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搬家, 从上大学开始到至今有9次了. 每次都有每次的原因, 每次搬家心情都不一样.

第一次.  那年我18岁, 考上了南京医学院。  1961年, 刚刚从大灾荒年代复苏过来, 全国大学招生名额锐减, 我记得全国招生只有16万人。 那年能考上大学, 真像“中举”似的, 我的头抬得昂昂的, 得意万分。

我要到到南京上学, 妈妈好开心, 给我准备行装,  装满了一只大皮箱. 那是一只古老的皮箱, 真牛皮, 红漆, 还描上金线, 妈妈叫它"描金箱",  如果现在还在, 要把它当成古董收藏起来了。

南京的天气, 夏季闷热, 冬季酷冷.  妈妈怕我受冻, 临时给我赶做了一件皮大衣。当时年轻,  没有任何感觉。 现在已为人父, 才体会到冻在儿子身上, 痛在妈的心上, 慈母心啊!

18岁的我, 每天兴冲冲, 天不怕, 地不怕, 要走出家门拥抱世界的感觉。 虽然, 苏州那个古老的家和那位年老的妈妈, 是我唯一的寄托。 我还是告别了家乡, 告别了年迈的妈妈, 带着我全部的家当, 一只"描金箱", 上路了。

第二次.  1966年, 我毕业了。 正值文化大革命, 经历了一年时间的“革命洗礼"后, 我们终于在1967年的秋季分配了。 因为我的出生是黑五类,  我的女友, "梅", 出生在一个"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家庭, 我和她将要被分到贵州一个山村。

贵州对我们说来是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和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听说贵州"天无三日晴, 地无三尺平, 人无三分银。"  穷地方啊! 不就是那个古代充军之地"夜郎"国吗? 当年大诗人李白还没有到达夜郎就赦免了, 我们可要在那里待上一辈子啊!  真是犹豫不决, 去还是不区去? 那位"资产阶级学术权威", "梅" 的爸爸说话了, 打消了我们的顾虑, 他说: " 其一, 贵州没有那么可怕, 抗日期间, 我们就在贵阳工作。 其二, 你们年轻人不就是该去艰苦的地方锻炼, 锻炼吗。"

我们两人带上两只皮箱, 向那个荒山僻壤进发。 我还是带着妈妈给我的那只"描金箱", 她妈妈为她准备的一只洋皮箱, 是她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 就这样中西合璧, 带着我们的全部家当，上路了。

到了一个离贵阳不算远的山村， 五里桥，安家落户。五里桥是区所在地， 一条黄泥巴街道，整条街上住户不到100人。我们作为区卫生所的医生，全区唯一的两个大学生。

第三次. 1974年, 偶而的一个机会 (在我长篇连载中有详细描述), 县组织部将我们从清镇县五里桥卫生院调到贵阳医学院。 对比上次分配搬家, 这一次真是兴高采烈! 从农村调往城市啊!  更重要的是从一个赤脚医生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大学教师。 这是质的转变, 是精神的升华, 是我们事业的真正开始。

我牢牢记住1974年4月7号那一天, 在文化大革命浩劫的第八个年头, 我和我的太太(那时已结婚) 终于走上了一条新生之路。

我们来到这山村是带来两只皮箱, 7年之后, 从山村调往贵阳时, 却装满了一卡车。  我在农村中自行制作的一套家具, 除了一张书桌没有完成外, 大床, 柜子, 小方桌, 小板凳, 连同两只木沙发。 现在回想起来, 年轻时能量好大, 好像真是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

当时， 公社专门派了一辆载货卡车， 把我们，连同一房家具送往贵阳医学院职工宿舍。

第四次. 1979年, 我考上了南京医学院的生化研究生。 从贵阳到南京, 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 时年36岁。 我单身一人, 带了两只小箱和一部自行车从贵阳来到南京。 我的家没有搬来，"梅"仍然在贵医工作。

三年后, 我毕业留校工作, "梅"由贵阳医学院调回南京。 整个搬家都由这个小女人, "梅", 一人承担。

她调动了教研组的年轻教师帮忙, 把所有的家具用草绳捆绑, 又有贵阳医学院车队的老师傅帮忙， 将家具用大卡车运往火车站， 托运来南京。

当我看到整个家搬回南京时， 望着她瘦小的身影， 敬佩之心油然而生。这个家， 就是她的命， 她可以为这个家付出一切。

第五次。 1986年，我想出国留学涂金，考过一次TOEFL，笔试通过， 但听力不过关。 我年龄已大（43岁）， 听力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成功的， 我决定放弃考试， 自行联系到美国工作。 我一共发出18 封信， 有两个回信同意接受。 其中一个就是阿拉巴马州的UAB （University of Alabama at Birmingham)。

出国了！那时出国的人还不多， 那份欣喜比我考上大学还高兴。“梅” 替我买料子做西装， 还买了一磅高级绒线给我织了件毛衣。 一切准备定当， 我带两只行李箱从上海机场出关。

“梅”来送行， 隔着玻璃窗挥手告别。 俩人迟迟不愿转身。 这一别，我们之间相隔就是半个地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会！

两年后， 我身体不知什么原因， 体重连连下降。 “梅” 很着急，和医院领导商量是否可以来美陪伴。 那时1989年， 医院领导思想已经比较开放，同意她来美国。她也带来两只箱子， 还带来了儿子。

