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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红林 辛达海 长篇小说《射日》第六章

(2013-07-10 09:30:08) 下一个
第六章





八月,天高云淡,渭阳湖经过一个燥热的夏季,湖水还是那样的丰盈,湖区鸟语频频,芦花飘飘。





一位身穿褐色加厚摆裙,鹅黄色衬衣套有水洗牛仔马夹的姑娘,跳下公共汽车望了一眼渭阳湖后,将一只手提包往肩上一甩,腾起碎步便朝渭阳软线厂大门走来。





“爸爸——爸爸——爸爸”她一进厂门便叫。





刘铁跑出厂长办公室。“银鹊——我女子回来了。”





“爸,你咋不派车接我哩?我前天打了电话的呀?





“电话——没听说呀?”刘铁慢腾腾地说。





“爸,你可真‘好’,自己接的电话还耍赖!”





“是吗?那——那就得罪公主了!”刘铁倒吸了一口气。





“爸爸,你真不够意思!”





“爸爸向女儿道歉了还不成,今天车子有事,要不,咋能不接我娃哩!”





“没事,没事,以后再跟爸爸算帐,有吃的没有?我饿坏了!”





“这点爸爸倒是想到了”刘铁转过身走到里间,“里面有,让我给这个馋猫取来呦!”





这一时间,医用软线生产供不应求,企业发展势头良好,这给繁忙的刘铁是个极大的安慰,许多不愉快的事,都被置于脑后了。女儿的归来,无疑在他孤独寂寞的心上增添了一些温馨。





“怎么,就让我吃这个呀!”女儿撅起嘴嘟囔开了。





“嫌不好?爸爸再给你买去。”





“好倒是好——午餐肉、密桃、酥梨、菠萝、除了三个烧饼,全是罐头,这叫饭吗?——你平时就这么吃?”





“不全是,赶不上灶上饭时才这样。”





“爸,你看你的身体,比春节前瘦多了,白发也添了不少!”银鹊很伤心地诉说着。眼睛眨了眨。“这时候把你累病了,我还没有功夫照看你哩!”





刘铁没有言语,良久方记起一桩事来。“啊!女子,你分配到哪了?”





“哼!——西藏!人家父母在子女分配时,托人呀,送礼呀……可你?”银鹊沮丧地对父亲说。当他看到父亲那过早花白的鬓角,消瘦的令人心痛的身体时,心里一颤,忙改口说。“其实是经贸部。”





“什么?你再说一遍。”





“国家经贸部!”





“是真的?!——我说嘛,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学生会主席,准能分个体面单位的。不过——不过就是距离家太远了。”





“爸爸现在还不到五十岁,等将来上了年纪,我会把你和我妈接到北京去的。”银鹊说这话时故意斜了爸爸一眼。





“爸爸不会去那儿的,只要女儿有那份孝心就行了。”刘铁说这话时,心情明显的有些沉重。





机灵的银鹊见爸爸的神态忙转换话题说:“包瑜上次要我为她买的几本书,不知它收到没有?”





“没听说过,你常跟她通信?”





“差不多一月一封。你忘了,她是我介绍到这个厂子的。他是我中学时最知心的朋友呢!唉——可惜她家境不好,缺课太多,要不也该大学毕业了。听她说,他想先挣些钱,以后有机会还想自费上大学。”





“这是包瑜给你说的——她想上大学。”





“是的!她写信告诉我的。”银鹊问:“她人呢?”





“厂里把她派到广东,去学新工艺设计了。”刘铁解释道:“我早有让她进修的念头,这钱由厂里出,不管多少。她进厂以后为厂里创造的财富,足够供一百个自费生的,这一时间忙,还没来得及与她商量,还不知她的主意呢。这下倒好,你替我摸了她的底。”





银鹊惊喜的扑到爸爸怀里,搂住爸爸的头狠狠地亲了一下。“你真是个好厂长!——不过。我了解她。不属于她的,她是不会伸手的。”





“不是有银鹊这位说客吗?”





“爸爸夸奖了,到时候看着办吧!哎­——爸爸,你跟妈妈这一时间的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刘铁的脸又沉下去了。“银鹊,你如果理解爸爸的话。就会觉得爸爸每一件事都做得很慎重。”





“我理解你,也相信你没有错,甚至认为你作为一个企业法人,那一系列决策都非常的英明果断。可这件事由包瑜初告知我时,却怎么也从感情上接受不了,建厂以来共开除过四个人,咱们家就占了俩人。不过,后来我还是想通了。我想在国外,一些资本家的子女往往不在自家的工厂、公司做工,其实那不全是为了避嫌,那些呆在自家工厂、公司的亲属会产生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会加大与职工的距离,会减少工人对资本家的信任程度,进而产生许多隐患。……爸爸的决策,还给我的毕业论文提供了有力的论据呢!”





