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厕所包间里,李修竹心急火燎。长期蹲在厕所里不是办法,万一被打扫卫生的人发现,还是会被抓去,现在强撑着出去,等于是引颈受戮。
正在着急间,他听到有人轻声呼喊自己的名字,那口音像是柱子,他答应了一声。柱子拉开了厕所的包间门,对他说你别动,我去找一辆出租车来。
他们从医院的侧门出来,出租车把他们拉到郊区的一个村庄,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前停下来。这是柱子舅舅的家,院子里只住着柱子的舅舅、舅母和二个外侄,表哥和表嫂都出去打工了。
柱子每天上午出去下午回来,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他六神不安,心里说不出有多么烦躁,但脸面上还不能露出来,这对老夫妻管吃管喝招待着,总不能整日含着脸,因此,尽管心里燃烧着一团火,还得陪着笑脸和老人拉家常。
在这个农家小院躲难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西山的矿难,被困在里面的有他要好的朋友,听柱子说那几个混混的父亲也在里面。他为被困的人着急,知道如果不全力抢救,山体就会成为他们的坟墓。
他对那个地方很熟悉。他知道那个矿脉,那矿脉是从山脚斜着往上去,一直伸向山体的深处。那个矿脉是一种很珍贵的花岗岩,有玉石的油润细腻,有金刚石的坚硬,有水晶的光洁透明,是工艺石雕的绝佳材料。由于时间久远,暴露在外面的石料早被人开采了,延伸在山体里的石料由于开采难度大,始终没有人敢于问津,尽管有的人对此垂涎三尺,也没有人敢动这个脑筋,因为这一片主要是石灰岩地貌,谁也不敢保证山体里有没有暗河,同时,山体塌方也是一件令人望而生畏的事,因此,想开采山体里的石料,一定得有可靠的技术和雄厚的金钱的支持。所以,当宋家祥在山体里挖巷道准备开采这些石料时,李修竹着实为那些工人捏把汗,他觉得以宋家祥的经济实力和品德,做那样的工程必定是一场灾难。可是有谁来制止这样冒险的事呢,大家都在忙着挣钱,都在挣当先富起来的人,谁会在意工程有没有危险,一切都得等出了事才有人注意,甚至出了事还要隐瞒,毕竟这关系到许多人的利益,诸如政绩呀股份呀什么的。
李修竹之所以了解那个矿脉所在处的地形的复杂和危险,是因为他曾经深入过那个山体。数年前的一个春天,他和柱子等几个伙伴一道去西山游玩,发现一个窄窄的山洞,李修竹觉得好奇,就钻进了山洞,柱子和其他的伙伴因为害怕洞里有虫蛇没有下去。李修竹下去后,在山洞里走了一段路,在微弱的光亮下,他看到了那个矿脉,也听到了哗哗地流水声。由于没有光源,他在山洞里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就回来了。出来后,他测算了一下,山洞里的矿脉和山脚下暴露的矿脉是相连的,只不过距离很远。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李修竹心急如焚。他不知道这逃难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更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本能告诉他现在不能露面,毕竟那两个人的眼睛是他打瞎的,被打的人绝对不会说出实情,即便说了,他们也可以用防卫过当的罪名判他的刑。现在,他又有了新的忧愁,那就是那些被埋在山体里面的人,矿难发生已经七天,如果这一两天再挖不通那巷道,闷在山体里的人必死无疑,三十多条性命,事关三十多家人的生计。那些人都是顶梁头过日子的当家人,一旦亡故,对家庭的打击可想而知。
他问柱子,救援可有进展?柱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宋家祥那德行你不是不知道,被砸坏的活人在他面前转悠他都不管,况且是被埋在山里的人。李修竹说那他们的家属难道不去找他?柱子说找有什么用,他说他已安排几十个人在那儿挖,可照那速度再挖一个月都挖不到施工现场,不过这下子可是够宋家祥这鳖孙子喝一壶的,他家围了几十个人,吃喝拉撒都在那,如果真的都死了,不把他剥了才怪。
