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冯副总打的。他向李延祚叙述了薛红岩的遭遇。
那日,薛红岩走出蜀山机场航站楼已是八点四十分。他打了个电话给慕容夏菡报了平安,之后在航站楼前犹豫片刻,想先去父母那儿,把孝敬的东西送去,可是,心里像燃烧了一团火,青春的欲望使他改变初衷。在回家途中的出租上,他打了个电话给父母,接电话的是父亲,他说他回来了,明天上午在去看望他们。他没有打电话给林素芝,想给妻子一个惊喜,幻想着突然见面时妻子脸上闪现的灿烂笑容。
临近住宅小区的时候,他生怕妻子在外面应酬,使设计好的情趣落空。在公寓楼底下,看见家中灯光明亮,这么说素芝在家,他喜滋滋地快速跨越了三十六个台阶,站在门口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悄然扭开门锁,之后又轻轻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客厅里没人,电视却在开着。薛红岩瞟过去,屏幕上,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在做爱。他皱皱眉头,心思妻子一个人在家看这个做什么?一声叫床传进耳膜,他看看画面,见画面上的人正在相互抚摸,那动作并不刺激,又是一声叫床,声音是从卧室传出来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刹那间头脑白茫茫一片。他站立片刻,极力使自己沉静下来,思考应当怎么办?
薛红岩丢下手提箱,把手机握在手里向卧室走去。在卧室的门口,他看到了令他眩晕的一幕:妻子两腿叉开,像两根粗壮的白葱插在床上,一个肥胖的身躯在两个揸开的大腿之间急促地上下晃动。薛红岩强忍悲愤,蹲下来,快速地从几个角度拍了照片,特别注意照清楚了二人的面目,然后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猛地一下子将其拽下床来,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打得那人晕头转向抱头躲闪,他觉得不撒气,又抽出自己的裤带,没头没脑地抽打下去。那裤带头颇有重量,打得那人血流满面喊爹叫娘。
突然,林素芝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他并大声喊叫:“快跑!快跑!”那人慌乱地穿衣,为了图快,他只穿了外衣,内衣都丢弃在地上,之后,他犹豫了一两秒钟,但并没有逃跑,而是操起了化妆台前的板凳猛地向薛红岩砸去。他的本意是是砸头,置对方于死地,没想到林素芝在用力,无意间使薛红岩免遭一劫,板凳砸在肩膀上。薛红岩“啊”了一声倒了下去,那人乘势对其一顿踢打。薛红岩强撑着爬起来。二人扭打在一起,那人自知不是对手,边打便呼喊林素芝拨打110。林素芝慌忙穿上衣服,按照那人的话做了。
二人继续厮打,从卧室打到客厅。薛红岩毕竟年轻气壮,一会儿把那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危机时刻,林素芝开门呼喊救命。不一会儿,邻居纷纷前来。他们看到了薛红岩正在奋力击打一个五十岁开外满脸鲜血的男人,有人认识这个男人,知道他是到这儿打野食的色鬼,但出于人道也害怕真的被打死了,就把薛红岩拉开了。林素芝向邻人哭诉,说丈夫不近情理,见不得家中来人。薛红岩气愤冲天,甩手给了林素芝一个耳光,愤愤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的贱货,招野男人进家,还要抵赖。”林素芝扑向薛红岩,又抓又挠,“说我招野男人得有证据,他来我家谈工作就不行吗?”薛红岩用力把林素芝推倒在地,走进卧室,取出一堆男人的内衣裤摆在林素芝的面前,又走到那男人的面前一把抓开他的上衣,人们看到那人光着身子,薛红岩对众人说:“你们看看,他们一个局长一个副局长谈工作,谈得热火,把内衣都脱了。”林素芝这才泄了气,把脸贴向地面。
局长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日了你老婆又能怎样?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没屌用的东西,没钱付按揭,跑出去打工了,让她在家守空房,她找人也是应该的。我和她好,我有资格,能好得起,我能给她幸福、给她权,给她利。你能吗?”
