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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班的时间，夏雨仍然喜欢一个人到街上走走，走在下班的人群里，他会觉得在这个时候，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幸福的。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下了班走进家中，把包扔在桌子上，把鞋子几下踢掉，然后长出一口气。过去，他的父母就是这样的。或者有时他找到一块高地站在那里俯视路上回家的人流。人流如潮。这样就从亲自走在人群的身在其中，变成了一种有距离的置身事外的全景旁观。在过去观察每一个细小局部的色彩都是相似的，现在则差别巨大，有的局部和谐，有的局部光怪陆离。小时候，这个时刻路上是一片流动的灰色的河流；而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汪洋。是的，这些变化和其他的许多变化都是巨大的，但夏雨尽管在看着这些变化，可是他并没有意识到，好像日子之所以一天天过去，就是要让人麻木，而正是这些不断发生的变化让人麻木了。也许所有的变化都是理所当然的，不必惊奇。在夏雨出神地看着街上的时候，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各种声音所包围，声音也变了，但当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时，就又一次失去了意义，变成一种背景，一片噪音，一道失去了任何含义的白色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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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雨再回到办公室时，电脑已经变成黑屏，一个windows的log在屏幕的四角悠悠地弹动。夏雨一碰鼠标，电脑屏幕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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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夏雨觉得鼠标似乎出了些问题，怎么动都觉得别扭。或者，是自己的手腕出了问题，内部的肌肉、筋腱劳损或神经病变。于是，他起身坐进旁边的沙发里，活动活动手腕，肩膀，和脖子，但仍然感觉不舒服，哪里有说不出来的不对劲，是烟瘾上来了。可烟已经抽完，夏雨靠在沙发里想：是不是忍一忍，不去买了，从此戒掉。但自己都笑了。戒过多少次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竟然能让他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俯首称臣，无法摆脱。夏雨从大学起养成了抽烟的习惯，烟不离手。他站起来，决定出去买烟。不然，什么也干不了，没有烟，就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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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夏雨经常要工作到深夜。公司里的年轻人一下班就一哄而散，去餐馆大吃或者各种娱乐场所玩到深夜；有时也会有几个单身男女待在公司直到很晚，但多是挂在网上玩。等夏雨要回家时，公司里总是空空荡荡，看着像劫难后的遗迹，是印度的哈拉帕或者摩享佐·达罗古城。而夏雨有时更愿意想像自己是走在神秘的海底城市亚特兰蒂斯。一个人走在海底废弃的城市里，这个想法让夏雨感觉奇妙。那些都是巨大灾难后的废墟遗址，整座城市里空无一人，没有一个生者，只有一些小型的野生动物隐没，或者成群结队的深海鱼群不时游过，穿行于废墟的残垣断壁间。没有一个幸存者的生活。但现在突然又有一个人出现了，走在这座寂静城市的街道上。这样的想法让夏雨愉快。但是，如果倩文知道了，就会说，你脑子又有病了啊！想这些有什么意义？你应该做点儿正事儿。公司就是要赚钱，要竞争。你要对手下的人厉害起来。和你说过多少遍。人都是得寸进尺，好吃懒做，都想偷懒。你不厉害，你不盯着他们，他们就不会努力地工作。你的公司不好，他们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可你要往里赔钱啊！所以，要严厉加激励，和训练动物是一样的。做老板要恩威并施，懂吗？是的，竞争是残酷的。而在残酷的竞争中，人就会慢慢的变了。夏雨已经深有体会。自己的公司干起来就无法停止。你要不停的打拼。而管理一群人更没意思，他想对所有的人好，但发现那是不可能的，总会有些人不高兴或者没缘由地得罪到某些人。而且的确，如果他不像盯贼一样盯着，不去督促，公司的运行就会越来越慢。他早就发现经常有人待在那里聊天，或者做出认真工作的姿势实际上在那里偷偷网上玩儿或干自己的事，余光里一看到他来了，马上切换画面，假装忙碌。而有时他们犯的错误，让夏雨简直想把东西摔倒他们的脸上。夏雨不得不动脑子，去猜出他们的真实想法。他不知道每个人的真实想法，因为每个人都显得很真诚。这不是夏雨喜欢的生活。人与人的博弈，痛苦无穷。夏雨越来越不愿意与人接触。他感到苦恼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又不想和倩文讲，谈不拢。但夫妻生活在一起，总会有时憋不住，或者一时没留神，就又说了出来。