“谢谢女儿的信任和理解!”刘铁一下把女儿搂在自己的怀里,眼睛发潮了。





“我理解你,可你理解我和妈妈吗?”





两个人又一次沉默了。





银鹊将吃剩的东西,一一放在了爸爸书架下层的抽屉里。走进里间,约十八平方米挨墙角孤单单的放一张单人床,挨窗处放一张三斗桌,桌上放一只变光塑料凉帽台灯。银鹊到床前,用手捏了捏被褥的薄厚,看到枕头内侧床单下似有好些东西埋在那里。她过去一揭,下面是一堆脏衣服。她一件一件翻看着,其中有一件白色衬衫左肩头被什么东西挂破了一个长口子。这时候爸爸也进来了,看见银鹊眼圈沁盈的泪花,内心也顿生一种异样的感情。





“其余的脏衣服我明天来取,这件白衬衫肩头破了,我先带回去”。银鹊小心翼翼地将衬衫叠好,从中间再连折两下,拉过一张白纸包了,然后慢慢拉开自己的手提包,放进去,又慢慢地将拉链拉严。





银鹊走在老西街,总觉得这条街道越来越窄,古朴也古老,使人置身其中,产生不出一丝激情。





上次回家时,妈妈不是在门房开了一个小卖部么,活页窗怎么铡的严严实实的,而且停满了尘埃,大概生意不怎么景气。





门半掩着,她缓慢的走了进去,院子中心那树桂花,含苞欲放,香味弥漫了整个院落。看到这树桂花,银鹊又想起了祖母在世时常讲起爸爸小时候的一个故事。





北街王妈儿子参军,临行的先天下午,过来想讨几瓣桂花,好给儿子烙锅盔时添味。





“哎呀,前一阵子要的人可多了,现在是一点也没有了……”祖母一边将王妈往进让一边说。





爸爸还没等祖母把话说完,便不吱声从房间炕架板上取下了盛桂花的细瓷花坛。





“铁娃——铁娃,你这是——”祖母见状忙上前去拦阻爸爸。





还没等祖母到跟前,“啪”的一声,那细瓷花坛就甩碎在祖母脚下,深红色的桂花瓣和碎瓷片散落一地,使祖母十分尴尬。





银鹊想到这件事不由心中一乐,嘴一抿又向上房里走去。妈妈住上房屋左侧,银鹊蹑手蹑脚走进房门时,电视开着,正播放《围城》,彩色画面上方鸿渐他们一行正准备离开上海。妈妈坐在电视机前,穿一件青蓝色纯暗花对襟上衣,棕色裤子,专心致志地织毛衣,金黄色的毛线在妈妈手中那对竹针上,橡皮筋样富有弹性地跳动着,看来电视是空放了,那想出城的想进城的那帮人皆于妈妈无关。





银鹊偷溜到妈妈身后,双手猛地捂住了妈妈的双眼。





“这是谁呀——是谁?快放开……”刘夫人一个劲地喊。可银鹊的双肘紧夹着妈妈的头,使她动弹不得。她丢下手中活,两个手忙上来摘银鹊的手。银鹊凑过嘴去“吱”的在妈妈嘴上亲了一下。





“呀!是贼女子回来了”刘夫人惊奇地喊。





银鹊“哈、哈、哈……”地放开了妈妈的头,一下子搂住了妈妈的后腰,“妈妈,女儿好想你呦!”





母女两这便亲亲热热地聊东扯西,嘻嘻哈哈了整整一个下午。





“让妈给你将那边屋子收拾一下,路上休息不好,早点歇着。”





“不嘛,我跟妈挤一个被窝”银鹊耍娇地拽住妈妈的左臂,做了个鬼脸,“见了妈妈不摸奶睡不着觉!”





刘夫人捏了一把女儿的脸,“贼女子越来越傻了!”