薛红岩被羞辱得火冒冲天,扬起拳头又要砸去,局长没有躲闪,反而仰起头说道:“你打吧,你不就是有劲吗,四肢发达头脑没用的东西,连老婆都养不起,没屌用!不如撒泡尿自个淹死了。”面对局长的嚣张,薛红岩反而冷静下来,他想:你不是骂我四肢发达头脑没用吗,我现在就要用发达的四肢,彻底教训这个不知道羞耻且又张狂至极的政府官员,给你脸上留下耻辱终生的痕迹。他运足了力气,猛然出拳,直捣局长的右眼。局长猝不及防,“嗷”的一声,倒了下去。
众人冷冷地观看,有人面露鄙夷的神色,有人愤怒得脖子上青筋突兀,有人说了句“该打!”也有人说“这下戳祸了”就是没有一个人向前扶持。这时,110警察来到现场,林素芝见警察来了,觉得有了依靠,又来了劲。她坐在地上撒泼,把那已被戳穿的谎言又重复一遍。警察头儿认识财政局的龚局长也认识林素芝,大体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如何处理这类事,因此就拨打了120急救中心。
警察头儿问:“打人的是谁?”
“是我。”
“为什么这样凶残?”
“他嫖了我老婆。”
“在你的家里,应当是通奸。愿打愿挨的事。”
“不,是嫖。一个为权,一个为色,权色交易。所以是嫖。不要以为不数票子就不是卖淫。权色交易的实质就是嫖娼卖淫,比嫖娼卖淫还要肮脏。”
“好吧,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到局子里去讲吧!”头儿转过身对另一个警察说:“把这个凶犯拷上。”又对另一个警察说:“你留在这儿等候120急救车来,告诉他们要全力抢救。”头儿又转过身来对林素芝说:“林局长,你哪儿也不要去了,把家里打扫打扫。”说话间,眼睛闪忽狡猾的光芒,吩咐完毕,他和另外一个警察带着薛红岩往外走。薛红岩挪步的时候,心中有一股不详的感觉,他觉得那警察头儿的话暗藏杀机,必须得小心留意,他看见对门的邻居递来的关切目光,灵机一动,掏出手机递给对门邻居,说了句:“麻烦你打个电话给我父母。”
薛红岩被带出公寓楼,在被塞进皮卡车后半部囚车的时候,有人在他的屁股上猛踹一脚,并骂道:“妈的,政府的人也是你随便打的?活腻歪了!”巨大的力量使他一头矢在前面的铁栅栏上,两眼火冒金星,前额火燎一样疼痛。他想抗议叫喊,但理性促使他冷静下来,心思鱼肉不能再受刀俎之苦,一切都得忍让些。但是,鱼肉放在砧板上,要砧要剁的权力掌握在操刀人的手中,灾难不是想躲就能躲得了,不知道那人是什么原因,偏偏不放过他,带到局子,他马上就领尝到了拳脚相加之苦。他默默忍受,绝不叫饶,抱着后脑勺蜷缩一团,任凭踢打,他不想像猪,在被宰割的时候拼命嚎叫,那样即失去了尊严也无补于事。那警察打累了,揉揉双手,骂了句:“妈的,挺够种。”之后扬长而去。
薛红岩靠墙坐在地上,麻木的身体开始慢慢地疼痛,觉得喉咙里有痰,刚咳嗽,两胁像被针扎一样,摸摸大腿,硬一块软一块,摸到哪疼到哪。他暗暗咒骂这该杀的东西,这才理解为什么巴格达会发生那么多的爆炸事件,原来有人拿人当猪狗。如果此时有炸药,他也会像那些穆斯林,把这个魔窟炸个底朝天,不如此,难以消除心中恶气。但是,他也实在弄不明白,这个警察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凶狠,难道就为了自己和他争辩了几句而大打出手?难道就是因为我打了政府的人他兔死狐悲?如果是前者,说明这个人气盛,自己兴许不会再挨打,因为他的气已经出了,看那揉手的样子,说明他累了;如果是后者,那自己就危险了,那些体制中人的任何一个都可以置自己于死地,官官相护是永恒的格言,他们不会因为认识或者不认识而使态度产生变化,只要是损害他们利益集团的利益,他们就会毫不客气地严惩损害者,这是本能反应。