他更认为自己成不了柳传志。全中国有几个柳传志？全世界有几个？而全世界有多少人在奋斗啊！他发现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生活不是享受，而是非常乏味的。但让他惊奇的是，很多人过着这样的生活却很快乐。所以，还是别太矫情，实事求是地说，夏雨觉得现在自己衣食无忧，有房有车，有自己的企业，已经够幸福啦。

而倩文呢？每天干尽十足，仿佛永不疲倦的样子，夏雨不知道是应该羡慕还是可怜。感觉她太辛苦了，但又觉得何必呢。如今，倩文在当地已经是风云人物，上上下下的关系全部打通。但夏雨是在这个圈子之外的。她仍然想管夏雨的公司，但已经彻底顾不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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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走出办公室，夏雨却看见小珂还坐在电脑前。他走过去问她：这么晚还不回家？同时，微微侧身避免去看电脑里的内容。“还有些活没干完。”小珂只转头一笑，就不再瞧他，继续盯着电脑。夏雨这才去看电脑，果然小珂还在工作。王珂是刚来不久的新人，夏雨对她的印象不是太深。“刚来嘛，要好好表现表现啦。”小珂突然有点顽皮地说了一句，说完自己倒看着电脑扑哧一下笑了，然后咬住了嘴唇。夏雨看见桌上的相框里有一张她的照片，不禁拿起来仔细看。因为这张照片是黑白的，（现在的孩子们有谁还知道照片有不是彩色的，）而且那上面有明显的颗粒。（现在的孩子们有谁会喜欢这种粗糙的照片。）夏雨看到这张照片里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微妙气息，让他想仔细看看。他看时就脱口问道：这不是数码，是胶片拍的吧？，（现在的孩子们有谁还会知道胶片。）小珂没有回答他，却问他是否玩摄影。夏雨说他不搞摄影，但高中时有一位老师喜欢摄影，那时都用胶片，而且老师有一间自己的暗房，在里面自己冲洗放大。他时常去看老师在暗房里工作。小珂说：你真厉害啊，这就是胶片拍的。很多人不喜欢照片中的颗粒。你喜欢吗？夏雨说他非常喜欢这种颗粒的感觉，觉得这张照片照得特别有感觉。他对小珂讲，你也真厉害啊！知道这个叫颗粒。他问小珂是专业摄影师拍的吗？小珂说是她男朋友拍的。夏雨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小珂说已经分手了。她说他们从中学就开始恋爱，谈了六年，分开了还真不太适应。说话间，小珂对着电脑淡淡一笑，夏雨从侧面看见那笑容凄清，同时注意到小珂是如此的年轻。他想她还爱他。小珂说她男朋友酷爱摄影，也是上中学时受到一位老师的影响。他的家里很有钱。在家里他也建了一个自己的暗房。上大学时不停地拍照，等到放假就待在自己家中的暗房里，几乎从不出门。他父母常年在外面经商，她的男友很少与人交流，非常孤僻。有时，她甚至想他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但她从来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她的男朋友。他拍的照片大多都画质粗糙，粗大的颗粒，强烈的对比，有大片大片的死黑或死白，画面一片混乱，弥漫着一种狂躁的气息，要不就是令人窒息的宁静，像是全部海水都蒸发干净之后的大海，让人看了即感觉震撼又感觉恐怖。可是他拍的那些场景，她都见过啊。在她的眼里世界不是这样的，那些场景就是他们生活的那所大学，那座城市，那些街道、行人、和店铺。那里有阳光，而且快乐。为什么在她男友的照片里，就变成了那样的世界？他就在她的身边，但她觉得他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而那是一个她永远无法到达的世界。小珂一直为她的男友担心，有时很想帮他，但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或者他是否需要她的帮助。就这样他们在一起走过了六年，她却始终无法走进他的世界。

