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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狸 第一章 莫文海 第八节 北京来个漂亮人

(2015-01-18 14:35:28) 下一个


冰雪差不多完全融化的时候,出牧点撤回到黑瞎子沟。大兴安岭的春天美轮美奂,白杨和白桦露出了嫩芽,有的嫩黄,有的嫣红,把青蓁蓁的白杨树干和洁白的白桦树干衬托醒目耀眼,观之令人顿生误入仙境的幻觉。牧草钻出了地面,把山坡晕染得像一幅水粉画,害得牛儿不停地奔跑。起先,冉大牛不知道牛儿为什么拼命地跑,问老莫,老莫说:“这叫跑青,牛儿是个可爱的傻子,他见远处青乎乎一片,以为那儿草儿壮,哪知道到了那儿,看见远处的草儿又比这儿壮,因此就傻跑,随它去,跑累了它就不跑了。对,有一首唐诗写了这意境。”他脱口吟诵起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是唐代诗人韩愈写的,说的就是此时此景,只是这儿离皇都太远,也没有柳树,柳树在唐人眼里,是思念的媒介,也是伤情的媒介。知道吗?大牛,唐人送别都折一个柳枝。”老莫说到这里一脸的惆怅。冉大牛说:“那是垂柳吧,我们这儿没有,只有红柳。”老莫说:“对,应当是垂柳。依我看,这儿的桦树比柳树妖媚得多,柳树太柔软了,桦树挺拔俊俏,最有风骨。大兴安岭真是美啊!美就美在这儿一切都是原始风景,保持着朴实的自然美。”老莫来了兴致,操着浑厚的声音高声唱起来:


 


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啊,


我遥望南方,


山下是茫茫的草原啊,


那是我亲爱的家乡


……


       这歌声像一个人在诉说,低沉辽阔,凝重悠远。冉大牛正听得如痴如醉,歌声却停止了,冉大牛往老莫看去,只见他眼睛湿漉漉的,心思男人的泪水不应被人发觉,被人看见了,会多不好意思,因此就把头扭过去。可又转而一想,师傅唱得好好的,怎么说流泪就流泪了,肯定有伤心事纠缠在心里,莫不是因为被流放吧?可是这儿没人把他当外人呀,队长、场长对他都挺好的,牧工、挤奶工也都尊敬他,按理说不应当伤心才是。他又向老莫瞟瞟,见老莫抹抹眼角,随手扬起牧鞭用力在空中挥了一下,啪的一声鞭响在空中炸开了,接着又是十几声鞭响,像顽皮的孩子连续丢了十几个爆竹一样,直到他甩得气喘吁吁为止。冉大牛知道,牧人的皮鞭不会轻易落在牛羊的身上,他们驱赶牲口,靠得就是鞭响的震慑,扬鞭也是牧人的基本功底之一,谁能把鞭子甩得像炸爆竹一样,谁就能把牲口赶得顺溜。可是,现在老莫凭空无事一连甩了这么多次鞭响,累得喘粗气,为的是什么?冉大牛百思不得其解。


       冉大牛正在纳闷,只见沟堂里驰来一匹白马,马上骑着一位他极为熟悉的人,马儿在不远处停下了,那人向老莫招手。老莫回过头对冉大牛说:“你照应一下,我去去就来。”他说着双腿一夹,黄骠马像嗖嗖地窜下山去。沟堂里的人见黄骠马下来了,也放开缰绳,二匹马很快就消失在前面不远的山沟里。


       师傅走了,冉大牛闲着没事,就从口袋了掏出一本书,躺在春天的草地上,认真地阅读起来。青鬃马悠闲地在一旁吃草,牛群散漫在山坡上,不时传来哞哞的叫唤,清风掠过山坡,带来阵阵芳香。


       冉大牛读了一篇课文,然后把书合上,轻声地背诵起来,背卡壳了就翻一下书,直到完全背熟为止。他把书装进口袋,站起来伸伸懒腰,心思老莫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成姐又带来新鲜的奶酪,对,去看看,说不上还能弄点尝尝。他向青鬃马招招手,青鬃马欢快地跑过来,他紧了一下鞍子的肚带,翻身骑了上去,他没有下沟堂,而是沿着山坡向他们消失的山沟跑去。


       翻过了和缓地山脊,他惊呆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洁白的裸体横卧在青青的草地上,而老莫却背靠裸体,无奈地望着苍天。冉大牛立刻勒马回头,迅速离去,他生怕自己被他们看见,那该多难为情呀!受刺激的他,脑海里的波涛也像青鬃马的蹄子一样在急速地奔腾,成姐为什么要那样?平日里,只知道成姐喜欢和老莫在一起,为老莫洗衣,送好吃的给老莫,哪知道他们也做这事,就像出牧时金淑贤在夜深人静时摆弄自己的下身一样,难道男的女的在一起都要这样?可是他还是为成姐高兴,听金淑贤说成姐一心爱慕老莫,甚至在夜里都叨咕老莫的名字,他们现在好上了,那成姐莫说有多幸福了。


