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根把何德南爸爸带来的那天,我只问了他三句话。第一句是问他同意何德南捐献角膜吗?他说:“你是他叔叔,孩子有这份孝心,我和他妈同意。”第二句问他:“捐献这个主意是孩子的本意吗?”他说:“不是的,是尤用出的主意。”
我“嗷唠”一声,差不多要跳起来,尤用现在和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打断了他的腿,他寻机报复,整瞎了我的眼,现在却要出主意动员人来捐献眼睛给我,难道他还真的要立地成佛了?我骂了一声:“这狗娘养的。”旋即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让何德南爸爸见笑,听说他和尤用是割头不换颈子的好友,于是我握紧了拳头,故作镇静地问:“尤用是怎么说的?”他说:“尤用说出卖不合法,捐献合法。”我接着又问:“他还说了什么?”他说:“别的什么也没说。”我悲哀,这人不相信我,觉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就说:“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接着就让韩福根把人带走了。
之后,我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尤用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估计我不敢不做超级回报,还是认为我这人不算坏,定能做超级回报?为此我想了很长时间,头脑几乎想炸了也没想出头绪。这问题对我很重要,如果是第一种设想,那我就绝不做超级回报,看看他能怎样?反正我瞎了,要躲要剐随便:如果是第二种设想,说明这小子还识人,把我当爷们看待。但无论如何,这对我都是一个难题,我不能想象何德南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这是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啊!为了钱而捐献了,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哀,一想到这,前面希望对二种可能做出判断的思绪嘎然而止,人家都把最可贵的器官无条件的捐给你了,你还在这七想八想的,好意思呢?
我在黑暗中乱想,忽然觉得有个软软的手在抓着我的手,接着传来了姗姗的哭泣,“爸,我好想你。”我悲伤至极,泪水夺眶而出,另一只手摸到了姗姗的头,轻轻地抚摸着,片刻之后,我问:“姗姗,怎么现在才来?”姗姗说:“妈妈说你不要我们了,可我还是想你。”我说:“好女儿,爸爸怎能不要姗姗呢?是你妈妈把爸爸抛弃了。”姗姗说:“爸,你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吗?”我说:“看不见了,但将来会看见的。”姗姗说:“那就好,万一真的看不见了,我拿着小棍就给你引路。”我又一阵钻心的疼痛,想想我曾要丢下她们母女出走,我暗暗责骂自己:连自己的孩子都骗,算人不?简直是一畜生!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姗姗,回家,你还有功课没做呢?”我马上说:“桂郁香,让她在这儿多呆一会吧。”桂郁香说:“何屯,你他妈的太不是玩意儿,你刚才怎么和姗姗说的,究竟是我抛弃你,还是你抛弃我们娘俩,那个叫亮亮的小杂种是从那个屄里冒出来的?你背着我们娘儿在外面包二奶养野种,还有脸在孩子面前撒谎。告诉你,今天要不是奶奶央求了我半天,我才不让孩子来看你呢,你死去吧!不要再现世了。”随着一阵脚步声,姗姗哇地一声哭起来,显然是被拽走了。我的心顿时火花直冒,砍人的心都有,可我是个瞎子,眼前一片黢黑,我重重地砸了一下转椅的扶手。随着哭声渐渐远去,我心疼痛难忍,像被撕裂了。
“这孩子怎变成这样不近情理?”母亲的声音不乏怨恼,“我低三下四地求了她半天,她才答应姗姗来看你。哪成想她偷偷跟来了,还说翻脸就翻脸,你们的缘分也真的到头了,离就离了吧。”
“何妈,不要气了。一切都等何总复明再说吧。”赵逸枝在一旁开导。
“妈,爸怎么好几天没来了?”我想赶快把此事像翻书一样翻过去,免得大家都生气。
“你爸这几天忙得很,天天回来得都晚,到家倒头就睡,哪顾得上说话。”
“妈,一个人在家急不急呀,要是觉得急,就到三子家住几天。”
“我走了,那个家还算家吗?你爸回来了,四处空落落的,他心里能好过吗?”
