倒也不怕,但今天穿的却是上阵时的锁子甲,十分沉重,转身弯腰均不灵便,当的一声脆响,后脑被打个正着。幸亏他全身装备,头上的钢盔甚是结实,饶是如此,也被打得头晕言花,往前踉跄了几步。
待他站定,耳中听得喝骂之声,扭头一看,几个随行士兵正架住了一个少女,一人从她手里抢下一把锅铲,敢情刚才便是重创石将军的凶器。那少女相貌清秀文静,却兀自不断挣扎,口中叫道:“你们这些坏人,看萨大哥回来不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士兵们竟一时奈合她不得。
石璧叫声:“住手!” 几个士兵放开那少女,退到一边。石璧对少女说:“你是萨先生的朋友?是他派我们来接你的。” 少女一上黑漆漆的大眼睛不住向他打量,敌意稍消,问道:“你们认识我萨大哥?他在哪里?” 石璧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道:“是啊,他现在正和温相议事,叫我们来接你。
萨苏一路看见相府也多有遭过兵火的痕迹,但显然最近修补过。很快便能见到温相解开这一切谜底,萨苏也不及多想,快步走进书房。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显得有点暗。一人站在窗边,轻袍缓带,正是温相。他对着窗外沉思,长歌剑挂在墙上。萨苏哈哈一笑:“想不到温兄的长剑也有离身的时候。”
温相慢慢转过身来,烛光照在他脸上。萨苏微微一惊。片刻不见,他似乎已老了几岁,神情也颇为憔悴,跟适才比剑时全然不同。温想似乎看出了萨苏的诧异,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萨苏坐下。他为萨苏斟了杯酒,缓缓道:“果然不出所料,两年来你相貌一点没变,我可是老了。” 萨苏没有说话,他知道温相会讲下去。
“你可能认为今天是贞观七年八月十五,你我刚在紫禁之巅斗剑。但实际上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了,今天是贞观九年八月十五,哦,不对,” 温相看看已开始变白的东方,纠正道:“八月十六。哪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的事你却一点都不知道呢?”
萨苏道:“想来与你在斗剑最后关头掌中那一道青光有关。”
温相一翘拇指:“不愧是萨苏,逢此巨变仍然沉得住气,见事也如此之快。我相府有个叫风华月章的高人,专爱研究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从前三丰子和卜仲国也喜好天文星相。有一日他们偶然说起可以让人回到从前或是未来,但具体如何做到,大家争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这本是当作神话闲聊的事,谁也没当真。但我却上了心。
萨苏点头道:“你把我一下送到现在,想必用的也是此法。”
温相道:“不错。我苦思冥想了大半年,总算练成了这套功夫,可以将人送到任何时间,任何地方,我把它叫作‘黑洞’。只是此法只有在和一个与我功夫相若的高手同时以极快的速度相互冲来之时才有效。本来,练这功夫也没什么用处,只是敝人嗜好而已。那天之所以对萨兄使出,原因有三。其一,咱们斗剑已然尽兴,再斗下去非两败俱伤不可;其二,这‘黑洞’ 练成以来,从没有机会印证。其三,斗剑前的几天,突然发生了些事情,我有一件大事需办,还得保全性命。”
萨苏看看窗外一片狼籍的长安和胡马掀起的尘烟,淡淡的道:“这件大事,你办成了吗?”
温相颓然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一棋走错,满盘皆输。也不必瞒你,我要做的大事,便是让突厥人自相残杀,为中国消除边患。我自己当了天可汗,并劝中原趁机出兵,我再引残余的突厥人远远西遁,到时候我汉人的势力远达大漠草原,有这个缓冲,可保我中原腹地百年平安。”
萨苏问道:“那为何不到两年,中原的京城反而落入突厥之手呢?”
温相道:“中原以天南太子为主力分兵三路攻打突厥思凡。不料思凡集中兵力,天南太子全军覆没。。。”
萨苏皱眉道:“天南太子并不是初出茅庐,而且统率主力,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人吃掉?”
温相道:“他统军穿过戈壁,全军疲惫干渴。来到青龙江边取水时遭到思凡的伏击,战斗开始不久,太子便以身殉国。剩下的人群龙无首,除少数人外,竟被全歼,青龙江下游三百余里水都被鲜血染红。”
萨苏越发不解:“主帅身边定然猛将护卫如云,为何一开始便阵亡?他自己武功也不弱啊!卜仲国的黑甲骑兵到哪儿去了?”
温相道:“思凡假意要烧汉军的粮草,天南太子把黑甲骑兵派去保护粮道去了。突厥人又请来了西域第一勇士,大豪萝卜酒和他手下的两千‘白杆军’ 突击,听说太子和,和。。。便伤在他枪下。”
萨苏问:“太子和谁?”
温相沉默了一会,转身从柜子中取出一物交给萨苏:“这是我打扫战场时找到的。”
一根金色的束发带在烛光下闪烁。萨苏心中有如刀割,半晌方问:“那后来呢?”
温相道:“此战之后,思凡一方声势大振,我和蝎子王手下都有不少投奔过去的。他一不作二不休,冒充报捷的汉军,昼夜行军偷袭中原,竟一举破了长安。各路军队勤王不及,我便和蝎子王合兵一处,尾随着他,苦战十余日,终于将他击败,他现在已领残兵逃走。”
萨苏道:“但是,青龙江边的几万大好男儿,终不能活过来,京城也成了这样,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他看着手中的发带,雪舞娇嫩的脸庞似乎就在眼前,不由得泪眼模糊。
全文完,请看下部姊妹篇:<<雨雪其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