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发见国华坐定,就寻问起马副局长父子俩是否回了老家。国华随即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给王大发细细的说了一遍。
“哦,小马也跟着一起回去了?我还说了,今天晚上来这里想向他表示一下我的悲痛之意,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那就赶回头再说吧。正好,咱们也可以轻松轻松聊点别的。”王大发顺势说到。
“我听您的。您想恁么办,我就恁么办。”国华顺着王大发的意思。
“我说,我这现在没事儿了,你也找个地方歇歇吧。”王大发示意那个年轻人。
“您等等,我再给您开几瓶饮料去。”国华没等王大发说话,就径自走了,再回来时,他身后跟着的舞厅服务员手捧着托盘,为王大发送上了新鲜的水果和两瓶山海关汽水。
“您喝这瓶,我给您开开,您请。”国华用双手把饮料递给了王大发,然后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王老板开腔。
“这阵子事情够多的吧?比我上回见你的时候轻了几斤?”王大发接过汽水却又直接放在了桌子上,语气关切的询问着。
“嗨。我这个人天生就是吃嘛也不见长肉的命。没办法,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然灾害。记得小时候我妈经常的嘟囔我,说你这穷孩子也不知像谁了,东西都吃狗肚子里去了?见天的不长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给你吃饭呢,你说你多没良心。”国华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你真哏儿。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敢拿自己找乐的。”王大发被国华逗笑了。
“郭子,咱们见过不少次面了吧?聊得也挺投脾气。我这么叫你你不会觉得别扭吧?”王大发点上了一支万宝路香烟,语气亲切的开口说到。
“您这是不拿我当外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记性真好。满打满算,咱们见过十好几次面了。就我们跑执照那会儿,不成天的找您麻烦吗?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又问那个,都快把您的门槛儿给踢破了。您那可是真叫够意思,该帮的忙,您一样儿没少帮。后来我们上真格的了,开工了,两眼那就叫一抹黑,嘛也不知道。还不是您带人去工地给我们的人进行指导,还把您的机器借给我们。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没有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国华边说边双手握拳对着王老板作了个揖,他真的是没有半点夸张的意思。
听了国华这番话,王大发老板的脸上略过了一丝赞赏与满意的笑容,紧接着就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他从自己以前是个一文不名的房管局普通职工讲起,讲自己如何在大雨天给人家检修房子,结果从房顶上摔了下去,而那家人不但不领情,还指责他把房顶给踩漏了。他说当时幸亏上的是平房,要是楼房,他今天就不可能坐在舞厅里和国华这样聊天了。他讲到76年大地震后他和同事去危房区一栋栋的勘察房子,当时的他是那样不顾生死的无所畏惧,还总是勇往直前的打头阵。他边说边把头伸到国华的面前,拨开头发让国华看头皮上似有似没有的伤疤,说那就是在猝不及防中让房子上突然落下的碎瓦片给砸破落下的痕迹。他说他是个命大的,可以用大难不死去形容了。他笑说,现在的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像当年那样毫无杂念的为了旁人的事情那样玩命了?他调侃,说自己现在顾虑多了。因为当年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可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而现在的他有家有业有财产,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不顾后果的盲目盲从了。他说自己当年利用业余时间揽了不少为别人义务修房的差事,风里雨里几年下去,吃了天大的苦,受了天大的累,却在无意中认识了几个有点实权的人,打那开始,他就有了要借别人的光给自己干点儿实在事的想法,他觉得他为别人付出了很多,也应该有理由得到些甜头。他说我不瞒你,现如今他一边干着房屋拆迁的买卖,另一边又开始涉入了房地产的生意,他说他挣的钱都是他自己吃苦、付出、能舍得孩子对自己下狠手才得到的回报,他没坑谁也没害谁,他心里不亏得慌。
王大发老板边说边抽,边抽边说,一根香烟未尽就又把把另一根点燃,好象没有香烟的陪伴他就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动力与激情。他说他喜欢国华待人接物的老诚稳重,他喜欢国华不温不火的性格,尤其是国华真诚的为人。他说他的事情越干越多,希望多找几个他看得上的人帮趁他。他把身体向国华坐的方向挪了挪,似乎怕国华听不清他的话。
