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一天，小罗琳被儿子揣在怀里来到了一个集市上。她听见外面响着各种新奇而有趣的声音。听起来好热闹啊！小罗琳很想看看集市上都什么呀？可是在厨子儿子的怀里却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她突然听见有人大喊：抓小偷，接着有许多人喊：抓小偷。她感觉到了厨子的儿子在飞跑，他身上冒出冷汗，她听到了他慌张的心跳。跑啊，跑啊，小罗琳又伤心又害怕，不知道是想停下来，还是更快的跑走，逃得无影无踪。但这时她停下来了。厨子的儿子被抓住了。

一个男人气愤地说：就是他上个月偷了王阿婆养老的钱。王阿婆急得上吊了。另一个女人说：就是他上次把我给孩子看病的钱偷走了。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厨子的儿子使劲解释，那些不是他干的。他今天是第一次出来偷东西。但是已经没用了。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解释了。小罗琳听到有人喊：打！打死这可恨的小偷！她想大声喊：不要这样做。原谅他吧。帮助他吧。但又一次，她知道了：她只不过是个瓷娃娃。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她能感到愤怒的拳、脚正落在厨子儿子单薄的身体上。然后他摔倒了。小罗琳从他的怀里滚落在地，又被一只大脚踢到了路边。她看到了天。蔚蓝蔚蓝的天上飘着几朵洁白的云。她想天真蓝真高啊！然后就想哭。她想：一个人欺骗了大家，就再也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听他的解释，这多可怜啊！后来，云朵飘走了。集市上也终于安静下来。小罗琳还瞪着眼看着天。她想到了很多。

她想，厨子的儿子是多么的可怜！但那些被偷了东西人不是更可怜吗！人为什么要去偷东西？有些东西显然不是他偷的。但真正的小偷在哪里呢？他会不会当时就混在人群中呢！那些人应该不应该打他？他们把他打死了吗？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被打倒在地时，为什么没有人会怜悯他呢？为什么没有想帮助他呢？人们只想打他，来解恨，来报仇。她又想到了厨子的话。她想，为什么世界上总会有人穷有人富？为什么厨子家的生活和小罗莉家的生活差别那么大？于是，她又想到了小罗莉。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她幸福吗？好像她的幸福很容易，但好像她也并不快乐。就这样，小罗琳一直想着。她想到了很多很多问题。可是，没有找到到一个答案。因为，她只不过是一个瓷娃娃，她永远也不会长大。

直到傍晚时分，人们散去，集市安静下来时，小罗琳又一次飞起来了。

7

这一次，她被一个拾破烂儿的老太婆给捡到了。老太婆的样子可真吓人，简直就像是个老巫婆。她满脸皱纹，背弓得像座小山丘，走起路来像是地上爬行的怪物。老太太把小罗琳举到了眼前，一边眯眼看一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那咯咯咯的笑声，在沉沉的暮色中，让小罗琳好害怕。然后，她哑着嗓子大声地说：

“噢，我的天啊！这是个多么美丽的瓷娃娃。”

这一回，小罗琳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老太婆。因为，她又老又丑，成天和各种脏兮兮的破烂儿打交道。她总是唠唠叨叨，而且说话时吐沫星子就会从没有几颗牙的嘴里飞出来，喷在小罗琳的脸上，这可真让她受不了。可是受不了也得受啊！因为，她想躲可躲不了！

在从集市回家的路上，淡淡的月亮升上了浅蓝色的天空。小罗琳想又要回家了，但这一次是要回这个讨厌的老太婆的家。她对那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自然而然，小罗琳想到了厨子的家。今晚，他一定会很伤心。小罗琳心里和他说再见。今夜，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但你要知道啊，当你伤心的时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为你的伤心而伤心。想到这，小罗琳真地伤心了。可老太婆却不合时宜地开始边走边呕呕哑哑地唱起了歌，就像路上走着一只聒噪的老乌鸦。

那时已是深秋，晚风带着冬天的薄而锐利的寒意从西方阵阵吹来。小罗琳能感到老太婆在风中瑟瑟地在发抖，但她仍然在唱歌。歌声很难听，她的牙还漏风，可她一点儿也不害羞。后来， 歌声停止了，老太婆移动的脚步也停止了。小罗琳听见她吃惊地在对自己说：

“哎呀！你看到了吗？那是一只多么美丽的鸟儿啊！”

8

小罗琳看到的是，周围的景色很荒凉，她们已经来到了偏僻的郊区。路上没有人，路的中央有一只鸟儿。的确，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鸟儿，一身斑斓的羽毛，在月光中好像还微微地闪着亮光。老太婆走到那只鸟儿的旁边跪下来。那只鸟却没有飞。它，已经死了。所以，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躺在路的中间。老婆婆说：它太老了。飞不动了。就从天上掉了下来。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鸟儿捧起来。到路边的野地里，找了一个小土坑，把它漂亮的羽毛梳理好，把鸟儿放进去，然后用手抓起地上的土把鸟儿埋上了。最后，在上面又放上了几根树枝和几块儿石头。她说：这么美的鸟儿，就是死了，也应该被好好地埋起来，不要在路上被车轧来轧去啊。老婆婆这才拍拍手，但没有站起来，而是坐在了它的旁边。她抱着小罗琳对她说：

“你看见那些鸟儿在天上飞得多快活，但是谁也不可能永远在天上飞啊。总有一天，它会飞不动了，然后就要一头掉下来了。”

然后她又说：

“就是这样的。能在天上飞当然好啦，但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地上来了的。也不知道，这些鸟儿在飞的时候知道不知道这一点。”

然后她又说：

“可能不知道更好。即便最终要掉下来，在能飞的时候，就应该高高兴兴地飞，因为反正最终每一只鸟都要掉下来，不论开心不开心，那干嘛不开心呢。”

然后她又说：

“能做只鸟儿该有多好啊！你刚才看见了吗？鸟儿即使老了，羽毛仍然还是那么美。一直到死，都是那么美。和年轻时一样的美。一直飞到掉下来。然后就死了。但只要还活着，就会在天上飞啊飞啊。能做只鸟儿该有多好啊！”

然后她又说：

“每只鸟儿都是从尘土中生出来的，最终还是要化成尘土。”

然后她又说：

“我们也一样啊！总有一天，要走进尘土里。”

然后她又说：

“你多好啊！你是个美丽的瓷娃娃。你永远不会老，不会死。我知道，有些经过了几百年上千年的瓷器，仍然还是那么美。多么神奇的瓷器啊！”

然后她又说：

“你知道吗，我也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

说到这里，她咯咯地笑了，露出黑洞洞的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怪吓人的。但脸上泛起了红晕，像早晨的朝霞。她显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真的回到了年轻，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她重复着说：

“是的，我也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那就好像是在昨天一样。”

然后，看了很久的夜空。

然后， 老婆婆又背起了装满破烂儿的大口袋，上路了。一走到路上，她就又开始大声地唱起了歌。刚才她说了那么多的话，可是小罗琳并没有全听懂。现在她在呱呱地唱歌，小罗琳在心里已经暗暗地喜欢上她了。这个唠唠叨叨的慈祥的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