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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故事(二十四) 信仰的困惑

(2019-05-05 08:41:50) 下一个

近年来自己比较关注信仰问题,所以有所感触。从小受到共产主义教育,使自己有过崇高的信仰和追求。少年入队,青年入团,中年入党。向着理想的目标,顺着认同的大方向奋斗着。然而道路并不平坦,时有坎坷。因言论不当,而几次受伤。虽然后来变的谨言慎行,但并未背离信仰。由于不断的政治运动,当文革结束时,这种单纯脆弱的信仰几近迷失。长期以来自己感觉好似处于一种无信仰状态。随着改革开放,思想文化趋向多元,有了更多自由和选择,精神也得到解放。感到有信仰则约束人的自由,禁锢人的思想,反而是一种负担。而无信仰则无所顾忌,活的轻松自在。因此不仅没有感到迷失信仰的困惑。反而很满意这种无信仰的生存状态。

当然长期的思想教育,一些理念已植根于心灵深处,难以根除。因此至今依然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信仰已趋多元化,但也没有想到要皈依一种宗教。直到2008年遇到一个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Sun,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在其真诚的邀请下,参加了一些基督教友的活动。感到这些教友们温文而雅,真诚善良,相互关怀,像个温馨的大家庭。认为对改善自己孤寂的退休生活是个不错的选择,有加入其中的意愿和冲动。但是当Sun提出介绍入教时却又犹豫不决。让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去相信真有个至高无上的上帝时,一时还难以接受。这时才真正感到信仰的困惑。

其后开始学习和思考有关宗教信仰的问题,并想从家庭环境,成长经历,教育背景等多方面寻求答案。试图解释为什么两个教育背景相似的人,一个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而另一个却是个坚信上帝的基督徒。进而从中受到不少启发,思索也逐渐深入。更进一步认识到信仰迷失也是当今国人普遍存在的问题,而且是造成社会乱象的重要原因。对此有点杞人忧天,而忧心忡忡,认为有必要重建国人的信仰。虽然感到无信仰,个体人享有了自由,然而缺乏约束就会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有恃无恐,社会就会无序而乱象丛生。故此领悟到人还是应当有信仰。因为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人不能离开社会而存在,必须有共同的行为规范,道德准则,利己也利人,社会才能和谐稳定。

然而,如此重大的社会难题,并不是咱这小老百姓思考和解决的问题。随着探索的深入,渐渐感到自己才学浅薄,有点好高骛远,自不量力。于是迷途知返,不再前行。但毕竟走过一段路,下过点功夫,似有点感悟,弃之可惜。于是就把这些思索整理记录,想为这段思想的苦行留下一点足迹。这是一段自己从有信仰到可以无信仰,再到应当重建信仰的心路历程。于是就想从这个历程的起点:一个虔诚的基督徒Sun的事说起。

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高中同学中Sun在班里是年龄最小的。58年高中毕业后,她考取了北京医学院,毕业后留北京工作。而我在太原上学后一直在太原工作,已多年未曾联系。2006年,五中百年校庆,高中同学聚会。毕业近50年难得相聚。已相聚不相识。但Sun没有回去,捎话说工作离不开,并问候大家。2008年高中同学Cwm路径北京,邀请在京的几位同学聚会。因为我已常住北京,也去参加。当时共来了七位,Sun也来了。多年未见,大家都到古稀之年,岁月无情催人老。Sun也已头发花白,但看去精干健康。而更让人惊异的是刚刚坐定,就开门见山说她信基督,然后送每人一本基督福音小册子,看来她是有备而来。接着围绕基督,圣经,信仰等讲了一大套,成了聚会的主讲,很像个传教士。这种性格和信仰的改变和高中时印象的反差,让我惊讶。席间,我也就宗教信仰说了点看法,说自己虽然不信教,但世界上那么多人信教,总有它的道理。所以也看过几本宗教方面的书,想增加点知识。可能是看到我对宗教有点兴趣,她不仅送我一本圣经,还希望我更多了解并有机会参加她们的教友活动。看来我已被她列入教徒的培养对象。