气恼归气恼,事情总得解决,不从这儿出去,自己永远是砧板上的鱼肉。薛红岩巴望对门邻居能赶快打电话通知父母,这样,父母就能很快地来解救他。可转而一想,他的心马上冰凉,挨打的是堂堂的财政局长,无论在政府内和社会上都有强大的势力,凭父母退休教师那点微不足道的社会关系力量,很难与之抗衡,况且自己现在已落入牢笼。他有些懊悔,不该出击最后的一拳,估计那个人的右眼肯定瞎了,这足以使自己身陷囹圄。可是,面对那色棍狂妄之言,教训他一下、在他的脸上留个记号也是应该的,否则,自己就不是一血性汉子,韬晦得分事情,带着绿帽子讲韬晦那是搞政治、搞阴谋的人专利。想到这,他心理稍获平衡,事情已经做过了,随它去吧,大牢也是人蹲的,怪只怪遇人不淑,娶了这么个风臊货,要不怎么说红颜是祸水呢?尽管如此,他的牙齿还是咬得咯咯响。
当然,冯副总电话里说得没有这么详细。冯副总只是说薛红岩捉奸打坏了人,被警察抓起来了。李延祚询问详细情况,冯副总说他也不了解。李延祚想想网上经常出现某某地方的警察打死人的情况,又想起通奸者的社会地位,不由得忧心忡忡,立刻吩咐冯副总先给他的同学打电话,务必保证薛红岩的安全,相关费用由公司付,然后亲自去蜀州一趟,把薛红岩解救出来。
冯副总第二天乘坐头班飞机,三个小时后便到达蜀州,约了同学在一处餐馆见面。同学的几句话把他说得浑身凉透。原来,龚局长的右眼被打瞎了,他再次报案,要求严惩薛红岩,还指使人买通警察对其毒打。冯副总求同学保护薛红岩,同学爽快地答应下来。冯副总当即取出厚厚的一沓子钱,说是让同学犒劳弟兄们。同学没推辞,笑嘻嘻地接纳了。接着冯副总用探讨的口气询问如何营救。同学叹了口气,说他只能保证在里面不再挨打,其他的事帮不上忙,想让龚局长不再追究,除非管他的常务副市长或者市长、市委书记出面,其他人都没那么大的能耐。看来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非要在牢里蹲上几年了。冯副总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同学说:“让龚局长改口撤诉,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要知道,他的眼睛被打瞎了,这是一般的仇吗?再说,他缺钱吗?有钱也没处使,权高的人咱够不着,还有什么好办法?”
冯副总从餐馆里出来,心情沉重,他知道薛红岩和李延祚的关系,也知道薛红岩对公司的重要性,可是,从同学的话语看,营救绝无希望。因此,他拨通了李延祚的电话,汇报了情况。本以为李延祚听到汇报后,会让他立马打道回府,可是,可事出意料,李延祚让他在蜀州等候一个叫慕容夏菡的女士到达,说这个人已在途中,他的任务是确保这个人的安全。
慕容夏菡到达蜀州后,立刻与冯副总取得联系。听了冯副总的情况介绍后,慕容夏菡一语不发,之后他们一块儿去拜访了薛红岩的父母。薛母长泪唏嘘,薛父对他们讲诉了情况,说自打昨天晚上听到消息,他们连夜打听,也不知道儿子被关在什么地方,然后千刀剐的万刀剁的把林素芝和龚局长骂了一通。骂得不过瘾,他还拿出儿子的手机递给慕容夏菡,说你看看里面的录像,简直一对畜生。
慕容夏菡接过手机,翻到里面的录像,看得脸儿阵阵发热。她关了手机,静思了几分钟,之后,她对薛母说:“阿姨,在这种情况下,你能和你的儿媳见面吗?”薛母犹豫片刻,“平日里,我们婆媳还算好,我拿她当亲生女儿,她也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我来试试吧!”薛母拨通了儿子家的电话,林素芝接了电话,薛母说:“素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想和你谈谈。我想我们是能沟通的也应当沟通的。我现在就去看你,行吗?”林素芝答应了。
慕容夏菡听薛母说话,知道薛母有文化修养,看来薛红岩从他母亲性格上受益匪浅。她再次拿起薛红岩的手机,迅速地把里面的录像发送给了李延祚后,对薛母说:“薛红岩的手机我暂时保管一段时间,阿姨,我现在随你去见林素芝。随便你给我安排一个什么身份,只要能让我进屋就行。”薛母想了想说:“就说是我的姨侄女吧,是红岩的表姐,她不认识这个人,但知道这个人。你就说你是从昆明来。”慕容夏菡让冯副总在薛家等候,她随薛母去了。路上,慕容夏菡对薛母说了自己的想法,薛母同意了。