银鹊说话间猛想起一桩事来了,拿过手提兜,取出了爸爸那件用白纸包裹了的白衬衫,向妈妈身边床沿上一掷,说:“我爸让你给他把这件衬衫补缝一下。”





“人家有的是人缝,还能轮到我,就是他让我缝,我还没那份闲心呢!”刘夫人漫不经心第一边说,一边又为儿子刘强织起毛衣来了。





“有人?有人咋能攒下那么一堆脏衣服?有人?衣服破了咋会长期放在那里?不过,缝不缝是你的事,我只是个‘传话筒’和‘勤务员’。”银鹊将披肩发向后甩了甩,仰起头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谁揽的活谁做!”





“好、好、好,我自己来,那针线铺篮哩?”





“你甭用我的东西,要缝你拿别处缝去,别弄脏我的东西!”





银鹊见妈妈说这话时并不十分生气,便不管她那一套,找来一片的确良布,取出针线自己去缝。





“又不是纳鞋底,能用那么大的针”刘夫人见女儿在往一苗“老婆针”上串线便喊。





这下女儿银鹊倒认真起来了。“不管孬好,也算是女儿的手艺,我想我爸是不会嫌弃的”。话是这么说,银鹊还是换上了一苗绣花针。可平日不捏针的她,就这么一点活,呲牙咧嘴浑身都在用劲,针脚大了小了,补丁咋也拉不平,总算快完了,却突然发现那补丁的里面朝向了外面,气的她一跺脚,脸一愁,却又“噗”地一声笑了,将爸爸的衬衫摔到了椅背上。





“唉,没有金刚钻,偏要揽这瓷器活,爸爸既有人,明天让人家拿去缝好了!”银鹊又叹一句:“没有人,也得有人啊!”





这天夜里,刘夫人咋样也睡不着,银鹊意味深长的话,让她好费思量;三更时分,她又亮灯合衣,不自觉地将刘铁那件破衬衫拾到了手里,用牙将还吊着的针尾双股线其中的一股咬断,把那片补丁拆下,翻个过,重又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她认得出,这件衬衫还是她五年前去乾陵春游时,路过乾县时买下的,刘铁试穿时,连声称好,还搂住她亲了一口呢!





一想到刘铁亲她那一口,有一股无法名状的温情袭上心头,那与刘铁年轻恋爱时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她的脑海。





刘铁从公社农械厂被迫辞退回家务农。那个年代,棉花是战备物资,农业社棉田面积很大。刘铁可谓文化人了,便分配到生产队的配药组,这期间,他看中了打药组一个叫杨凤仙大伙称作“飞鸽”的姑娘。当时,自行车在农村还不普遍,“飞鸽牌”自行车便是稀奇高贵的象征,能把凤仙称“飞鸽”,可见她在年轻人心目中的位置了,她长得杆子又正又水灵,而且喜跳好唱,天真活泼,人见人爱。





凤仙初中毕业,刚出校门,回乡不久,对世事充满新奇感,满怀信念地投身到社会实践中去,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用钢铁般的意志改造自己,使自己能快速地脱胎换骨成为英姿飒爽的铁姑娘。但周而复始单调的重复体力活,使她产生困惑,对世事更加不解,迷惑得喜欢关注引起自己兴趣的人和事,并千方百计的去打听问讯弄个明白。





刘铁是村民们眼中的能人怪人,在民间流传着有关他的各种故事。所以,杨凤仙和刘铁尽管没打过交道,但对他印象深刻,心目中积存了许多对他的迷疑,产生不少有兴趣的话题要问,只是见不到刘铁本人。





现在,杨凤仙在田间见到刘铁的真面目,细致观察后,不免有点失望,与心目中的印象有差异和距离,但更多的是猜不透测不明的疑问缠身,对刘铁的兴趣也就随之高涨浓重,在接触之中,有心无意地无话找话,凭空向刘铁抛出莫名其妙的问题。





刘铁对她是一见钟情,被她纯净无瑕的神情所迷恋,发愁地寻觅机会,可又怕她对自己失去信任,就一拖再拖地迟迟不敢表明心迹。此时,杨凤仙给了他机会,刘铁就顺手抓住,并牢牢不放,总是耐心细致地笑着回答,同时更加无微不至地关心询问。





杨凤仙被刘铁渊博得包罗万象的知识,精彩多姿的社会阅历,丰富细腻的情感空间所吸引,有了更为广泛的共同话题,情投意合地产生共同语言,此后,她不管有事无事就与刘铁混在一起,十有八九是找借口才能脱身。





这样的你来我往,无形中形成了亲密无间的关系。尽管俩人都没表露本意地去挑明,(刘铁是怕开口后,她拒绝又伤他的心,自己难为情还会陷入绝望的困境,杨凤仙是觉得只有藤缠树,男找女又没个媒人,主动表露心迹刘铁会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但心中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不分地使心灵融为一体,产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回旋起空空荡荡的感觉,显示在人们面前的是失魂落魄的木呆像。