    这次聚会后她开始邀请我参加他们的教友活动,有了更多交往。对她的情况有了更多了解。

身世与信仰

Sun,江苏扬州人,出身于一个医学世家,其祖父和父亲均留学日本学医。祖父在太原开了个私人诊所,是个名医,其父在长治市从事医学教学。她是家里的长女,其下有一个妹妹,五个弟弟。1955年她十四岁就上高中,圆脸大眼留个短发,性格爽直开朗,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当年我们基本都住校,她却跑校,而且午饭也从家带来,有点特别。除了上课,在学校时间不多,因此与同学交流也少。她聪慧好学,功课在班里名列前茅。政治上追求进步,对入团表现积极。我在班里功课比较好,又担任班和团的干部,因此在学习和入团问题上有些交流,关系比较近些。有一次她邀请我去她家看看,我们两家住得不远。她家有个不小的四合院,家门向东,面临繁华的五一路。然而“门虽设而常关”,院里显得幽静而隐秘。大院空荡荡,未见什么人走动,显得异常安静。她领我进北屋客厅,屋里陈设精致典雅,富有文化气息。坐定后,她拿出一本大影集让我看。首页是她祖父写得行云流水题词。影集中有许多家庭成员照片,反映着家庭行云流水似的经历,也感到她有过无忧无虑幸福的童年少年。由于其祖父是个名医,有机会结识一些达官贵人,社会名流,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我见过康有为送给她祖父一副书写的条幅,可见其社交广泛,层次较高。既然可以出国留学,估计其扬州老家也不是一般家庭。所以她应该是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家里除了富有,也有浓厚的文化积淀。再加两代人海外留学,外来文化也会有所影响。她正直善良,勤奋好学,有良好的素养,但性格单纯爽直也难免处事简单,有时还比较倔强。至于家庭是否有宗教信仰,她并没有提起过。

57年反右,她父亲被戴帽,这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虽然性格爽直,但却能隐忍坦然的面对,而更谨言慎行,显示出理性和成熟。再加不住校,也避免了不少同学间相处的麻烦。并且在政治上积极上进,申请入团,但高中时并未如愿。高考时,我因为住校,又喜欢在宿舍高谈阔论而被人告密,班主任一句“不允许录取”的评语而名落孙山。但不知为何,班主任却发了少有的善心,放了她一马。侥幸躲过一劫,未受其父亲的影响,幸运考入北京医学院。如愿以偿,承继家传。这对她一生的影响可能最大,无论是思想还是事业。

升入大学后,我们还保持了一段书信联系,而信里她还依然惦记着入团问题。我当时想,高中时不少同学入团是为了有个招牌,利于高考。她已考入理想的大学,应该不那么重要了。而她却依然认真追求。因此感到这已经不是一个功利思想,而是一种精神需求,简直是一个信仰了。后来,书信渐渐稀少而中断。她的情况也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她在大学最终是否入了团。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太原一个纺织厂,她分配到北京一个医院。那时我厂有个姓李的采购员,不知和她家什么关系,出差去北京时常去看她。一次偶然,她得知李和我是同一个厂,于是问到我的情况,还捎回话问候。于是60年代,老李就不时地转达一些彼此的信息,因此也大致知道些情况。文革中我家受到些冲击,我又因为没管住嘴挨批。但并不了解她的情况。估计她人在北京,一向谨言慎行,会和高考那样幸运而躲过一劫。却也估计她的家庭难以过关。当然那个年代,即使有问题也不能说。捎话只能说点平常话,实情不了解。但后来才知道,她家文革时受到很大冲击,家人赶回老家,弟妹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然而她后来虽然说过不少事,但从未说过文革的情况。

70年代初,我去北京开会,住在她医院附近,于是抽空去医院看她。她立即请假,并从幼儿园接回女儿,引我去她家。一个不大的房间,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没什么家具,清贫是哪个年代的常态,她也一样。与其太原的家相比已是天壤之别。她女儿可爱,约四,五岁坐在床上画画。多年未见,而还在文革时期,我们免提政治,各自说了点工作和日常情况。也看到岁月的磨炼她已经失去棱角,变的沉稳平和。临走时她拿出几个西红柿硬塞给我,我感到她的热心。在那个年月,这已是她能够拿出的最好待客物品。盛情难却,我只好揣着几个西红柿离开。

改革开放后,知识分子地位发生变化。我入党从政。她调入一个大医院也受到重用。工作都忙,很长时间没有联系。

虔诚的心

2008年那次在北京的同学聚会后,我和Cwm都非常惊异。一个性格开朗爽直,长期接受了无神论教育,有科学素养的人,怎么会真的相信上帝的存在,而且深信不疑。

聚会后不几天,她寄来两本书,书前还写了一段话,说我是个真诚可信的人。诚信是信仰的基础,在她看来,我好像已具备做个虔诚信徒的素质,有培养的潜力。书里全是谈有关神的内容,而且有理论有事例。我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也没认真读。又过了几天,她打电话希望我参加他们星期天的教友会。说地点离我家不远,还详细说了地址和公交线路。我说自己经常流动,不能常住北京,怕不能坚持,太随意也不好。她说你先来看看,随你方便。既然说到这里,我也就答应去看看。

