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见经传的曹雪芹写《石头记》,后来以《红楼梦》行世,全书一百二十回,他亲自改定的只有前八十回;书中人物、故事又有一些破绽。尽管这样,两百年来,尤其是近几十年,多少人为它皓首穷经,弄出了一门“红学”,专门为它出刊物、成立学会、研究机构,评说《红楼梦》甚至引发过影响深远的政治运动。这样的小说,古今中外文学史上,恐怕绝无仅有。
前清的《红楼梦》读者对这部书的看法比较单纯、一致,多认为它是一部持“色、空”观的言情故事。进入民国,据说胡适之先生首先把考据的方法,用在了《红楼梦》上,著有《红楼梦考证》提出“自传说”。俞平伯先生先是赞同胡适先生的结论,而后产生了自己的观点,说《红楼梦》还是一部创意之作,不过映着曹家的影子而已。他指出此书结构、情节中的纰漏、写《红楼梦辨》,成了“红学”大家。
还有一些人,对曹雪芹的史料、《红楼梦》中的细枝末节研究得特别仔细,到了探微钩沉乃至牵强附会的地步。引出来一幅漫画:留长辫的曹雪芹转身问一个手持放大镜对着他后脑勺、现代学者模样的人道:“你数我有多少白头发干什么呀?”
五十年代之前,对《红楼梦》的评论,集中在文学和学术上。然而,就像鲁迅先生所说,人们对《红楼梦》有不同读法,什么样人从中看出了“仁”、什么人从中看出了“空”,又有人从中看到的却是“淫”等等。社会主义时期的共产党人在《红楼梦》里看到的是什么呢?以毛泽东为首,他们说《红楼梦》是“封建社会没落时期,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把作者说成超越时空的反封建战士。在一九五四年,把俞平伯先生拿来开刀,批判古典文学领域里的资产阶级唯心论。文化大革命中,《红楼梦》简直成了阶级斗争教科书,说书中的主仆矛盾、荣宁二府坐地收租等等才是曹雪芹落墨的重点。这么一搅合,一般读者越发不知所以,难怪民间流传着毛泽东的一句话:《红楼梦》至少要读五遍才能看懂。
过去的人讲古诗说:“诗人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让我们尽自己的联想品味文学作品。毛泽东他们真会“古为今用”,建国之初,要在各个领域用无产阶级世界观取代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评红楼不过是借题发挥,意在给中华文化染色。
无论如何,《红楼梦》确有非凡的魅力,不然禁不住这样推敲。有人写文章道:《红楼梦》的读者,将永远在林黛玉的清辉中低吟、徘徊,走过他们的一生。可谓登峰造极。
我想,研究、评价一部文学作品,还是不要离开它本身太远才好。林语堂先生以小说家的经验、资格道:那后四十回应当如高鄂、程伟元所说,是从卖旧书的担子上得来的曹氏未定稿,因为小说不可能续。张爱玲女士则是超级“红迷”,看她的《红楼梦魇》,她差不多把几种版本的《红楼梦》背下来了。一边比较,爱玲一边指出,雪芹并不是生就的大手笔,他的功力是在“删繁五次,披阅十载”的过程中练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