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进了舞厅，雅芳紧跟在国华的旁边，就好像一个不谙路途的小妹被大哥带领着那样，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郭哥，你每天都这么早来吗？”雅芳不由自主的问到。

“差不多吧，我得来开门啊，我不来别人谁进的来呀。再说了，我还得到处查查、看看，缺嘛少嘛这不都得赶紧安排人办、找人买吗。每天你们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来了两个多小时了。”国华说话时还回了一下头，可脚底下的步子却照常。

“那太辛苦了，每天都这样，太辛苦了。”雅芳感叹道。

“辛苦？瞧你说的，这要是辛苦，那世界上就再没有不辛苦的活计了，这不连玩儿带乐的就把钱挣了吗。你还说我呢，你不辛苦？你白天上完班儿，晚上紧接着又出来唱歌儿，成天的不也是连轴儿转吗，不辛苦那又叫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想过舒坦日子，那就是得比一般人多吃苦，不吃苦中苦，那钱绝对不会从海上潮过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国华像是对雅芳说，更像是对自己讲。

转眼两个人就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国华推开门并用手做了一个略带顽皮的“请”的动作，让雅芳进屋，自己则跟在后面，身后，他很自然的把门留了大半个缝隙。屋里的办公桌子上放着国华从餐馆儿端回来的一只大号饭盒儿和一只带盖儿的小号砂锅，还有小瓷碗、勺和两双竹筷子，旁边的一只玻璃杯里是早已倒好了的白开水。

“我估摸着你每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吃晚饭吧，所以就出去弄了点儿吃的回来，你要是一点儿不吃那准顶不到十一点，胃口也受不了啊。哦，要是想洗手就只能去厕所的水龙头那儿洗了。”国华站在那里，很认真的看着雅芳。

“郭哥，你想得这么周到，把办公室都弄成饭馆儿了。对，我每天是先回家吃完晚饭再来舞厅，今天就晚吃这一顿也没有关系啊。”雅芳很感激国华对她的关心，却不知如何是好，不吃不好，吃好像也不合适，又让国华花钱，她很是不安心。

“恁么两个菜就成饭馆儿了呢，你可真哏儿，你看见过哪个饭馆儿就只卖两个菜啊。我告诉你说，你别看傢伙什儿多，其实没嘛儿，那饭盒儿里就两菜，独面筋和鱼香肉丝，不知你忌不忌口，反正我就随便买了，它们都不是太油腻的菜，你就是吃了也不会长肉。那砂锅里就是干饭，因为他们一时找不到东西盛饭，就把小砂锅给我了。再说了，我不也没吃饭吗，你别饿着，我也不想挨饿，你说呢？”国华的脸上这会儿有了微笑，不像刚才那样一本正经了。

“说不过你。那好吧，郭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吃还不行吗。”雅芳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洗手了，等她再进屋的时候，国华却不见了踪影，雅芳好生纳闷儿，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正在不知所措，国华两手湿漉漉地走了进来。

“我也去讲了讲卫生。”他笑嘻嘻的对雅芳说到。

走到桌前，国华打开了那只饭盒儿，又打开了小砂锅的盖子，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饭，他端起一只瓷碗，用小勺往碗里盛了大半碗的米饭，然后又将碗放回到桌子上，这才抬起头冲着雅芳一笑：

“还磨蹭嘛，赶快吃呀，已经不太热乎了。”说完，他又指着那张桌子后面的椅子，示意雅芳坐下。

“那你坐哪儿？”雅芳站着没有动。

“这不还有凳子吗，一样的事儿啊。”国华指了指那边靠墙的一只带靠背的凳子，边说边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饭，又用勺子从饭盒里盛了几勺菜，端着碗走向了那只凳子，坐下前他又冲着雅芳说了一句：

“吃吧，吃完了还得说正事儿呢。”