我默然,母亲这一代妇女大都是贤妻良母,日日怀着一颗热心等候着丈夫归来,天知道父亲每天在外面都做些什么,说不定是在偷情呢,像他那样权势人物,身边少不了花草。有些是他人花钱买来的;有的是带着目的来攀附的,就像那爬山虎,再陡峭再光滑的墙壁都能攀得上。我为母亲伤心,一辈子就守着一个男人,从少妇守到黄脸婆,而她的男人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也许母亲知道父亲的一切,默默地忍着,因为再权贵也总有落势的那一天,一旦他手中没了权力,为利而来的一切定会从他身边离去。这也许是母亲的贤惠之处,再说不贤惠又能怎样,女人一旦过了四十,完全处于守势,所谓的贤惠十之八九是一种无奈。我想,我一旦复明,一定抽时间多陪陪母亲,眼下也得让她分享我的喜讯,“妈,角膜找到了,我很快就能复明。”母亲惊喜地说:“真的呀,老天保佑。哪来的?”我说:“何家庄一个叫何德南捐献的。”母亲“啊”地惊叫了一声,接着问:“是那个长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孩子?”我说是的。听到了母亲一声长长的鼻息,再没听到下文。过了片刻,我小心翼翼地问:“妈,有什么不妥吗?要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就不要了,我听你的。”母亲说:“我知道那孩子,我们两家亲上加亲,他爸是你没出五服的堂哥,他妈是我娘家的近房侄女。他妈得尿毒症的时候,我还托人带了五千块钱给她妈。儿子,听说是他,妈心里不好受,你眼睛瞎了,妈伤心了好多天,现在那十几岁的孩子把角膜给你,他妈会怎样的难过,都是当妈的……”母亲没再说下去,也许她在擦泪。我说:“妈,我们不要了,再赠送给他点钱,行吗?”母亲说:“你不了解那个人家,他们诚实本分,如果没有捐眼睛在先,送钱给他,他兴许能要,这样的情况,送钱怕难得送出去。二子,他家是迫不得已啊,被苦难逼得没路走了,才走这割心割肉的路,十几岁的孩子……”母亲泣不成声。
我无法再劝解母亲,房间里一片沉静。二三分钟后,赵逸枝说:“何妈,我们推何总出去走走,散散心,怎样?”母亲说:“小赵,你推他出去吧,我回去了。眼看云彩上来了,外面晾着衣服。你们也不要走远了,省得被雨淋着。”她又对我说:“二子,你接受人家的不是一只眼睛,是那家人的全部希望,怎样报答人家,你掂量着吧!”对这样宽厚的母亲,我还能说什么,唯有点头而已。但我心确确实实被感动,母亲能用一颗母亲之心看待他人苦难,不因儿子的得而高兴,却为他人的失而难过,有这样一个贤良的母亲,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赵逸枝把我推出来,问我想去哪儿?我说:“我还能去哪,哪儿有风有日头就往哪儿去,头皮晒得热乎乎的,脸儿吹得凉丝丝的,这是我能感受到的两样东西。”赵逸枝说:“我看你们有钱人并不幸福。”我问:“此话怎讲?”赵逸枝说:“你喜欢黎湘,可就是见不到,比牛郎织女还要惨;你喜欢亮亮,可这唯一的儿子却让人带跑了。甚至近在咫尺的女儿也不能随意见到,你看姗姗被她妈拽走哭得那么伤心,我的心都让她哭酸了。”我说:“别说了,我是自作自受,本来是可以走掉的,却没走掉。你说得不错,老婆要带着女儿走开,情人带着儿子不辞而别。这都是命。”赵逸枝说:“这么说你打算认命喽?”我说:“不是这样,反正我现在除了有点钱已外,就是一光蛋。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我就想让鬼推一次磨。要不然老天爷白让我长了一个把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粗糙起来。赵逸枝说:“我看你有些不对劲,说话目高量底的,一会儿无助,是条寄生虫,一会儿又觉得是个男子汉。和你说,长把子的人不都全是蛮干,能伸能缩的人多着呢!”没想到赵逸枝跟我学上了,也变得粗糙起来,我说:“眼瞎了,本来就恼火,思想也或高或低的,想窝火的事,怒气冲天,想自己现在形同一具僵尸,就心灰意冷。原谅我,说粗糙话,我心里好过些。”