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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七十年 —— 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7)

(2024-07-17 10:00:04) 下一个

第三节 三个姐姐的机遇(1)

    母亲的伙伴们是一群目不识丁的农妇。她们用最朴质的语言调侃奉承母亲,说她的五个孩子,两头两只虎,中间三只凤。五十年代,领头的一只虎走出了园宅集,开始了他八年发迹的历程,继而三只凤也相继飞出了这个偏僻的乡村。这三只凤的飞出方式虽各具特色,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承借了时代之风。

 

    按飞出的时间顺序,先说二姐徐家好。

    父亲继承了祖父的性格特点——偏心邪性,擅以个人好恶待人。他似乎忘记了祖父的偏心给他带来的切肤之痛,他现在又轻易地将这些痛苦强加给了二姐。母亲时常对我说,你大爷偏心,自打你二姐出世,从没拿好眼看你二姐,说你二姐懒散、恶毒、自私、凡事尽替自己打算,简直就一恶人,可他偏偏就得了你二姐的济,保住了一条老命;你大姐也厌烦你二姐,动不动就横鼻子竖眼的,没有一点好颜色。你三姐和你大姐一溜神气,尽欺负你二姐。从母亲的言语中,可以看出二姐徐家好在家中过得是什么日子。二姐在园宅集读完高小,没考上中学,在家复读一年仍然没考上。父亲把她送到六安大哥处复读一年,还是没考上。这样一来,二姐在家的处境更加艰难了。父亲对她冷若冰霜,大姐嘲笑她是八年级的小学生,她在家难得抬起头来。平心而论,父亲尽管不喜欢二姐,但他深知文化对一个人的影响巨大,因此没有耽搁她的学业,复读两年没能考上初中,只能怪她不是读书的料。

    1955年,为丰富群众文娱生活,政府号召唱地方戏。五河县也从各区乡选拔能歌善舞的青年到新成立的泗州戏剧团。泗州戏俗名拉魂腔,是淮海地区的流传最广泛的地方剧种。旧社会,拉魂腔戏班子,一直在农村流动演出,深受广大农民的欢迎,特别是秋冬季演出非常频繁,演出日期几个月前就排好了。但也不可否认,有些演员把色情下流的动作带到舞台上,遭到具有传统思想人的反对。这情况,和东北的二人转差不多,估计除京剧外的其他剧种情况大体如此,贴近基层的文化如果过于严肃,受众肯定少,参杂一些荤段子,方能兴旺起来。

政府成立泗州戏剧团,是破天荒的事,一些青年踊跃应试。二姐也是其中之一。父亲得知二姐报考泗州剧团,大发雷霆,骂二姐不要脸,把老徐家人老几辈子的脸丢尽了,还指着鼻子骂我母亲,看看你生的好丫头,什么不能干,偏偏去丢人现眼。母亲忍声吞气,却在暗地里支持二姐去报考。在她看来,家中已没有二姐的容身之地,离家出走,找一碗公家的饭吃,再好也没有了。后来母亲又对我说,她之所以支持二姐报考泗州剧团,是想等二姐安定后,她就带着我随二姐去过了。母亲还说,她和他们过够了。他们是谁,我当时不理解,后来才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我们家原来也分成两派:父亲喜欢大姐,三姐跟着大姐跑,他们三个是家中的主流派;母亲喜欢二姐,是家中的弱势群体;至于我,由于我是幼子,父亲宠我,每逢吃饭,我和父亲两人坐在小案桌上吃,母亲带着三个姐姐在大方桌上吃,我们的菜饭自然好一点。后来,我才逐渐体会到,父亲的心真偏向大姐和三姐,他在内心是把我和母亲、二姐划在一类的。只是这体会来得太晚,一直到写这篇回忆录时才完全厘清。一直以来,我一直认为我最小,最受父母疼爱,现在想想属于自作多情了。实际上,父亲的邪性超出祖父许多,祖父撞了南墙还知道疼(后面有详述),可是父亲撞了南墙也没清醒过来,就像严冬抱个热焐子不放手。其实这热焐子里的水都冰凉了,只是他自觉暖和而已。