雅芳看了国华一眼，没吭声，却也像国华一样从饭盒里盛了几勺菜，拿上筷子、端着碗向那只椅子走去。

“咱两换换吧，我坐这儿，你去那儿坐吧。”说完，就抢先一步坐在了凳子上。

“现在好了，郭哥，那我就不客气了，咱吃吧。”雅芳冲国华一笑，紧接着就往嘴里送了一筷子的米饭。

“哎。。。这叫嘛事儿，你恁么能坐这儿吃呢，连个桌子面儿也没有，不行，还是赶紧那儿去吧。”国华被雅芳的举动弄愣了，足足有几秒钟才回过神儿来。

雅芳没有立即回答，直到把嘴里的饭咽下了肚子才开口说到：

“那你也不能坐这儿吃，你也需要有个桌子面儿呀，你要是不到桌子那边吃饭，我就不去。”雅芳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苟言笑的盯着国华的脸。

“好好好，我服了你了，行吗，恁么那么犟呢。”国华无奈，只好一只手拿着凳子，一只手端着碗，向桌子走过去。

国华和雅芳，从来也没有坐在一起过，吃饭就更别提了，可这会儿，他们围坐在桌子旁，吃着各自碗里的饭菜，气氛却是那样的平和、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有很多回了。

“多吃菜，别光吃干饭啊，自己夹菜，要不我就给你夹了啊。”国华不时叮嘱着雅芳。

“嗯，郭哥，你不用管我，我这不是吃了吗。别光说我呀，你怎么不多吃呢。”俩个人互相礼让着，没有多说什么，也再没有目光的相互接触，都各自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屋子里一时间寂静的很。

“雅芳，我不知道你是嘛想法，我先说说我自己的主意，你听听行不行。从目前情况来看，你要想练车那就得利用你休息的那天了，平时我估计够呛。你看啊，你早上要上班，晚上要来舞厅，根本就没时间，你说呢？你哪天休息啊？”饭后，国华首先开口提起了练车的话题。

“我现在是星期四休息，以后肯定也还会轮换，我们店里的星期天基本上都让老师傅们占了，他们都有家、有孩子，星期天乐意和家人在一起，不愿意出来上班，所以，像我们这样年轻的、没家没业的、工作年头儿少的就只能排在别的日子倒休了。郭哥，你说的我完全赞成，我本来也就是想在我倒休的时间练练车，只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的时间？因为你是有家的，又干着自己的买卖，比我忙多了。不过，我觉得我学东西还是挺快的，估计经过一、两次指点就能自己摸索着骑了吧？郭哥，你不是说学骑车很简单吗？是真的很简单吧。”雅芳接着国华的话茬儿说到。

“嗨，你不用想得这么多，这么点儿事儿对我能有嘛影响？星期四又不是礼拜天，孩子上学去了，家里都是我妈操持着，也没什么让我帮的。话又说回来，就是你星期天学也没关系的，我女儿知道我每天半夜才回家，所以，她轻易也不会打扰我，蕊蕊太懂事儿了。而且，一般情况下，一到星期天她就去她姥爷家，要不就是上补习班，不是过年、过节的我现在还真是很少带她出去玩儿了，这回过劳动节，我不是领她去水上转了一圈儿吗，估计再领她出去玩儿就得等‘十一’或者是过年的时候了。你看，我跑题儿了，对不住啊。我跟你说实话，骑车是不难，要不恁么几乎人人都骑呢，学就更不难了。不过，小孩儿的确学得比大人快点儿，再说了，咱得学着看看，对不对，我不能给你打保票，说你就一定能两次就学会了，是不是，哎，这和聪明不聪明一点儿边儿都不沾，知道吗，倒是和你掌握平衡的能力有很大的关系，你要是平衡能力好，你就学得快。再者说了，你就是学两次就能迤逦歪斜的骑，那也得有人跟在后面看着，再往后，你上了大街，你能就马上一个人骑嘛？不能吧，一开始还是得有人带着你，让你慢慢儿的适应大街上的情况，尤其是在和汽车并肩前进的情况下。所以说，你就先别替别人想了，别人都好说，你就先想你自己就行了，好不好。”国华耐心的回答了雅芳的问题。