这是一个私人办的艺校,校长是个基督徒,于是支持教友星期天在教学室活动。活动室有钢琴和座椅,能容纳30多人。我去时她正忙着做准备工作,看来是个重要人物。她让我先坐下,给了几本书和赞美诗唱本,简单说了说就去忙其他事。约九点教友逐步到齐,共二十多人。大家开始唱赞美诗歌,有个年轻人钢琴伴奏。有歌本,我也跟着唱。然后开始祈祷,接下来是座谈发言,主持人让新来者自我介绍,我简单说了自己,并说由Sun介绍而来。另两位一个是清华的教师,一个是IT业年轻人。教友年龄约青老年各半,职业大多是知识分子,因为在中关村高智区,教友素质比较高,多是教师医生工程师等。一位年长的教友先讲,除了讲圣经也说了一些自己的事,看来他是那天的主持人。接着教友们各自发言,发自内心虔诚地向主汇报,检讨自己近来的言行,听了让人感动。形式像我们通常的生活会,但决没有肤浅和虚伪的成分。发言中也有好人好事,以及将要进行的慈善活动等。之后是祈祷仪式,我没入教,所以就提前退出。

由于是首次参加,除了新奇,也有不少感触。教友们都是些有文化教养的人,温温而雅,谈吐真诚,富有哲理。相互以兄弟姐妹称呼,彼此关怀,心地善良,不似亲人,胜似亲人。像一个温馨的大家庭,感到温暖可亲。退休后,自己离群索居,缺乏交流,精神空虚。这里可以广交朋友,交流思想,有利于改善自己孤寂的心态,丰富老年生活。因此初次参加感觉不错,有加入其中的想法和冲动。

其后隔了一段时间,一个星期六她来电话说,如果没有特别的事,让我一定要参加这个星期日的教友会。从她强调一定要去的口气中,感到这次活动有点特别,于是答应一定会去。星期日我照例提前到达,她依然是让先坐下,接着去忙各种事顾不上说话。忙完了才简单说了几句,仪式就正式开始,程序依然,而这次的主讲人是她。她手里拿着讲稿,并不照读,离稿开讲,内容是联系实际讲了圣经的一部分。时间不短,讲得生动。我顿时对她的能力和全身心投入肃然起敬。这不仅仅是个虔诚的信徒,更像个专业神职人员。这次她让我全程参加完仪式程序,原来后面的程序还不少,更复杂。仪式结束后,按惯例要安排教友们就餐。她希望我一起去,并可以说说话。我说家里已有安排,就不陪了。她还说,如果我有意入教,她可以介绍。我说在北京只是暂住,不能经常参加活动,会让介绍人为难。她没有再说什么。原以为教友活动是一种松散的组织,想不到还要像入党入团那样需要介绍加入,可能还要举行洗礼等入教仪式,感到他们的组织还很正规严密。

过后我认真考虑要不要入教的问题。感觉她的要求已不是一般的参加活动,而是引导我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高中时我没能介绍她入团,现在她却要介绍我入教。时代真是变了,人也跟着变,想想真不可思议。然而最终她高中没有入团,我也至今没有入教。

信仰是一个很严肃的事,虽然很喜欢他们教友会那温馨的氛围,但要真正入教成为个信徒,就要真诚地投入,而不是去闲聊消遣。无神论的影响,再加还是个党员,一时还很难相信有个至高无上的上帝。如果三心二意地参加,既违背自己的信念,也会让她真诚的希望变成失望,而辜负她一片真诚。所以一时犹豫,想留点时间思考,决定暂时不去参加。当然也需要一个正当理由。