起初,旁人都觉得那不可能,可他们俩却愈来愈热乎。田间地头,当凤仙换药时,当着众人也免不了做做鬼脸,使使眼色,以致那些俏皮的小伙子平时见了凤仙也学着刘铁的样做一下鬼脸,使一个眼色,那些姑娘见了刘铁也学着凤仙的样。





每当这时,他们俩总会善意地骂他们一句“当心别把眼睛和鼻子弄歪了!”之后便是一阵爽声地笑。





一次,凤仙和几个姑娘小伙先后来到地头配药点上,当刘铁为凤仙药桶里灌配制好的白色乳汁农药水时,一旁好开玩笑的小伙子却喊:“哎——刘铁,你给人家漂亮姑娘灌的哪白水水叫啥东西嘛!”闹得刘铁、凤仙脸红的像西红柿。羞脸多的刘铁干脆将瓢往药锅沿上一挂,站起来坐在一旁去了。





这句话后来被这群青年人常用做丢他俩景的口头禅,且愈演愈酸——





“棉花地里,你给人家姑娘灌那白水水都不怕别人看见了!”





“刘铁,你看起来蔫蔫的,咋喋实活哩!大白天的,在棉花地里,就敢给人家凤仙弄那白水水?”





“刘铁,棉花地里那次后,人家姑娘怕是结‘棉桃’了吧,我看那凤仙肚子咋鼓起来了?”





……





刘夫人脸上浮出一抹红晕,似一下年轻了二十年,只是那红晕已失去了昔日的鲜亮,呈一种枣红色,也没有了昔日那份激情,那时,由于她深深的爱着刘铁,虽说那帮人酸溜溜的话语刺得她怪不好意思,可每听到那些酸味的话,心头酸中带甜,总觉得美滋滋地。现在,刘夫人将针从女儿银鹊带回来的丈夫那白衬衫上用牙咬掉后,两只大拇指斜倒着用外侧将那片补丁刮了两下,又用指甲顺着针足滑扣了一圈,然后左手提着衣领,右手捏着刚补过的衬衫左肩瞄了瞄,再提着两肩在空中用力展了展,在床上放平,认认真真地折叠好,放在了板柜面上。





“你知道我不会做针,那是我妈亲手给你缝的。”第二天早晨,银鹊将衬衫送到工厂,在爸爸的办公室那间他这一时间下榻的内室,对爸爸放慢了语气说。





刘铁捧起这件衬衫“看得出,是她!”语气也是缓缓的,不过脸仍是沉着。他看着那匀称的针足,象是在数,象是在摸……。





然后,又认真地将这件衬衫折叠起来放在枕下,仰头看了片刻天花板,转身急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





女儿银鹊明白,爸爸之所以没有转过身来,是怕女儿看见了他的眼泪。





 





近段时间,县级秦东市市委书记邱善回城后,仍想着社教工作中发现的稀奇古怪的事,特别是被渭阳古镇的大案搞的晕头转向,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乡镇一案竟涉及这么多人,这个镇上几年的社会治安是怎么搞的?公安局渭阳派出所竟是多年的先进单位?所长是怎么当选为公安系统劳模的?当地人为何誉称派出所是:“黑猫警长”、“黑脸包公”?





保姆王姐见这些天邱书记总是闷闷不乐,她将一盘洗好的水果送到邱书记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取刀将一只苹果削好递给邱书记说:“向来谈笑风生的大书记,这几日咋摆深沉了。”





邱书记醒过神来“唉,王姐,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今天能不能讲一个,让我换换脑子?”





王姐寻思了一下,缕了缕头发,坐在邱书记对面的沙发上,邱夫人听说要王姐讲故事,也挤了进来,与邱书记并排坐下。





“就讲个《县官、太太和佣仆》的故事吧!”王姐见邱夫人也来了,突发奇想,脱口而出。





“有这故事?”邱书记、邱夫人几乎同时问道。





王姐笑了笑,没有做答,“哼”地一声,清了清嗓子,便讲起来:





 