赵逸枝说:“既然觉得好过,你就说。只是不要在公开场合这样,要不然别人会说你低俗。”我心里热热的,这女人真好,善解人意,我说:“我本来就不高雅,随他们怎么说。低俗也好,高雅也好,我自己心里明白。”赵逸枝说:“能和我说说你怎么让鬼推磨吗?”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赵逸枝说:“你和尤用,究竟是谁犯谁呀?”我重重地砸了一下轮椅扶手。赵逸枝说:“还没安生,又要惹事。告诉你,尤用是你惹不起的人。依我看认了吧,等眼睛复明了,找个好人过日子,想办法把亮亮找回来。姗姗你十有八九是要不回来的。”
从脸上感觉到的丝丝凉意和嗅到的阵阵清香,我推测出她是在推着我在植物或者草丛间走动,我又提出了那个让我纠结了很长时间的问题,“帮我分析一下,尤用为什么鼓捣何德南捐角膜给我?”赵逸枝说:“你真当是尤用鼓捣的呀?”我说:“这不是何德南他爸说的吗?”赵逸枝嘿嘿笑了,“你真头脑简单,尤用再犯浑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损招,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把自己的眼睛挖了去送人。”我一听,觉得对呀,再混蛋也不能出这样的馊主意,我开窍了,“这么说是这孩子的主意,尤用只不过让他由出让改为捐献。这样子一下子就变得高尚了,把我推到了非高尚不可的高度。”赵逸枝说:“你难道不会让他们满意吗?你见了他爸只问三句话,说明你已胸有成竹。”我问:“说说看,我胸有什么样的成竹?”赵逸枝说:“别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会怎样做。”我催促她,“说说看嘛。”赵逸枝说:“我不说,说出来就没味道了,还是你自己慢慢品尝吧,我会为你做的事感到高兴的。”我不问了,她这样回答,说明她已窥视了我的内心,何曾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遇见了红颜知己,我心中阵阵温暖,陶醉间,听到赵逸枝说:“何总,那个秘书长来看你了。我还是把你推回病房吧。”我说:“好吧。”
不一会儿,只觉得轮椅轻微晃动了一下,接着听到了梁厚土的声音,“屯子,一直在忙,也没抽出时间来看你。”我说:“理解,你看我也一直没有给你打电话。”我想,现在定是梁厚土推车,赵逸枝回避了。果然,梁厚土说:“我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我就推着你随便走走吧。”我说:“梁哥,钱姐那天把话带到了,你让我出去躲躲。看来你察觉到了我有危险。正好那天杨麦坂邀请我晚上去月湖,我拒绝了。”梁厚土鼻子里发出一个警惕的“嗯”声,随即问道:“杨麦坂真是在我走后邀请了你?”我说:“是的呀,你走了没一会儿,他电话就打来了。”梁厚土说:“这么说你那几天干了不止一件出格事。”在这样关怀我的朋友面前,我不再隐瞒什么,“我让人把组织罢工的人收拾了一顿,把他打残了。你看,我的眼睛也被他整瞎了。”我听到梁厚土轻轻地出气声,显然他是在压制出气声的强度,“原来这样,准备报案吗?”我说:“报不起案,那人不好惹,是黑道头儿。”梁厚土啧了一下嘴,“你看你,惹事尽惹害火眼的事。知道惹不起,为什么还要惹人家?”我说:“原先不知道,等知道了迟了。”我问:“梁哥,你那天担心我,是因为郭泰吧?”梁厚土说:“差不多吧,你把人打成那样,他岂能放过你?”我说:“听说那家伙来历不小。”梁厚土说:“差不多是这样。要不然市委也不会将他被打立为大案,限期破了。”我问:“他们破了吗?”梁厚土说:“你小子还和我耍小聪明。不过,直到刚才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求撤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替他出了气。要不然你小子说不定现在和刘三阳一样去蹲牢了。”