    最终,二姐在家中的一片骂声中含泪报考泗州剧团。苍天有眼,没有抛弃这个受尽虐待的孩子,她靠洪亮声音和不怯场的个性,被选进泗州剧团。先是在五河县唱了一段时间,后来,五河县和怀远县两个县的泗州剧团合并,二姐来到了怀远县。二姐在剧团唱的是老旦角色。据大哥讲,二姐的嗓音非常好,戏唱得动听。1956年,大概是经费原因,怀远县泗州剧团撤销。领导上爱惜人才,没将剧团所有的人员都遣散,而是将主力人员留下来,分到其他事业单位。二姐姐有幸被分在专卖公司当营业员。专卖公司是国家专营公司,专门从事糖烟酒的营销。这样一来,二姐姐就成为三姐妹中第一个成为国家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母亲为此很自豪,她对我说你二姐有福,一人有福,托福满屋。老人家不知为何这样说,反正后来的事验证了老人家“一人有福,托福满屋。”的话是正确的。二姐姐成为国家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这在园宅集乡妇女中怕是第一人。因为当时她有的同学在读初中,等他们工作时,已是七八年后,比如她的同学张道芝,一路读书顺利,大约1965年才从合肥工业大学毕业,被分派在兰州一家化工厂。比二姐姐晚工作十年。二姐之所以能离开园宅集,是时代成就了她。没有共产党的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路线,挖掘了地方剧种,没有妇女翻身解放运动,没有任何家庭背景支持的二姐只能是当农妇的命。不可否认,二姐的转机是她努力争取来的。二姐的事情说明一个现象,碰到机遇不能等,因为机遇瞬间即逝,犹豫片刻都会坐失良机。

 

    大姐的情况比二姐要复杂些。和二姐软弱、逆来顺受的性格相比,大姐截然不同,她风风火火、泼辣胆大,嘴巴像把刀子,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农村合作化伊始,大姐就被乡政府和县工作队看中,从互助组到初级社,再到高级社,大姐一直是骨干力量,先后担任组长、初级社长、高级社的副社长,同时还兼任人民法庭的陪审员,是园宅集乡叫得响的人物。2007年,我和老伴去贵州凯里祝贺大姐金婚,闲谈中,我说:“我大爷一直喜欢大姐和三姐。”大姐说:“你知道他喜欢我的原因吗?”我说:“不知道,反正他就是喜欢你。跟我爹爹一样邪性,挺偏心的。”大姐说:“我那时是社长,我大爷是坏分子。没有我这把伞罩着,他不知要多受多少罪。”我默然无语。人们都喜欢自夸,大姐也不例外。坏分子的帽子从1950土改就戴在父亲的头上,但丝毫没有影响父亲去蚌埠进货,没有影响父亲做门市生意,被祖父祖母刮干榨尽的家庭在1953年便初步恢复生机。而她是在1954年合作化运动开始才开始红火的,她这把红伞是如何罩着父亲的?天晓得!

    1956年,大姐的好运因为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戛然而止。

    这一年,县上派来一位官员到园宅集乡蹲点,这人可能是股长级的人物,四十左右的人了,当是离过婚的。他托人向21岁的大姐求婚,被大姐拒绝了。在当时,年龄超过七八岁的婚姻一般都会成为笑料,何况此人大了快二十岁,他可能是把自己当成刘少奇了(先后娶了六任老婆)。此人报复心挺重,很快地,大姐就不再风光。父亲见大女儿受冷落,及时地将她送到六安的大哥处,大哥很快地托人将大姐安排在六安南面的樊通桥粮站。大姐在粮站工作了半年,于1956年底返回园宅集(也许是1957年春节前)。可能是哥哥来信也没讲什么好话,父亲在后来的言谈中,对大姐没能在六安站稳脚跟很失望,说她的脾气太火爆,受不得丁点委屈。大姐年前匆匆赶回园宅集,肯定有原因,也许认为这个工作靠不住,或者又有人作非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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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闲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smithmaella' 的评论 : 谢谢关注并评论!
smithmaella 回复 悄悄话 如果你爷爷(父亲)的店铺不被你感恩的共产党没收,你父亲还可以靠他的勤劳使你家过殷实的生活,你家后来的一切不幸可能都不会发生。你家的人都聪明素质不错,如果不是那些害人的运动政策,这些人个个都是精英。
乐闲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油翁' 的评论 : 谢谢关注!
乐闲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diaozhi' 的评论 : 谢谢关注!
乐闲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红米2015' 的评论 : 谢谢关注!
乐闲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桔子熟了' 的评论 : 谢谢关注!
乐闲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3437寻爱天地' 的评论 : 谢谢关注!
油翁 回复 悄悄话 乐闲人的文章充满了家族故事和情感,深刻描绘了二姐和大姐的人生经历。文章精彩深入,让人感同身受,令人震撼。
diaozhi 回复 悄悄话 “家中已没有二姐的容身之地,离家出走,找一碗(公家的)饭吃。”

走,俺也跟二姐走 - 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
红米2015 回复 悄悄话 现实总是复杂的,父亲是坏分子,女儿却是积极分子,要是小说这么写,肯定被批。
桔子熟了 回复 悄悄话 亦泣亦歌,太对了!写的真好。那个年代,那种岁月,多子女家庭,复杂的人性,即使亲情在,依旧各咱交织,成就了特别的人生往事。盼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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