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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的摩下午5点30分-7

(2012-07-19 15:53:54) 下一个

十月一号我来到了Baltimore NIA。一来就先住在离研究所很近的一个地方,那里有属于Bayview医院的几间零散的简易房。这次不再像刚到美国时那么狼狈了,生活很快就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但我却内心如焚。

搞科研不能急功近利应该有一颗平常心,从兴趣出发做着玩。爱好一旦变为工作就乏味了。我是半路出家改行搞生物的,当初只是觉得生命之谜奥妙无穷,没想到进来一看:哎呀,江湖凶险!而且竞争尤其激烈。我想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急功近利。

这种心态险些酿成大祸。

刚一来一切都要从头做起。更重要的是要找到一个好东西,值得你做上三年。我每天从早到晚拼命地干,试试这,试试那,像一只没头苍蝇整天忙得团团转。有一天晚上,天黑之后,我从实验室回来,一到家先炖上了一锅牛蹄筋。我把调料加得足足的,开上火,让它慢慢地炖着。这一锅牛蹄筋够我吃几天的了。接下来准备晚饭。由于实验室里还有反应在进行,心里惦记着,我匆匆吃了饭,放下碗筷起身就走。火上那锅牛蹄筋却被忘了个干干净净。12点过后我才往回走,在快到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那锅还在火上的牛蹄筋。我靠,大事不好!可别把房烧啦。于是我撒腿就往家跑。到了门口只见烟正从门缝里正往外冒。我慌忙打开门,把大门完全敞开,扑进去关了火,又一把抄起锅,拎到水龙头下,一掀锅盖,忽地一下一股浓烟喷在我脸上。我还是第一次闻到蛋白质被烧成这样的味道。那是一种奇怪的臭味。我当时胃里往上一涌,差点吐出来。连忙打开水龙头用水冲锅,然后就窜出门外大口大口地换了半天的气儿。房里仍然烟雾弥漫,我又掉头进去拿把锅铲使劲地去刮黏在锅上的那一坨一坨黑色褐色的东西。不一会儿就感觉头疼恶心胸口隐隐作痛,我把铲子摔在地上,转头又跑了出去。这回真体会到了烟雾的厉害,怪不得火灾时很多人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先被熏死的,那种死法可真难受啊。我在冷风里溜达了很久才渐渐恢复。于是每隔一会儿我就进屋闻一闻,总是有味,我也不想再回实验室了,就在这寒冷的夜里像条没家的野狗一样转来转去。直到凌晨三点多,屋里的味道才渐渐淡去,但还是有。我实在累了,回到屋里,也没脱衣服,倒在地铺上,拉过条被子就睡了过去。门窗也没关,就那么大开着继续散味吧。

早上不过7点,我醒了。还是觉得屋里味道难闻,所以也没有吃饭直接去了实验室。

这种气味好像能在黏在屋子里,我换了两天的气才终于把他们彻底清除干净。我觉得你们也不妨买上一锅牛蹄筋试试,一定要彻底的烧焦,那味道臭得很,很奇怪的味道。也可能和我放的佐料有关。本来在我的精心调制下蹄筋炖得香喷喷的,可惜我当时没有记下来都放了些什么。这个你们得自己试,别忘了做实验记录。

唉,倒霉的事儿还没完,更惨的是在二三周之后。那天晚上我切胡萝卜,萝卜一滚,菜刀就一下子切进了我左手的无名指尖。我惊得一跳,猛地抽出刀来,那血就一股股地流出来。我扔了刀右手紧紧地攥住左手的无名指,看着一片指甲和一块肉都翻开了,血就从白肉里不停的往外渗,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当时我气急败坏地哇哇大叫。说到那把刀可是经历奇特。我在来美国前正打算着要买把上好的菜刀带走。一天在我们小区门口看见一个老头,自行车侧边连了个驾在轮子上的火炉子,正在那把钢条烧红然后用锤子乒乒乓乓地敲打。我就说想弄把好的菜刀带到美国。他在包里翻了两番,抽出一个钢条,说就用这个。我说一定要锋利。他说这是弹簧钢,是当年日本鬼子的刺刀熔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价钱也不贵,于是让他打一把。我就看着他亲手把这个钢条打成一把菜刀,然后再磨。先上水磨石,后上油石。他磨刀时全神贯注,动作时慢时快,一副大师气派。最后用刀刃在拇指指甲上轻轻一蹭,然后拿团破布把刀小心地擦拭干净,用一张旧报纸包好,递给我说行了。我交过钱,又想起一件事儿,问;“过多久要再磨?” 我担心到美国买不到磨刀石。他头也没抬,说“不用磨。”我回家一试,真是锋利无比。唯一的遗憾是刀轻了,有点飘。我用了三年才又磨了一次。在美国也遇上过几个厨艺高手,在交流之余,我也展示了我这把宝刀,那真是无人不拍手称快啊!想起来挺奇怪,你在北京见过有当街支个炉子打刀具的吗?我反正从小在北京长大,这是唯一一次。而且怎么那么巧,刚好在我要去美国想找把刀的时候呢?一拿起这把刀,就不由得想起《水浒传》里杨志背着祖传的宝刀在东京街头卖刀的那一节。我这也是宝刀啊!现在每天用完,我都要把刀用清水洗净,擦干,再用纸沾着油把刀抹一遍。宝刀啊,可得爱惜,将来还传给我儿子呢。