“这些年我摸爬滚打经历的太多了,三六九等嘛人都见过。我吃过亏,上过人家的当,可我不还是一步步走到了现在。我能有今天,除了机会把握的不错,最重要的就是我身边的人都是值得我信赖的。郭子,我打根儿(一开始的意思)起就觉得你是个好样的。我这可不是瞎说哄你玩儿的。我没有必要哄你玩儿。你说是不是?要不是你现在和小马合着伙儿,我早就叫你来我这儿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只要是我铁定看上的人,咱嘛事都可以商量。真的,我可不是跟你说山(跟别人炫耀的意思)。有件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其实啊,我都去你们工地好多回了。你们干了几个,我就去过几个。看你这眼神儿,我就知道你压根儿不知道。我为嘛要去?一来,是因为你们干拆迁这行儿跟我有一定的关系,这点儿你承认不承认?你点头了就说明我不是吹大梨。既然跟我有关系,那我就希望你们别给我栽面(丢脸的意思),否则就等于砸了我自己的脚面,到时候有嘛事,人家就会说我眼瞎帮错了人。这话我只能当着你说,在老马和小马面前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二来,我就是要去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干这个的料儿。因为有的人干事情他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惹惹的跟真事儿似得,到灭了儿(最后的意思)你猜恁么着?敢情就是当初一嘴食火(吹牛皮的意思)发大了。我去你们工地,专挑你们不在的时候,那种情况下,人家出大力的才敢说实话。当着你们的面,谁愿意说?估计没人。实话跟你说,几回下来,我还真没听见那几个工人谁说你不好。他们说你经常去工地,比小马勤快。当然了,你和小马之间可能有些分工,外人不知道,所以他们眼睛里看到的就全是你了。你对手下人很关心,很体贴这也是他们说的。我一直认为,听人们议论一个人的好,千万不能看人们当那个人的面说了什么,而要看人们背着他都说了嘛。当着你的面人们一般都不愿意得罪你,除了说你好还是说你好,那都不能当真。什么时候有人能在你不在场的情况下当着一个他不太熟悉的人的面说你不错了,那才叫真的心里话。从他们的嘴里我了解了你的为人,知道你就是一个能吃苦、不怕吃苦、敢吃苦的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想交你这样的朋友。我今天在这里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为嘛把司机支走了?就是因为不想叫他听见这些只能在你我之间聊的事情。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恁么样?听我啰嗦这么半天,你有嘛想法没有?哦,先说好,我决不会把咱俩的对话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你尽管放心。我要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那我就别出来混了。”王大发猛吸了一口烟,等待着国华的反应。
听了王大发的一席话,国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凭他的感觉,他知道王大发没有撒谎。王大发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即没有势力,又没有财力的普通人买好。但是,要说现在撇开马前途自己出去和别人干他还真没想过。
“听您这么一说,我真有点挂不住脸了。其实,我干的都是我该干的事。不肯出力下功夫恁么能赚着钱呢。谢谢您这么抬举我。有了您的认可,我知道我干得没错。既然您这么看得起我,我也就跟您说几句实话吧。当初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您。可那时就是觉得您仗义够朋友,除此之外也就想不出别的了。现在看来,您的仗义是有基础的,因为您原本就是个通情达理、任劳任怨的好人。谁不想和您这样的人在一起共事谁就是疯子、傻子。我巴不能够(巴不得的意思)有这样的机会在您的调教和指导下干一番大事。可是,眼下的情况您也清楚,前途哥和我在这方面才刚刚起步,如果我们两个人冷不丁的撤走一个,剩下谁也不好过。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国华的脸上显现出诚恳的笑容。
王大发猛吸了几口烟,突然把手在国华的肩膀上用劲一拍:
“我就知道我王大发看人不会走眼。听了你这几句话,就知道我找对人了。好,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郭子,你现在不来,说明你对朋友的忠诚是诚心诚意的。你要是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我的想法,那我还真得仔细想想琢磨琢磨了。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你这个朋友我王大发交定了。只要你想来我这里,嘛事候都不算晚。你可听好了,我说的是,嘛时候你想来我都举双手欢迎。”紧接着,他又指了指面前小桌上放着的那个十分显眼的黑了吧唧的大哥大:“你不有我号码吗,有事儿就打电话,千万别见外。”见国华郑重的点了头,王大发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国华正准备走出办公室,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进来。”他大声的说了一句,人就顺势坐在了靠墙的长凳子上。门轻轻的被推开了,雅芳从容不迫的走了进来。国华悄悄的吐出了一口气。神了,他刚刚还想到雅芳呢。
“我该回家了,郭哥。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雅芳这次没有站在门口,而是直接走到了国华的眼前。
“没事儿。我没事儿。我正准备到外面看看,顺便跟你说个再见,没想到你比我快了一步。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国华面露笑容的说到。他没有站起来,他不想居高临下的看着雅芳,他就想像现在这样和雅芳的眼睛离得很近。
“你一定要小心自己的手腕子。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雅芳也微微笑着。