知县金荣,年近花甲,为官以来,办事公正,为人正派,颇得民众好评。他有个太太,叫美玉,二十出头,长得如花似玉,甚得金荣宠爱。在金荣面前,美玉常撒娇献媚,摆弄风骚,但背过金荣,谁要是提起老爷,并不怎么使她开心,有时甚至还说几句不相干的贬低话。美玉的这些举动,被佣仆长青看在眼里。他给老爷扫地倒尿、端茶提水,有时美玉使他,他也殷勤周到。无人时,还爱讲笑话,出个洋相,常逗得美玉嘻嘻哈哈,甚是开心。这长青,长得面目清秀,身高体壮,又聪明伶俐,办事干练,更讨美玉喜欢。所以,只要有空,两人总爱在一起,说说笑笑,玩玩耍耍。日子长了,爱慕之心油然而生,免不了要生出一些节外事来。





起初,金荣并不在意,时间长了,衙内的人,背过他,嘁嘁楚楚,说啥话的都有。他又见美玉、长青在人前人后,言语、行动完全两样,不免心中生起疑来。





古时,月初月中的黎明,知县们都有上庙敬神进香的习惯。金荣怕有时起得迟了,走在群众后边,人家耻笑,便安顿长青按时叫他,并说:“鸟雀吵闹,望黎明到来之际,此时叫我最好。”





以往常习惯,鸟雀一叫,起床梳洗后,前去烧香敬神,文武两庙,门早已打开,各神堂前,灯火辉煌,和尚的头炉香早已降下。但到后来,他梳洗后前去烧香时,常常是庙门紧闭,需等半夜鸡叫。                                                                                                                              

                                                                                                                                





这年八月十五,长青唤醒他后,金荣梳洗一毕,穿戴好衣帽,便昂然前往了。但前行不远,便折回身,越过墙,藏在了花厅的黑暗角落。时隔不久,果然一个黑影偷偷地来到他的卧室窗下,轻敲了三下后,卧室房门“吱”地开了,黑影闪了进去,他便蹑手蹑脚来到窗下。





平静的卧室,在黑暗中,马上欢乐起来。一双男女,两个情人,恩恩爱爱地低声谈笑嬉闹,揣摩逗哄。男的说女的像个“粉蛋蛋”,女的说男的像个“面蛋蛋”。一问一答说,老爷瘦骨嶙峋,皮粗肉硬,倒像个“干柴棒”。





明白了真相,金荣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没动声色。到了第二天,他把美玉、长青叫到跟前说:

“今早前去烧香,心里一动,获得新诗一首,特叫你俩来听听,也和上几句,共同快活快活。和的好,老爷有赏,和的不好,可别怪老爷说话做事不讲情面。”金荣如此一说,美玉、长青自然心里明白。但却毫不介意地说:“既然老爷有新作要我们听、对,小人敢不从命,就请老爷吟来。”金荣见说,逐即吟到:八月十五月正东,竹林鸟雀有人惊;面蛋抱着粉蛋睡,干柴棒在门外听。





金荣吟完,美玉立即接道:八月十五月正南,河南女人嫁四川;婚姻本是前世定,千里姻缘一线牵。





美玉刚毕,长青也不加思索地说:八月十五月正西,老来没取少年妻;在世不把人情送,死后还是人家的。





金荣是个明白人,听了他俩的对诗后,对美玉、长青说:“好吧!就按你们的话办吧!美玉,下去收拾一下行李;长青,你把我的俸银取上三百两,拾掇好后,就和美玉一起回四川老家去吧!”





一妻一仆,平常觉得金荣有如常人,无甚可贵之处,经他这么一说,两人反双双跪下,满面流泪,叩头不止,都求老爷原谅他们的过失。金荣命二人站起,说:“我是年近花甲的人了,已日傍西山,气息奄奄,不能耽误你们的青春。既这样定了,你俩也不必多讲了,下去办理吧!”二人见金荣如此开明大义,通情达理,都愿认他为义父。但金荣不允,最后只答应,只要有空,两人多来看看他,就心满意足了。





长青、美玉回到四川,拿金荣赠给的银两做起了小本生意。由于二人心计灵活,勤俭节约,日子过得挺红火。金荣辞官归故里后,他俩把他接到自己身边,敬为父母,直至养老送终。





 





听罢王姐的故事,邱善夫妇相互看了看都笑了,觉得有趣,邱夫人说:“你这个故事是教育你们邱书记的吧,看他还敢把我这黄脸婆休了,再取小!”





“夫人,您长的可是一表人才,那是富贵像,邱书记能有今天,说不定那全是因了您呢!”王姐笑着说。





“你看王姐多会说话,怪不得邱书记在背后常夸你是个聪明能干的人呢!”





邱书记接过话说:“莫不是王姐故事里的表里不一呢!”