不过,一想到这刀是日本鬼子的刺刀熔的,我不禁又怒从心头起。妈的,这回是大刀没有向着鬼子头上砍去,反而鬼子的大刀向着老子的手上砍去了。日本鬼子的血债又增添了一笔!他们还在伤害我们中国人,这个仇恨什么时候是个完呢?我当时觉得应该拿着我这根流着血的手指去找小洪,坐下来和他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我要说我们两个国家的人民不能再这么仇恨下去了。你们不为过去道歉,也就罢了,但不能篡改历史,那是对我们的后代不负责任啊!你要想想我们的孩子们啊! 你们不道歉,但你们要反省啊,不是作为日本人反省,而是作为人,你们的兽行是人类的耻辱。我说这些不是因为我是中国人而说这些。你看,我们的文革也是兽行也是人类的耻辱,所以当你看到伟大光荣正确时你会感到恶心。我们也没有彻底反省,我们也在篡改历史,我们和你们一样。所以我这不是一个中国人的偏见。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有残忍的一面,我们人类都有残忍的一面,我们人类的很多崇高的伟大意志的深处蹲踞着残忍的兽性,他驱使着我们为了崇高而变得冷酷而凶残,比野兽还要残忍。我们都要反省。唉,不反省我也管不着,我就来打趟酱油嘛。但是,你们日本人没有必要到今天还伤害我?没有必要嘛。你看你又何必要把我的手砍伤呢?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手砍伤呢!我一个外国人为了你的科研事业不远万里来到美国,这是什么精神?这他妈的是毫不为己专门为人的国际主义精神啊!可你把我的手砍伤了,我一个单身汉晚上连自慰都不方便了!难道美国不是一个自慰的国家吗!难道美国的先贤们没有说过:不自慰,勿宁死吗!难道因为我是一个Chinese就没有自慰的权利了吗!你们日本不是都还有个自慰队吗!那你为什么就不让我自慰呢?为什么!所以如果我把你的课题做砸了,那是我成了抗日烈士!我要上兵坛上宣布,兄弟们我先行了一步,抗日成功啦!想到抗日大业竟然由我而成功,我顿感释然,咦,他妈的手指都不疼了。

一直到年底,我急躁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我搬了家,租了实验室附近Bank Street上的一间地下室。

每到年底,我都会有些伤感。这次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一直忙这忙那的反而忘了。

2006年的最后一天晚上,我照旧来到实验室,整个一层楼里已经空无一人,连平时经常加班的那几个中国人也没影了。我在电脑里放上许巍的歌,声音开得大大的,就这么一边干一边听。直到隐隐地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隆隆声。我抬起头从实验室宽大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只见远处巴尔的摩的夜空中一朵朵礼花正在徐徐绽放。

新的一年来到了。

我关上电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听着那隐隐的礼炮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觉得世界离我如此的遥远。

而理想更远,越追越模糊。突然有些委屈,眼睛要湿了。我收拾起东西,回家,不干了。进了屋,打开一瓶Maker’s Mark。这是特地为元旦准备的,我觉得他是美国最棒的whiskey (在美国可没有几种威士忌可以写成带着Ewhiskey啊)。 然后躺在地铺上,开开电脑。我下载过一部《小武》一直没空看,今天看吧。可没有多一会儿,我就受不了了。贾樟柯描绘的那个北方小城如此亲切,让我一下子想起新乡。在那里我曾和我心爱的女孩度过一个春节。我仿佛又闻到早晨满街飘着的胡辣汤的香味,听到了集市上吵杂的河南口音。那是我唯一一次离开北京。一切就这么过去了。现在一个人漂在美国,而我再也没有我的2006,再也没有新乡,也再没有我心爱的女孩了。

那一刻我想家了。以往我每一周或两周给家里打一次电话,而且也没什么可说的,主要是老妈在那里不停的说,说也就是那些事儿。有时我妈会停下来,说:“我不说了。你怎么不说,你说吧。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嘛?”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于是就说:“您接着说,我听着呢。”她就把说过的那些事儿再唠叨一遍。而且老是说:“别光想省钱,想吃什么就去买了吃,想到哪玩就到哪玩。”好像我得了绝症似的。听着都烦。

但那时,我想听听妈的声音,想和她聊一聊。

电话通了,老妈的声音传出来。

“喂,喂,你是谁?喂……”

我说:

“妈,我想你们了。”

这一次,

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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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昭明_watch0 回复 悄悄话 "她就把说过的那些事儿再唠叨一遍。而且老是说:“别光想省钱,想吃什么就去买了吃,想到哪玩就到哪玩。”好像我得了绝症似的。听着都烦。"
我读这句的时候,哈哈大笑。但随后,眼睛湿了。
夏如生花 回复 悄悄话 你太幽默了!
日本不也有个自慰队吗?看到这句,让我乐半天!
胡子大伯 回复 悄悄话 我差一点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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