李修竹说我们得想想办法救那些身处危难之中的人。柱子说你在说癔话,几十个人扒了一个礼拜都没头绪,不信你有哪吒的三头六臂?李修竹问柱子还记得那个山洞不?柱子说记得,但这和被埋的人有什么关系?李修竹说我心思那个山洞和施工现场相连,我们应当去试试,那是几十条命呀!柱子说你现在怎么露面呢?他们只要看见你就会把你抓起来。李修竹说管不了那些,救人要紧,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也得尝试一下,拿我这一条命换几十条命,值得!柱子再没和他争执,他知道李修竹的性格,菩萨般的心境。他们准备了一个手电筒和几节电池以及几十米尼龙绳就上路了。
去西山的路必须经过救难的矿口。在他们经过的时候,一个警察发现了李修竹,紧接着,几个警察包围了他,所长也在其中,他边走边取出手铐。李修竹坦然地说:“我既然到这儿来,就准备被你们抓去。不过我得请求你让我先做完一件事,做完了事我会主动去投案。”所长冷笑一声说:“做什么事?不是又去用弹弓打人吧?”李修竹不想和他争论,知道这些人惹不起,只能顺着来,就说:“去救被埋在山体里的人。”所长不相信,“就凭你这样一瘸一瘸的,还能救人?”李修竹说:“我是当真的,我知道的一个山洞也许和施工现场相连,值得试一试。现在时间就是生命,请你给我机会和时间。”所长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得把你和我们的人铐在一起。”李修竹说:“山洞里本来行走就不方便,两个人铐在一起很危险。”所长说:“你看着办。同意铐你就下洞,不同意你就跟我走。”李修竹见他这样说,知道抝不过他,无可奈何地伸出双手。
他们一行五人,李修竹、柱子、所长和两个警察,翻过了一个山脊,来到那个不起眼的山洞口。他们的身后跟了一长串人,都是被埋在山体里的人的家属。所长眼看着他们挤进了山洞,另一个警察劝所长把他们手铐打开,所长乜斜着眼翻了他一下,那警察不再吱声。他哪里知道所长的苦衷,收了人家的钱,就得为人家办事,这是信用问题,不能有丝毫含糊,现在无论红道还是黑道都讲究这个,不讲信用的人很容易翻船,况且山洞里的人离他很远,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之所以同意李修竹进洞,是因为许多家属都听到了李修竹的话,都对李修竹的话抱有很大的希望。
李修竹和陪同的警察进了山洞,只觉得阵阵寒气逼来。那警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身体也跟着哆嗦起来。李修竹感觉到了警察的恐惧,就说:“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看你还是把手铐打开吧,万一摔坏了,还是你自己倒霉。你看这里面黑乎乎的,我能往哪里跑?”那警察二话没说,打开了手铐。
李修竹打开手电筒,眼前是一个细长狭小的阴森的洞穴,他们摸索着往里面钻……
西山石矿埋了许多人的消息很快的在县城传播开来。起先,县领导没有怎么注意这事,只派了工商局副局长出面协调,得到的都是轻松的消息,说受难的人不日解脱云云。没两天,受难家属围在了县政府门口,这才稍微引起县领导的注意,工商局长亲自出面了。而此时,省城的一家青年报报道了此次矿难,同时还报道了小秀遭受迫害的事,省府机关报立即原文转载,副省长打电话查询此事,县领导这才慌张起来,认真地了解了情况,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命令公安局控制宋家祥,害怕他携款潜逃,如果潜逃了,县政府就得独自处理善后事宜,当然,这需要大量的钱财。就在控制宋家祥命令发出的同时,宋家详也得到了自己即将被拘的消息,他知道纰漏大了,花钱不再能买来平安,就真的准备出逃了。