“不会的。我不会忘。你不是让我好好锻炼一下我的手腕子吗?我一定遵照你的指示抓紧时间锻炼绝不马虎。”国华的笑有些狡诈。
“你瞎说什么呢?我是让你千万不要用你的伤手腕子。你要是不听的话,我明天一定自己骑车来舞厅,晚上陪你一起回家。不信你就试试看。”雅芳有些着急。
“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这么不识逗。行。我一定照办还不行吗?我也告诉你,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擅自骑车出门。你要是不听话,到时可别怪我不理你。”国华故意把脸一板让雅芳知道自己不是开玩笑。
“别吓唬我,我不怕。好吧。我答应你,但要看你自己的实际行动。我走了郭哥。明天再见。”
雅芳说完就往门外走去,国华急忙站起来跟着走到门口。无声的注视着雅芳的背影,国华突然意识到,受了伤的自己其实是多么的不想雅芳就那么快的离开。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奇怪,因为自己从来就不是娇气的人。
半夜,国华回到了家。让他没想到的是悦子竟然还没有睡。悦子是听了国华妈的诉说,知道国华受了伤而特意等着他的。一晚上她都紧盯着时间,估摸着国华可能快要回来了就去厨房把晚饭时专门留出来的两小条红烧鲫鱼和白米稀饭热了热,准备给国华吃。
见国华进门了,悦子忙着端来温度适中的洗脸水,说了句:“我帮你擦擦吧。”就伸手到脸盆里涮毛巾,看见国华没有动,她又说了一句:“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擦擦后背。”
国华脱衣服倒是没有迟疑,可嘴里却回了句:“不用帮,我自己可以。”
对国华说的话悦子就跟没听见一样,她手里拿着拧过水的毛巾依旧站在原地等着给国华擦背。国华没有再说什么,伸手就要从悦子手里拿毛巾,却被悦子一把挡开了。
“你不是手腕子裂了吗?不能使劲,还是我帮你擦吧。”悦子坚持着。
“没那么严重。我自己能擦。不早了,你赶紧睡吧。”国华也坚持着。
“我给你擦擦恁么地了?咱俩不是两口子吗,恁么弄得跟不认识一样。你怕我干嘛?放心,我不是占你便宜来的。你一个男的怕嘛的。”
悦子有些不高兴了,也不管国华乐意不乐意,伸出手就在他光滑的脊梁上轻轻擦了起来。国华停顿了几秒钟,但很快就挣脱了悦子的手,他绕过悦子直奔衣柜,从衣柜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件背心快速穿上。
“不用擦了。我本来也没出嘛汗。”
说着,他快速而轻轻的从屋里走到厨房,摸黑在水龙头下又洗脸又洗脚的忙呼了一阵才重新回到屋里。悦子黑着脸没搭理国华,见他回屋了,一转身自己也去了厨房,悉悉索索了不大会儿,就端着一只碗和一只碟子进了小屋,她把东西放在靠床的桌子上,把一双筷子递向已经躺下的国华,同时小声说到:
“晚两分钟睡。先把这碗粥喝了。还有小鲫鱼儿,特别鲜。”
国华闭着眼睛没有睁开,但嘴里还是闷声闷气的说了句:“我不饿。”
悦子看了看国华的脸,觉得它很是骨感,又看了看国华那只平放在肚子上的手,心里突然不自觉的涌出一股酸楚的感觉。
“要在平时我就不让你吃了。你这不是摔了手腕子嘛,伤筋动骨100天知道吗?需要补补,尤其要多吃些鱼呀、肉呀有营养的东西。你就吃几口还不行吗?”悦子耐着性子压低声音说着。
“我不饿。明天再吃吧。”国华还是闭着眼睛没动劲儿。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啊?要在平时没嘛,这不是为了你的手腕子吗。吃鱼对手腕子有好处。就这一点儿,几口就吃了,不耽误你睡觉。”悦子的声音虽小却变得硬帮帮的。
“我困了。没有胃口。半夜三更是睡觉的时候,不是吃饭的时候。”国华没办法扭过身子去,因为他不想压住自己的伤腕子,可他也不想和悦子锵锵,没办法,他只能闭着眼睛不看悦子。
悦子不再说话。国华感觉到了她的离开,但很快她就回来了。国华听见了小屋门轻轻被关上的声音,随后就是床铺的轻微震动,悦子迈过躺在外侧的他上了床。
“关灯。”悦子躺倒后说了这两个字,国华伸出右手把灯拉灭了。
“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知道好赖的人。我好心好意的等着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吃点能补养的东西。恁么了?我还得罪你了是不是?”躺下去的悦子在黑暗中说到。
国华没有吭声。
“我怕你的手腕子用力不好,想帮你擦擦后背也成了驴肝肺了。我就是欠得慌,我就是吃饱了撑的。能遇见你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玩意儿该着我倒霉。你还处处提防着我,好像我多愿意上赶着你似得。你以为你就那么有吸引力?你以为我离了你就要寻死觅活了?你也太小瞧我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还别不告诉你,以后你出嘛事我也不管了。你就是把脑浆子摔出来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不信你就试试看。”悦子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怨恨和委屈,国华不睁眼都能感觉到她此时的满腔怒火。
“有本事你以后就别回来。你看看我会不会哭着喊着跪地上求你。嘁,还真把自己当祖宗了。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悦子气哼哼的嘟囔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国华依旧闭着眼睛躺在黑暗中没有半点声响,他的心在此时此刻却异常的平静。
作者:spot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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