这下我就不能和学生们住在一起了， 租了个公寓房， 离学院很近。 当时我在读博士后， 工资很低，买不起新家具，所有的家具都是Moving Sale来的。 我和“梅”又共同建立起一个新家， 在美国。

第六次。 新家在离学院不远的地方， 一片公寓房。 大多是美国学生们居住的地方， 另外， 还有国外来美国进修的医生， 教授等。 房价比较便易， 但不很安全。

 一个下午四时左右， 我接到儿子的电话， 家中失窃。 我和“梅”立即赶回家， 家中一片狼藉， 地上到处是衣物，杂物。 损失巨大， 把我们刚买来的音响，电视，照相机，“梅” 的首饰，我们的护照，部分衣服都遭偷了。 我们不敢动手整理， 先打电话给警察局， 报告失窃。 警察很快就登门， 取证， 一位探警告诉我， 一周后给我调查报告。果然， 一周后， 这位探警到我的实验室找我， 他告诉我：“窃贼已经找到， 所偷的东西已经全部出售。 你是否有失物的编码， 或失物的照片， 否则我们无法证实这些失物是属于你们的东西， 我们也就不能逮捕他。”

当时我们来美国才两年， 有许多规矩还不了解， 买了东西哪里知道要记录编码， 或照相作为遗失后的凭据， 在无奈的情况下， 只能考虑再搬家。

第七次。 上面已说过， 原来住的地方不太安全。 我们找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离学院要远一些， 当然， 租金也要贵一些。 好在当时我们俩人都有工作， 经济上负担得了。

这次搬家谈不上高兴与否， 是无奈才考虑搬家。 那时没有好多家具， 同胞们来了几个车， 一起动手， 很快就把家搬好了。

搬完后， 我们邀众人去一家美国餐馆吃了一顿自助餐， 大家高兴而散。

第八次。  住不到一年， 在这里的中国人掀起了一股“买房热”。 我们俩人跟随大家一起找房。

好心人告诉我们， 起码要看上50栋房才能决定买房。 我哪有时间啊！ 看不到十栋房， 我就决定要买了。

看中的房有3000平方英尺， 前后院总面积为一英亩。 哈！ 我太太好高兴， 我们到美国成地主了。 俩人一合计， 买吧！ 就这样把房买下了。当然， 是一栋旧房。

买下后没有立即搬家， 我俩吧房间重新粉刷一片， 清洗了地毯， 清洗了窗户， 等到俩人都满意后才搬家。

那时， 我们经济条件有所改善， 周末我们到处找家具， 买了一些比较便易的新家具。

到美国后第五年， 我们有了自己的家。 “梅”对这个家有着深厚的感情，每当有空，总希望能买到些什么来装饰这个家，使她忙碌不堪。

在搬进新家之后一个月内， 我们请了三次客， 一次对中国朋友们， 一次对我工作单位的同事们， 一次对她工作单位的同事们。 我们沉浸在幸福之中。

第九次。 这个家我们居住了20 多年， 其间好多朋友同事劝我们买新房， 因为经过20多年的工作， 经济上有了一定的实力， 好多中国同胞卖掉旧房， 买了新房。

我们也动过这个念头， 我和“梅” 去看过好多新建的房， 她都不满意。 原因是我们的老房子所用的材料货真价实的木料， 而现在造的新房大多用五层板加上塑料门窗。因此， 我们一直没有再买新房，一直住在第一次买下的房子内。

我在自己后院开垦了一片荒地， 不仅种植多种花草， 还种了20 多颗水果树， 有桃， 梨， 李子， 樱桃， 苹果， 无花果， 枣子等等。每到春季， 满园花开，幽幽飘香；一到秋季， 更是果实累累， 令人馋涎欲滴。

问题也是有的， 一到果子成熟， 只要一个晚上， 松鼠给你一扫而光， 一个不留。 “梅”很气愤， 一定要我设法除掉松鼠。 我从Low’s买来毒松鼠的药， 无效！又在网上呼叫请求帮助， 好心人提议我用笼子诱捕，我买了大小不同的笼子，却从未成功。 我很佩服松鼠的智慧， 它们往往把诱饵吃掉， 成功逃生。 总之， 还是无效！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 只能对“梅”说：“就算维持生态平衡吧，让它们自生自灭。”

我们对这个家是热爱的， 是有感情的。

直到两年前， “梅”的病情加重，我在家中已无法对她护理， 只能按照医生的意见， 把她送进护理院（Assisted Living)。 今年年初， 我的腿又出问题， 由于椎管狭窄，退行性变而造成下肢疼痛， 麻木， 失去了劳动能力。 我已无法管理后院的花草， 果树。 加之一人住在3000平方英尺的住房内， 各种消费挺大。 我决定卖房。

在一位同胞， Realtor， 的帮助下， 我顺利的将房卖了， 又在她的帮助下， 买进了一栋两居室的小平房。一间是我的住房， 一间是我的书房，还有一个很大的客厅。 厨房浴室设备比较现代化， 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午后可以在那里晒晒太阳， 喝杯咖啡。这里， 不再需要做任何劳动，是个修身养性的地方。 在搬家公司的帮助下， 顺利地移到了新居。

我准备在这里度过我那寂寞，凄凉，孤独的晚年。

不过， 可能还有一次搬家， 那就是到我不能开车， 再也没有兴趣做饭时， 我就会搬到老人公寓去住。啊！ 到那时， 我将走完人生之路， 走到了离天国最近的一个站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