听说蹲牢,我心儿滴溜溜地往下坠,不禁又想起凉拌豆腐的话来,她说郭泰和杨麦坂掺合在一起,等于魔鬼生出了翅膀,但我还是有点怀疑,于是就问:“梁哥,给弟弟提个醒,杨麦坂那种人还能不能来往?”梁厚土说:“你不和他打交道怎么能行呢?一个宏大的董事长,一个远大的经理,还是要走动的,多长个心眼吧,比如尽量避免单独见面。”他的话使我坚信杨麦坂已成为我最具威胁的敌手。梁厚土说:“屯子,听我一句劝告,据说宏大手里还有八百亩地做储备,如果真是这样,不如趁早脱手,那么多的地攥在手里,说不清是福还是祸。”我愣怔半天没有回答,这八百亩地是宏大的最后的储备,我前些日子已和老爸说了,让他找人处理了,估计处理的钱把银行的贷款还上后还大有结余,现在我不能走了,宏大还得继续运作下去,房地产公司手里没地何以成房地产公司,因此我有些为难。又听到梁厚土说:“我的话仅供参考,信不信由你,远大就是手中五百亩地惹的祸。想必你也知道,梁城老区现在能开发利用土地已经没了,只有你那八百亩地孤零零地晾在那儿。”我说:“梁哥,容我好好想想行么?”梁厚土说:“可以呀,再说我这仅仅是个建议。也不一定就看得准。你再想想吧。”我说:“知道了……”我准备把做角膜移植的事告诉他,可偏偏他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手机,“屯子,有急事,我得走了。车子停在这儿,你赶快喊你的护理。”
随着远去的脚步声,我觉得车子又开始转动,听到赵逸枝说:“你这朋友真忙,看来官也不是好当的。”我说:“秘书长这样的官才忙得脚板不粘灰,当上市委书记就闲下来了,指指点点就是他的工作,识别真假人和真假事只需要动脑筋,不需要动手动脚的。”赵逸枝说:“我不懂这个,在我眼里,当官的都是一个样子。”我觉得车轮在拐大弯,就问:“怎么这么早就回去?再转转吧。”赵逸枝说:“刚才护士长和我说,李主任要找你。”我说:“弄不好是换角膜的事吧?”赵逸枝说:“这不是早晚的事吗?”
见了李主任,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何总,我得再给你做一次全面检查。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进行角膜移植了。请你决定移植哪只眼睛?”我一阵激动,这么说我很快就能看见东西了,“随便吧,哪只容易就做哪只。”李主任说:“你哪只视力好?”我说:“读书不努力,两只都是一点五的。”李主任说:“那好,我就给你移植左眼吧,左眼的角膜损伤得厉害些。右眼只要处理得好,眼球不需摘除,只不过看起来浑沌而已。这样做行吗?认为可以,你签个字就可以了。”我说:“就这样吧。”李主任又说:“何总,你的头脑基本恢复,从明天我得将你转到我们眼科的病房,这样我们查房护理方便些。”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半个月后,李主任亲自为我拆纱布。当最后一层纱布被卷去,我试着睁开眼睛,我看见了眼前的景物,却怅然若失,呆呆地坐在轮椅上一声不响。
李主任显得慌乱,“何总,看不见吗?”
我冷冰冰地说:“看得见,而且看得很清晰,比失明前还要清晰。”
李主任似乎不相信我的话,让护士把我推倒一张视力表前。几番测试之后,证明我的视力稳定在一点五那几个山字上。测试的时候,我一声不响,只是根据眼睛所见用手比划上下左右。末了,李主任对我老爸说:“何局长,我交差了。何总的视力一点五。”老爸眉开眼笑,夸说李主任妙手回春,还说要在天府火锅城宴请眼科全体医护人员,请李主任安排时间和人员。李主任说:“恭敬不如从命,但我还是要说,是否把吴主任也一道请上?”只见我老爸拍拍脑袋,“怎么就忘了呢?这样,吴主任那儿我亲自去请,然后你们俩商议安排时间和人员。”李主任笑呵呵地答应了,然后仔细说明抗排异药物的作用,一再嘱咐一定得按时吃药,以免引起意外。
测试完毕,我这才打量左右的人,该来的几乎都来了。除去父母和姐姐弟弟外,陆经理、柳湄、韩福根、赵逸枝以及宏大公司的主要部门经理们都来了。但我没看见姗姗,这使我很失望,心中也坚定了一定在办理离婚手续时把姗姗的抚养权要过来的意念。
我勉强地说:“爸,妈。我让你们费心了。”
母亲问:“二子,眼睛看见了,是喜事呀,怎耷拉着脸?”