林素芝开门的时候,见薛母后面站着一个人,目光露出狐疑。薛母说了她的身份,林素芝犹豫片刻,还是让慕容夏菡进屋了。
慕容夏菡没有任何寒暄之语,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切入主题:“姨妈情绪不稳定,委托我和你沟通一下。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姨妈不愿插手,相信你们自己能解决。姨妈现在关心的是:希望红岩能立刻被放出来。”
“不行,他太凶狠了,把人家的眼睛给打瞎了。”林素芝气急败坏。
“恕我坦言。凡事,有因必有果。眼睛瞎了还是小事,没丢了性命已是万幸,红岩的性格你应当了解,此事处理不得当,他一旦出来,你们能安生吗?”慕容夏菡看到林素芝的眼睛闪过一丝恐惧,瞬间又镇静下来。
“如果你们是来威胁我,告诉你们,我不怕威胁。我还要告诉你们,我和龚局长的关系是清白的,他来谈工作,无端地被打瞎眼睛,他不会饶恕薛红岩,我也不会饶恕他,他败坏了我的名声。这样的人,蹲几年牢是应该的。”
“至于你青白与否,自有公断。姨妈说了,她不管你们的事,只是希望红岩能尽快平安的出来。这是一个做母亲的本能,就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不至于回绝吧?”
“我说了,这是他粗野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你们为此事而来,现在请你们出去,我们的谈话应当结束了。”
“我请你再次考虑姨妈的要求。这是一个做母亲的神圣而又正当权利。”
“请你们出去!”
“请你再考虑一次。”
“请你们立刻出去!!”
“我不得不告诉你,如果我们被你驱赶出去。你,还有龚局长,你们付出的代价将是十——分——悲惨,十——分——沉重。”她把两个十分说得字字千斤,同时看到林素芝的脸色陡变,须臾间又露出阴冷的笑容。
“有什么招数,你就亮吧。我洗耳恭听”林素质气盛,自认已经把现场一切证据都消除得干干净净,甚至包括龚大伟遗落下的头发丝。这不仅是得益于那位警察关于“把家里打扫打扫”的提示,更是受到“捉奸要捉双”俗语的影响。在她看来,没有证据,一切抵赖都能成为事实。
“听清楚了,这段录像我已发到我丈夫的信箱里。”慕容夏菡把薛红岩的手机在她的面前晃动了几下,“你的清白全在这里。如果我把它发到网上,并说明这是蜀州某区财政局长龚大伟局长和副局长林素芝的在一块偷情交欢的黄段子。我想,你们的所谓清白和仕途都会一块儿完蛋。”她边说边打开录像,放在林素芝的眼前,让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接着说:“你太不了解你丈夫了,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老婆和别人做爱交欢,还能不动声色地录下这段情景,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她指指薛母,又说道:“还有这位白发苍苍的婆婆,她的愿望得不到满足,她能罢休吗?过去,她能把你当亲生女儿,如果她的基本愿望得不到满足,今后,她会把你当成仇敌,想想吧!不是我威胁你,就这么一个老婆婆,足可以使你血溅墙壁。”薛母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六十几岁的老婆子还能怕你这三十刚出头的?除非你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了。”
林素芝脸色煞白,露出惊恐、颓丧和无奈的茫然。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一巫女,甚至比巫女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