夏雨再回到办公室时，一屁部坐进沙发，感觉一阵兴奋，一种飘乎的快感油然而生，渐渐弥散开来，像深水中一只张开的蓝色水母，从远处上方的水面正透过一团意义含混的阳光。刚才和小珂交谈时他有些紧张，现在才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单独处在一个私密封闭的空间里，如此亲切地交谈，离得那么近，又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这的确非常的刺激，但又意犹未尽。刚才小珂对他好像总有点不咸不淡的，不冷但也绝对不热。这让夏雨心里痒痒的，有些不甘心。于是才记起自己径直回屋，却忘记出去买烟了。不久，烟瘾又上来啦，夏雨再次开始坐立不安。

然后，手机振动，夏雨猛地抓来看，来短信了。他一阵欣喜，是小珂：

“我饿了，要去吃宵夜。你要带什么吗？”

夏雨回复：

“我也饿了，一起去吧。”

又加上：

“我还要顺便买包烟。”

那天晚上夏雨还收到小珂的一个短信：

“我走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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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离开时，又走到小珂的桌前拿起相片来看。摄影和绘画是不同的。摄影与绘画的不同即在于像与不像，又无关乎像与不像，它是关乎于真实，关乎于艺术与生命。绘画可以画得比照片更像，但给人的感觉却仍不是真实，是假的，是一件艺术作品，绘画是一种艺术。而摄影让人感觉到的是真实。尽管照片和我们看到的其实并不一样，它通常都在制造假象。但是，我们就是觉得相片才是真实的。因为看到相片我们才相信了某些事情的确发生过，某些人曾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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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小峰打开邮箱，看见了Tram的来信。在点开邮件时，小峰感觉到了心跳，太久没有联系了，她还好吗？Tram在信中说：

“那天在街上，我又看见了你，匆匆地走在路上。不知为什么我会一下子变得那么兴奋。我大声地叫你，跳着，不停地向你挥手，但你没有听见。直到你消失在人群里，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幸亏你没有看见我当时的那副样子，不然你一定又会笑话我。

回到家，我翻出了你留给我的邮箱地址，这么多年，你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变。于是我记起来了，我也曾给你留下过我的个人邮箱，但是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你曾经给我写过信问我是不是变老了？那天，我看见你走得那么专注，我想你一定是在想着很重要的事情。于是，我就想给你写信了，想问你一切都好吗？”

小峰在接到这封信的那天夜晚，躺在妻子身边，久久不能睡去。

在信的结尾Tram说：“如果你有时间就来请我喝一杯咖啡吧。我还有些事想对你说。你第一次来到巴尔的摩的时候，我就请你喝过咖啡，但你可能早就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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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一带的男人，几乎人人爱喝黄酒，女儿红，状元红，花雕，加饭，酒里还可以泡上梅子、枸杞和大枣。南方的冬天难熬啊。天气湿冷衣被都是潮的，贴在身上寒气往骨头里钻。血都是冷的。这样的冬天里，喝上一大碗温过的泡着中药的黄酒，全身暖烘烘的，人变得昏昏沉沉。那时候，就忘掉了所有的烦恼，进入一种幸福而满足的状态了。但李强不喝酒，他只吸烟，经常感到空虚，有时爱想入非非，却最终却都化作乏味。那乏味厉害啊，让他都忘了南方冬天那潮乎乎的浸入骨髓的可怕的湿冷的寒气了。

李强也并是不总在大王村自己的家中，他经常外出，到镇里或绍兴城里闲逛，或者整夜泡网吧。他是个游戏高手，最喜欢玩《反恐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