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的《汤姆·索耶历险记》里面,那个聪明、淘气的小汤姆,一天在课堂上看到来了个漂亮的新女生,心里喜欢她,就一边同她搭讪,一边用粉笔在手里的小石板上画点什么给她看,小女孩很快就被吸引了。小汤姆看看得计,就又在石板上写了点东西,却不给她看,小女孩儿急得扒开他的手,只见石板上的粉笔字是“我爱你”。
这大概是两百年前的美国乡间,已经如此开化。我十二岁上中学的时候,虽不清楚情为何物,更不明白性是什么,但是对这两者,已经开始好奇,对比人家美国小学生汤姆,我的表达手段可是瞠乎其后了。
那是一九六八年初,文革中的学校男女同班,却实行“男女界线”──男女不相授受,当然谈不上亲近。记得我们班上,座位是单行的,我在讲台左面靠墙的排头。我向老师看时,眼光一定要路过右边那行第一个的那位女生。鬼使神差,我就注意起她来了。
记得那个女孩儿生得不算好看,脸上还颇有几个雀斑,我从来没有同她讲过话。她一向安静,是班上一个有可无也可的人,确实不曾有过多么令人“惊艳”的表现。可是我竟还记得她。
在此之前,我家同院一个女孩子,比我大三岁,胖胖的、长像没有缺陷,好像很喜欢和我一起玩,有的时候,她还会紧紧抱住我。但是,我根本不懂领她的情。后来看到书上常有“小时候暗恋的情人”、“少年偷爱着的姑娘”之类的事,引起的联想都是初中班上坐在我旁边、除了悄悄地看着,从未与她打过交道的小女生,而不是那个早熟的邻家女。
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就是因为那个安静的女同学,是我在本能的驱使下第一个主动注意的异性吧。就像我们多半能记得此生第一次做的那些事──站在三米跳台上,本来摆得是“燕式”,但是眼睛是闭住的,颤抖的双脚往前一蹬,“冰棍”着就下去了,心在空中猛得被提起……。
我想,给我们印象极深的,并不都是影响了我们一生的重要人物和大事件,但多半是我们生活中的里程碑。它不一定巍然耸立,却是生命的划时代,从那儿开始,我们就……。
这样的事情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飘然而至,不容选择,比如那个长着雀斑的女生。其实,如果当年坐在我右边位子上的是另一个女孩儿,我也会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