其实,这几天他一直没有露面。他让宋小祥和那些围他家的人周旋,自己躲在后面。无奈那些人知道自己的亲人危在旦夕,一个劲地央求他们加大救援的力度,整日地待在在他家不走,使他无法从前门脱身。当矿难事发的第六天,救援还没有一点头绪,宋家祥后悔了,后悔不该心疼钱而没去全力去救援埋在山体里的人,当接到公安局内部人打来要监控他的电话,他绝望了,知道这个小县城再也没有自己的立身之地。
他趁年雪芬不在屋里的时候,打开了卧室内通往围墙外的暗道,只身钻了进去。这个通道是在他盖这个住宅时预留的,颇有点旧时江湖上行走人的味道,他生性多疑,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因此准备了这条通道以备不虞,那知道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场。他下去的时候,没有和年雪芬打招呼,他不想带她一起出逃,他要去外室那里,和外室一起走,外室比年雪芬年轻十几岁,诚实胆小,性情温和。他把那几张银行卡带在身上,这几乎是他积蓄的全部,一旦找个地方安下身来,这些钱可以够他们花天酒地一辈子。
年雪芬离开丈夫片刻,回来后看到屋里没人,暗道门明显被动过,她冷笑一声,顺手将暗道的插销栓死,搬了个板凳坐在暗道的旁边,坐等着鱼儿上钩。原来,她约莫这几天丈夫要出逃,就偷偷地跑到外面将出口锁死了。
不一会儿,暗道里传来咚咚地敲打声,紧接着她听到了丈夫的声音,“放我出来,你这恶毒的女人!”
“是我恶毒还是你无情?逃跑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我们不要争论这些,放我出去,有话好好说。”
“现在知道有话好好说了,出逃的时候怎么没这样想?”
“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放我出来好吗?”
“你不是说你是一匹千里马吗?好马怎能吃回头草?你掀开这盖子,你就把你自己从这个家开除了。”
“求你了,放我出来。我保证从此对你好。”
“你那保证就和狗放屁差不多,我听多了,也不想再听。你就留着把这话说给你那骚货听。”
“求你了,放我出来,我保证……”
“别说了!再说我就让你饿死在里面。”
“雪芬,看在我们多年夫妻的份上,放我出来。”
“既然知道我们是多年夫妻,为什么一个人单溜,我知道,你是去带那小骚货。”
“看在你我经常烧香拜佛的份上,放我出去。”
“鬼话,烧香拜佛能保佑你这样的人,天下也就不会有庙了。”
沉默片刻后,里面再次传出声音,“佛既然不保佑我,又能保佑你?你又比我好多少?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佛保佑不保佑我是另外一回事,眼下是你先绝情,犯在我手底下。聪明点,想过我这关,得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把你三张银行卡的密码告诉我。”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里面说:“非得这样吗?告诉你,你也不会取,还是放我出来取给你吧。”
“老实一点。不要小瞧了本姑奶奶。你说还是不说?”
经过漫长的几分钟后,里面传出了三组密码数的声音之后,里面传出急切的声音:“放我出去!”
年雪芬又是一声冷笑,“说得轻巧,我得去验证一下密码的真假,然后把它转存在其他账户上。”
“银行卡在我这里,你怎么去验证呢?放我出去吧!”
“闭嘴,你真当我是傻子,告诉你,你那三张卡是我在银行里办的,前天夜里趁你熟睡的时候才换过来。每张卡里都有一百块钱。够你和那骚货花了吧?等我把账转完,你就自由了,祝你好运!”她用力踹了一下盖板。
里面的人再也没有吱声,只听到一声长叹。
年雪芬用一床被子捂住通道盖,又把一张单人沙发放在上面,这才走出卧室。那些围困的人都知道年雪芬不当家,因此没人阻挡她进出。她首先去银行办理了转存手续,把那三张银行卡的钱全部转到自己的账户上,然后去了公安局,她向公安局的人告知了宋家祥出逃的信息,并把暗道出口的钥匙交给了公安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