青鬃马跑了一会儿就不跑了,大概它觉得小主人的双腿夹得不紧,也就失去了奔跑的兴趣,它在原来的地方停下了,马通人性往往如此。冉大牛并没有察觉青鬃马停下,仍坐在马身上发愣,直到青鬃马喷了几个鼻息才回过神来。他下马,丢开了缰绳,任凭马儿自由活动,然后一屁股坐在青草地上想心思,那青草地上洁白的裸体成为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影像。这之后,他见到成彩云的时候,仿佛她身上的衣衫不见了,看到的尽是丰润洁白的裸体,特别是那对玫红色的乳晕,弄得他神不守舍、热血沸腾。


 


在这次令冉大牛不能忘怀的艳遇之后,黑瞎子沟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农牧场的事。在令人心醉情迷的五月,牧业队来了一位娇小可人的青春女性。她是坐着场部的大轱辘车来的,当那耳熟的马铃声和清脆的鞭响在黑瞎子沟上空震荡的时候,牧业队的人都涌向了村口。他们知道这是场部小卖部的人送货来了。可是这一次却和往常不一样,车上没有他们需要的日用品,却下来一位穿着时髦拎着皮箱的漂亮姑娘,她上身穿着一件花格呢外套,外套下面是一条深咖啡色裤子,脚穿一双红色皮鞋,这天天气较热,姑娘的花格外套的扣子没扣,里面露出一件半透明月白色的杭纺衬衫,透过衬衫,可看见乳罩和洁白的皮肤。这洋气的打扮,惊呆了山沟里的牧人,男人们盯著乳罩看,特别是傅二比,那张嘴结舌的馋相,简直就是一色狼。那些女人们从未见过乳罩,有人窃窃私语:城里人真大方,男的穿蛋兜,女的戴奶兜,那白生生的皮肤要多勾人有多勾人,我的心都有些痒痒了,你看那傅二比,差不多就要扑过去了。


拎皮箱的漂亮姑娘没在意这些牧人的惊诧神态,向人打听莫文海住在什么地方。可巧这日老英轮休,见来了这样一个洋气漂亮的女人,心中明白了八九分,连忙笑着说:“莫文海放牧去了,要等天黑才能回来。我还是先带你去队部,你在那儿等他。”姑娘说:“他没有宿舍吗?”老英苦笑,“他住单身宿舍,那儿不方便,是大通铺,还是到队部为好。”当过溥仪警卫的老英显示出娴熟的服侍人的个性,一把接过来人的皮箱,微微弯腰,面带微笑,“走吧,我带你去。”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剩下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样娇嫩的人在这儿呆不长吧;有人说成彩云十有八九是竹篮打水喽;这人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反驳说她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又有人说得想办法让这个漂亮的人留下来,你看老莫一个人多孤单,有个伴儿总是好些。大轱辘车老板说话了,“这就说对了,德尔索书记听说北京来了个年轻女人找老莫,马上就派人把我找去,让我马上把她送到黑瞎子沟,还说出了什么事都拿我是问。”


老英带来人到了队部,见二个队长都在,把来人交给他们就告退了。姑娘自我介绍说:“我叫王瑞娟,北京来的。我找莫文海。”二个队长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尹队长连忙起身让座,邢队长让王瑞娟先坐坐,说他派人去把老莫找回来。尹队长说我先把瑞娟带到我家去,老莫回来直接到我那儿去,你中午也去我那儿吧!邢队长答应着出去了。


 


老莫一直到下午二点多钟的时候才来到尹队长家。见了王瑞娟没一点热情,冷着脸说:“不是告诉你不要来吗,怎么就不听话呢?”王瑞娟一脸的笑容,挽起老莫的胳膊,“走,咱们到外面说去。”


他们来到畜栏旁,王瑞娟把一只手搭在桦木栏杆上,看着老莫深情地说:“我来了你应到高兴才是,我记得老托的书上说过,那些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革命者,不乏有妻子儿女同行,我们北京这样的情况也不少,有的人去了北大荒,有的人上了天山,还有的人去了西双版纳。她们能去,我为什么不能来?”老莫说:“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扯不到一块儿的。”王瑞娟说:“我和她们是一类人,男人是右派,不扯也在一块儿。”老莫粗暴地说:“他们结婚了,我们结婚了吗?我不是你的男人。”王瑞娟笑了,“我就是来和你结婚的呀!”老莫气得跺脚,气急败坏地说:“不行,我不会和你结婚,你死了这份心。”王瑞娟仍没生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老莫。老莫接过来一看,顿时泪流如注,哭得像走失了的孩子见了娘。王瑞娟见状,掏出手绢想为老莫擦泪,老莫却转身趴在桦木栏杆上痛哭。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满了观望的人群。