三人又一阵爽朗地笑了。





“唉,王姐,再来一个吧,让我再笑一笑。”邱书记说。





“那好,再讲一个《画像》的故事吧:





 





宿贤是遗腹子。出世以来,从不知道父亲是咋么个人。特别是家境好转后,感恩戴德,更想知道父亲的模样。





为了了却儿子的心愿,宿贤妈常注意着身边来往的生熟人。遇有相似者,总想指给儿子看看,以慰其对“家父”的思念。但看后不久,家父的尊容,在儿子心目中又模糊了。





后来,母子俩一商量,决定遇有相貌相似者,照其画一张肖像,这样,既可以常常看到,遇有时分八节,还可挂在堂前,烧香敬奉,以表子、妻之情。





一天,有个叫朱四的人,来到宿家门前,他正在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正好被宿贤妈看见了。她先是一愣,接着脑上像开了花似的,一边往外走,一边迎着说:“先生,有事吗?请到家里坐,何必站在门口哩。”宿贤妈高兴极了,这个人呀,不管从相貌上,年龄上,个子高低上,身体胖瘦上,和宿贤爸简直没有两样。要不是口音,要不是她知道他已经死了,她几乎会把他真正当成自己的丈夫。





朱四见主家如此喜欢自己,不知是什么意思。心想,坐就坐吧,说不定还能混上一顿饭呢,需知,他整有三天米面都没粘牙了。到了屋里,宿贤妈让了坐,又敬烟,又敬茶,听说还没吃饭,立即下厨房烫酒炒菜,端了上来。吃喝毕,宿贤妈当着朱四的面,讲了自己的意愿,要他在家里住下,待儿子回来后找个高级画师,照他画一张肖像。条件是:饭菜日供,事毕,奉银十两。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不用说,朱四一百个愿意。第二天,宿贤回来了,母子俩一商量,找来了画师,让朱四洗了脸,梳好头,穿上新衣,端端正正的坐下,让画师一笔一笔地细细勾描。整整三天,“宿贤爸”的一幅半身像总算画成了。按口头协定,宿家付了朱四十两纹银,答应明日一早吃过饭,送他出行。





谁知这朱四是个好吃懒做的小毛贼。在当晚半夜时分,趁宿家人睡熟后,盗走了事先盯好的物品,越墙而逃了。第二天早,宿家人起来,见家里短了好多东西,这才知道,原来把贼娃子藏在了自己家里了。虽失盗的不是啥贵重的物品,但尿泡打人,臊气难闻,只好自认倒霉。





每当逢年过节,挂起画像纪念宿贤爸时,宿贤妈想起被盗之事,不由得对着画像总要骂上几句:“把你个贼驴日的,不是个好东西,偷了我家的财物,叫你死了都不得安心。”骂毕,摆上各种供品,又对画像说:“他爸呀,我总算把娃拉扯大啦,家也过得像个样啦,你放心吧,过年了,好好在家住上几天,咱一起团圆团圆。”这时宿贤的四岁儿子宿金,见奶奶一会儿对着纸上的人大骂,一会儿又向他说些关切的话。便仰着小脑袋问:“奶奶,你为啥骂他,又对他好呢?”宿贤妈见小孙子问,便说:“奶奶骂的是贼娃子,敬的是你爷爷。”宿金一听说:“奶奶,我爷爷是贼娃子?”宿贤妈说:“不是。贼娃子是偷咱家的坏人,你爷爷是咱家的好人。”尽管宿贤妈想给孙子把情况说清楚,但小宿金还是不明白:同是一个人,一会儿是贼娃子,一会儿又是爷爷,到底是咋么回事?





 





这回听完王姐的故事,邱善夫妇均没有笑,均低着头,好似故事还没有讲完。邱书记想,是呀,同是一个人;一会儿是贼娃子,一会儿是爷爷;同是一个人,一会儿是坏人,一会儿是好人。看来,人是个非常复杂的东西: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前左后右……真是对立统一的矛盾体!他觉得这则故事太深刻了,这是王姐为他讲的故事里最深刻的一个。它让邱善又记起渭阳古镇的事了,陷入沉思状态……。





此时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踱着小步,缓慢地转着圈子,一团团纸烟腾起的烟雾在屋顶缠绕着,缠绕着,不见解结,只是愈来愈淡了,好似又解结了,可更浓更重的青烟似一束束青蓝色的钢丝渐渐地又扭作一团,过一会儿又象刚才一样变浅变淡,一个个结又无形地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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