“这个星期四我就可以当教练了，你要是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儿，咱们到时把点儿定准了，想去哪儿学车由你定，我就是一个跟班儿的，听从你的调遣。”国华又笑嘻嘻的补了几句，他不想让雅芳觉得有‘求人’的难堪。

“郭哥，你是教练，你懂得比我多，还是听你的吧。”听了国华的话，雅芳赶紧纠正到。

“你看看，这会儿你到客气上了，那行，我就不和你谦让了，听我的就听我的吧，那你容我想想，回头我再告诉你最后的决定，行吗？”国华用征求的目光看着雅芳。

“行。郭哥，就听你的。”雅芳毫不犹豫的回答到。

“那咱现在该干嘛就干嘛吧。哎哎，你别管了，这里有我收拾，你去后台吧，该化妆化妆，该打扮打扮，他们别的人也就快来了，要不到时你还得跟他们挤。”国华阻止了雅芳想帮他收拾吃饭残局的举动，劝她去化妆室准备演出的事情。

“那好吧，那我不管了，郭哥，我就等你的信儿了。”雅芳没有客气，拎起自己的提包就往化妆室走了。

那天晚些时候，当雅芳完成了自己的演唱，卸完妆准备回家时，国华适时的出现了在她的眼前，为了不耽误雅芳赶车的时间，国华说话的语速很快：

“我想了想，你们家附近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练车，我个人觉得，在你们家门口儿练车也不太合适，附近不是有个人民公园儿吗？从你家到人民公园儿大概只有一站地？所以，我准备在你休息的那天，先骑车到你们家门口儿，把车存在你们那里，然后，我再骑你的新车到人民公园儿，你就坐车到公园下车就行了，然后就在那里练车。这样做的好处是简单，快速，安全；坏处是，你的新车你还没骑就让我骑了，因为我是不想骑车再拉车了，来回来去的倒腾，万一要是碰坏了哪里，我没法儿向你交代。你觉得我这个主意行吗？如果你不同意，咱们再商量着来。”

“有什么不行？我觉得行。郭哥，就这样吧，还是那句话，我听你的，咱们订好了时间，到时你就按时来就行了，你说呢？”雅芳觉得国华的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那就这样儿了啊，那好，到时咱们再定时间。还有，星期四之前，你如果有嘛新想法和要变的，就提前告诉我一声儿，咱们再改都没关系。”国华又紧跟着叮嘱了一句。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星期四就到了。早晨起来，其实根本就不早了，国华一睁眼就已经是十点多钟了。平时，他几乎都是这个时间起床，就这样，他也才睡了六个多小时，一年之中，他几乎每天都只睡五、六个小时，仗着年轻，他觉得无所谓，可国华妈看在眼里就觉得心疼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儿，她把孙女送到学校后就径直去了自由市场，看见有新鲜的、活蹦乱跳的小河虾就买了半斤，准备中午给儿子炸虾吃，回家时又顺手给儿子买了他喜欢吃的煎饼果子，还特意让人家放了两个鸡蛋。一进门，看见国华早就起来了，国华妈就唠叨上了：

“你这孩子恁么也不知道自己心疼自己呢，你起这么早干嘛呀？赶火车去？家里也没人吵你，多清净，哪儿找这好时光去，你为嘛就不多睡会儿呢，人别人家的儿子结了婚以后都能长点儿肉，有家有业了，舒心自在，你倒好，结婚这么多年了身上一点儿肉都不带多长的，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苗条，为嘛呀？折腾的呗，累的呗。来来，妈给你买的煎饼果子，两鸡子儿的，我再把稀饭给你热热，吃完了，你再回你屋眯一会儿去，好好养养你的精气神儿，听见没。”

看见妈妈买回了煎饼果子，国华赶忙上前接过，紧接着就咬了一口，一边吃还一边说到：

“我不喝热稀饭，大热的天儿，喝了就出汗，多腻歪人，我就喝凉的就行。”