2008年末,由于出国去女儿家住一段时间,所以就在一个星期天去活动地点向她告别,实际是想请个长假。他们正在座谈,我示意她出来,在室外交谈了一次。她先简单的讲了自己入教的经历,说她丈夫也是北医毕业,去澳大利亚呆过一段时间而信了基督,回来后她也加入,至今已五年多。人应当有信仰,并认为基督教最合适。人是有灵魂的,信仰基督的人,靠神进入永生。你们学理工的往往不信有神,但神是存在的,我们的一切都是由神来安排的。谈话开始就对我进行了一番说教。我说自己也赞同基督教,比较文明有智慧。我说高考落榜曾经怨恨班主任,现在已能放下自我,学会宽恕。她接着说,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应当感谢上帝,同时也应当宽恕那些伤害过你的人,这样你会清静健康,快乐幸福。最后我想解释一下暂停参加活动的原因,说到自己由于出国,会很长时间不能参加教友活动。她认为即使到了外地,也可参加当地的活动,在美国也一样,教友是会欢迎的。看来我那个因为流动不能参加活动的理由也并不充分。也许她已认为是一种借口,但并没有直说。

从出国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联系,我弟弟家在北京,有一天来家,闲谈中说到宗教信仰时,我说参加过几次教会活动。当提到Sun的名字时,弟媳非常惊讶。说和Sun的妹妹是同学,而且关系密切,和Sun家很熟悉。因为都是医生,Sun还帮助过她。但已和Sun家姐妹多年失去联系,急切地想知道情况。于是我给了她Sun的电话号码。弟媳还说了一些她们在文革中的共同遭遇,我才知道了Sun家文革中的苦难经历。

不几天,Sun来电话说到,地球这么小,想不到会这么巧合。说弟媳已和她妹妹取得联系,又说她把自己住房的客厅打通,在家办了个教友活动室,希望我去参加。我认为她已经从协办进入主办了。似乎已经真正成为一个专职的神职人员。她每星期都张罗这事,家里会是什么样?都是一些什么人?怎么活动?很想了解。但出于自己入教的决心还在犹豫中,不愿若即若离地参加,所以也一次未去。

2011年末,我因胃镜检查有点问题,大夫要求复查。因为怕痛,不愿复查。于是想找Sun征求意见,于是去医院找她。她退休后返聘,只上午上班,在病案室工作。工作室只有她和一位老大夫两人,很安静。她找了个专家看了影像后,认为还是复查一下好。由于她工作不多,看完后她和我交谈了不短时间。这次她更多的谈了她自己,提到她有个幸福的家,女儿在政协搞文字工作。弟妹也都好,还有几个家人在国外。她身体不错,退休后医院返聘,让她对病历审查把关。还说由于她在医术上有点名气,这个大医院才把她调来。她工作努力,政治要求上进,并成为入党培养重点对象,而且已基本通过。但却因为她家过去的日本友人来访,被怀疑有问题而搁置。当了解实情后,她认为既然不信任自己,于是就决然要回了申请。说到这里她很激动,看来对她打击不小,但她很快平静下来。我认为要回申请就表示和组织的决裂,并且已不计后果,这需要多大的胆量和勇气。也感到这绝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她是个有理智的人。多年来她孜孜以求入团入党却被拒之门外,最终从希望而到绝望。她是个有精神追求的人,需要信仰,在多年追求的信仰无望之后,她改弦易辙,另选了一个信仰。我认为这是她决定皈依基督的重要原因,但她没有往下说。我也不便多问。

她还说,自从入教后她换了个心境,感到精神愉快,人生幸福,没有什么怨恨。当然我们还谈到一些其他方面的事,但她并没有提到她自己和家人在文革中的遭遇。我想她已经把这些痛苦放下。常言道“境由心生”,快乐是一种心态。她信仰上帝的教诲,不可报复,放下自我,学会宽恕。所以她心平气和地对待人生,全身心地传福音,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这是我们谈话最长的一次,我对她的内心世界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从而更能理解和尊重她的信仰。谈话最后她说:现在教友活动场所已改到一个健体中心,还说了具体的乘车路线,希望我去参加活动。我推测他们联络的教友已经不少,在她家已经难以容纳,可见她发展教友的能力。最后她送我到医院门外还走了一段,接近公交站时我们道别,我示意她回去,而她却看我上车才离去。2011年末我回太原,住了几个月。2012年下半年去美国又住了几个月,回到北京已到2012年末。这一年多时间和她没有联系,也未能去他们新的活动场所,当然最终也没有应她的希望入教。

到2013年春节电话拜年,得知她因肺炎刚刚出院,然而不几天弟媳就传来她不幸的消息。正如她说,人的一切都是由神安排的,我们不能左右自己。我想Sun虔诚的信仰,会帮助她平和淡然地看待这些。她早已把自己交给上帝,她虔诚的信仰,执着的追求,传福音,荣耀神,行善事,关怀人,功德圆满。去见上帝时,上帝会让她得到永生。她的灵魂将成为永恒生命的一部分。愿她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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