“我看见了,那孩子却成了独眼。”我掩饰内心世界,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掩饰言词了。
“何总真是道德深厚,值得我们学习的。”说话的是柳湄,其他的人马上随声附和,一副歌功颂德的景象。
我向柳湄瞟瞟,只见她丰腴了许多,更添几分媚态。特别醒目的是她眉宇间夹带的得意神态,让人觉得此人定是刚刚接受过喜悦的洗礼。我说:“什么喜事呀!柳部长春风得意啊!”只见她脸儿一红,露出一排白米牙,“我哪有什么得意的事,自你受伤,我们几个焦急万分,连觉都睡不好呢,你们说是吧!”她向左右看看,众人纷纷迎合她的话。
得意就挂在脸上,还她妈的扯淡说焦急万分,真不要脸!况且这即不要脸又肉麻的话是不可以在老爸老妈面前说的,我不想让这样令人作呕的丑态延续下去,“谢谢你们关心,你们回去吧,公司还有许多事要做。我想和家人单独待一会儿。”陆经理见我这么说,马上招呼大家回去工作,一群人纷纷散去。
众人走后,老爸问我:“你到底有什么心思?”我看看他们,欲言又止。姐姐和弟弟见状,也要告辞。我说:“你们别走,我和你们说,在解开纱布的刹那,我看到了一个和过去不一样的世界。”老爸一脸的疑问,“你看到了什么样的世界?”我不想说出看到的真实情况,就说:“反正和过去不一样的世界。爸,在这个世界面前,我想哭。”老爸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就换个眼睛吗?”他想了想,“这样,你继续在这儿治疗,我约李主任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医学根据。等我和他谈好了再和你说。”我说:“爸,有那必要吗,我现在一切正常,我找李主任得了。你太忙,还是抽点时间陪陪老妈。桂郁香带着姗姗走了,偌大的房子成天就她一人,太孤单了。”我见老爸瞟了老妈一眼,脸色有些沉郁,可能他疑心是老妈在我面前诉苦了。老妈对老爸的举止视而不见,泰然处之的样子,“二子,别这样说,你爸他忙,当局长的,哪有不忙的。我一个人在家习惯了。”老妈虽然这么说,但场面却冷清下来,姐姐和弟弟也知道老爸和老妈的关系微妙,他们的表面和谐,都是靠老妈的贤达维系着。姐姐说:“妈,你要是觉得方便,就到我那儿住一段时间,散散心。”弟弟也随声附和姐姐。只见老爸掏出香烟并点燃了,显然他并不支持姐姐的提议。我是男人,知道回家看不到亲人的感觉,我想制止老爸抽烟,但看看这气氛,最终也没能开口。不一会儿,一个护士走来,见老爸抽烟,马上说:“快灭了,这儿不准抽烟。”她的话刚落音,一个年纪较大,显然是护士长的人说:“别没礼貌,这是何局长,让他抽吧。”她笑着对老爸说:“新来的,没礼貌,何局长别往心里去。”老爸说:“她没错,是我不好。”随即掐灭了香烟。我没让这尴尬局面续多长下去,就说:“爸,你工作忙,早点回去吧。”我又转过脸对妈妈和姐姐弟弟,“你们也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老妈说:“刚能活动,还是让我陪陪你吧。”我说:“妈,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能看见了。”老妈说:“小赵到哪儿去了,她不该走的。”我说:“妈,你放心回去吧,赵逸枝不会走远。肯定在什么地方转悠呢。”
亲人们走后,我一个人漫步走出病房。迈出廊檐的一瞬间,我惊呆了,天空灰溜溜的,仿佛马上就要落下雨滴,而那白煞煞的太阳毫无悬念地悬挂在东南方向的天空。这不是晴天吗?天空没一丝云朵,为什么这样灰蒙?我眨眨眼睛,再认真瞅瞅,依然是一片灰蒙,而那白煞煞的太阳也似一个忧伤的圆球。我有些发懵,为什么会是这样?失明前的视线里阳光金灿,除去天空蔚蓝、白云朵朵和树木葱葱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金色的。我摇摇头,前进几步,向四周望去,又是一片哀愁景象。树木呈一片惨绿,看了让人心生忧伤之情,绿荫间的簇簇楼房亦如行乞的悲伤老人。
我惊诧万分,过去的满眼金灿景象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淡的灰蒙,为什么会这样?偏偏此时头脑里出现了一些陌生的形象,一个脸色蜡黄、显然是缺少营养的头像在我脑际晃悠,像是何德南的父亲,但又不能完全确定,又一个浮肿得发亮的中年妇女的头像呈现在我脑海,接着又是一个敦实的汉子在我虚幻的视觉里出现,接着又出现了起伏不平的山原、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农妇、工地上的脚手架、灰头土脸的泥瓦工和工地上农民工食用的三块钱一份的盒饭。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双手捂着头,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