听见儿子说要喝凉稀饭，国华妈赶紧的盛了一碗端到大屋的桌子上放下，自己也随着坐下了，看着儿子一口一口的吃。

“哎，我刚才说的你可别不往心里去啊，吃完了就再躺会儿，自己对自己好点儿，你也想法子长点儿肉啊。”国华妈情不自禁的又说了起来。

“您非要让我长肉干嘛，我这样不挺好的吗，多显年轻，多精神呀，是不是，嘿嘿嘿。嘁，我跟您说吧，好些个人他想瘦还瘦不了呢，我瘦又不是瘦的跟竹竿儿似得，咱瘦得那叫‘匀称’。我告诉您吧，能坚持一辈子不长肉那也是个不小的功夫了，您说是不是。”国华和自己的母亲耍着贫嘴。

“去一边儿去，我没有和你耍贫嘴，我说的是真格儿的。哎，我就纳了闷儿了，你下半晌才去舞厅呢，你这会儿起来干嘛呀？该不成你又要出门子？你可别折腾了，有功夫儿好好在家歇歇比嘛不好，实在不愿意家待，你就自个儿出去溜溜，我说的溜溜是你去看个电影儿，逛个公园儿嘛的，自己个儿散散心也挺好。妈支持。”

“您看您，费了这么大劲儿，结果不还是和我想的一样吗，我这不就是想出去溜溜吗，害得您还费了那么多吐沫星子，都赖我，事先没跟您打声招呼。”国华还是嬉皮笑脸的。

“那行，出去转我支持。那你等等吧，我刚给你买的河虾，一会儿我给你炸炸，你不最爱吃这口儿吗。”国华妈又说到。

“您要把我撑死啊，我这口煎饼果子还没咽利索呢，您就要给我炸虾吃，我吃得了吗。您看，现在都十一点了，我刚刚吃完早点，这又要连着吃午饭，您把我当饭桶了吧。”国华对妈妈说到。

“也是啊，那不吃就不吃吧，等一会儿你自己个儿转悠饿了，在外面买点儿现成的吃也挺好。哎，你还没说呢，你打算上哪儿转去啊？”这会儿，国华妈一边在厨房里鼓捣着刚买来的虾米，一边向大屋里的国华大声问到。

“我打算去人民公园转转，好长时间没有去过了，听说现在改造得不错。”国华走出大屋，站在厨房门口回答着妈妈的问话。

“你这不是舍近求远吗，咱家附近不就有公园儿吗，西沽公园儿多近，南开公园儿也不远呢，你为嘛非得舍近求远奔人民公园儿呢？你是傻还是恁么地了？啊？”国华妈对儿子的决定吃惊不小。

“这有嘛可大惊小怪的呀，水上不也不近吗，不照样去吗。您呐，您就是现在不愿意动换了，你要是年轻，我准保您哪哪儿都去，是不是。”国华笑眯眯的说着。

“你呀，甭给我在这儿耍贫嘴，你肯定又有嘛猫儿腻（耍花招的意思）了，嘿，你还想跟我这儿打马虎眼（转移视听，实施欺骗的意思），不容易。你老实说，你到底干嘛去？”国华妈瞥了一眼儿子，看看他的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您又来了，我能有嘛猫儿腻，您不是自己都说了吗，我有嘛事儿都满不过您的眼睛，所以呀，我根本就没有猫儿腻。”国华笑眯眯的很是平静，脸上丝毫也没有不安的表情，这足以让国华妈安心了。

“那就好。你可千万别给咱家惹事儿知道吗，好好过日子，别想别的。”国华妈加重了语调，她是想让儿子引起注意。

“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惹事儿的，我不傻。”国华接茬儿说到。

“没说你傻，可有时候这人啊他不知不觉的就被有些事儿绕进去了，到那时候，发傻他也觉不出来了。”国华妈又唠叨了一句。

国华没有再接母亲的话茬儿，自顾自的开始做着出门前的准备，因为，他和雅芳订好了十二点半在人民公园见面。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