老莫哭够了,转过身来,朝着西南的方向跪了下来,“老师,你不该这样。我莫文海已经如此,为什么还要再搭进来一个,在这天荒地老的地方,瑞娟能过得惯吗?”王瑞娟也跪了下来,“我向天起誓,我一定能过得惯。老天知我心,我只有和莫文海在一起才是幸福的。”她接着又说:“爸,妈,我和文海现在都跪下了,算是拜堂时给你二老行的大礼吧!”老莫见王瑞娟如此,只好陪着她向南方连磕了三个头,之后他站起来,一把拉起王瑞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折叠起来装进口袋,拉着王瑞娟慢慢地向尹队长家走去。


 


原来,自莫文海被打成右派,生怕影响了王瑞娟的前途,他就断绝了和王瑞娟的来往。而王瑞娟偏偏顶风逆行,依然无微不至地关怀莫文海,日日到他的宿舍去看望他,为他洗衣送饭。尽管莫文海冷眼相待,王瑞娟仍我行我素。后来莫文海被流放到大兴安岭,王瑞娟执意要追随而去,迫不得已情况下,莫文海找了自己的老师,让老师劝说女儿不要自毁前程。老师劝阻了女儿。莫文海自离开北京后,再也没有和王家有任何来往,他希望时间能成为稀释剂,把王瑞娟的热情慢慢地稀释。


可是,自莫文海离京后,王瑞娟无日不思无日不念,整日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不到一年的时间,骨瘦形销,若不胜衣。王老先生这才知道女儿是铁了心地要跟莫文海,于是劝慰女儿说:“我答应你去追随文海,只不过你这个样子,又如何让我和你母亲放得下心,这样,你先调养好身体,等身体恢复了,我们一定支持你去找文海。”王瑞娟果然听话,养了有半年多时间,在身体完全恢复后,向单位提出调动报告,要去边疆伴守莫文海。单位领导舍不得放走一个十分敬业的钢琴教师,找了王老先生,王老先生说留人留不住心,还是放她去吧。在女儿离京的时候,王老先生害怕莫文海固执己见,拒绝女儿,因此就修书一封,那信是这样写的:


 


文海:


你和瑞娟是前世修下的缘分,认命吧!只要瑞娟在你身边,我和你师母也就放心了。苦茶淡饭未必不是好日子,有人说幸福是一种心境,希望这话应验在你们身上。愿苍天保佑你们!


    王恒修,一九六零年四月二十八日。


 


莫文海读了这信,深为感动,为王瑞娟的痴情,也为老师的大义。知道再坚守所谓不累及他人的道义已属迂腐,天下之大孝莫过于顺承父母之心,大义莫过于守朋友之忠,大情莫过于男女之爱,男女之间一日交欢,胜十年思念,能有如此钟情之人时刻呢喃身旁,夫复何求?罢!罢!罢!先是瑞娟认命,继而老师认命,现在自己也应认命。


 


老莫拉着王瑞娟来到尹队长家,向尹队长表达了他们要结婚的意愿。尹队长说结婚要先打报告,领导上批准才能结婚,你先写下报告,等我把报告递到场部去,等领导批准然后再去狍子河镇领结婚证。老莫听说需要这么多手续,急了,他知道王瑞娟在黑瞎子沟没住的地方,如果让她和几个挤奶女工住在一起,她忍受不了那儿的膻味,肯定会一夜坐到天明,他说:“尹队长,这些手续我们以后补办,今天我们就结婚,你能不能为我们安排个屋子。”尹队长露出为难的气色,一个劲地搓手。


这时,外面传来二驴子的声音,“老尹,老书记来了。”


尹队长赶忙出门迎接。德尔索见面就问:“莫文海在这儿吗?”尹队长连忙把德尔索拉到一边,小声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德尔索听了呵呵大笑,“我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今天晚上就为他们举办婚礼。该带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你赶快通知食堂,杀几只肥羊,煮一锅手扒肉,再做一些奶酪,让大家热闹一番。”二驴子不失时机地说:“老书记带了许多酒,还带来了二个好消息……”德尔索不满意地看了二驴子一眼,“多嘴!”二驴子见状,立马把话噎回去。这下子尹队长更加为难了,不是他不高兴老莫结婚,而是,没房子当新房。整个黑瞎子沟,只有两间空房,一间是队部,一间是饲料库,而且都是破房子,哪能当新房呢?他向德尔索诉苦,德尔索又是呵呵大笑,“你还是按我吩咐的去做,别的你就不要操心了。”说完,他大踏步地走进屋。


老莫见了德尔索,喜出望外,他不就是领导吗,只要他批准,今天的婚事就能办了。至于新房,他想好了,饲料房是可以的,虽然破旧,在这蛮荒之地也只能这样凑合了,况且结婚的喜庆在于心的喜庆,不在于新房的漂亮与否,在尹队长出去的时候,他和王瑞娟讲了,说牧业队只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做新房。王瑞娟很高兴,说这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原来她都打算在饭堂里扎一个拐子出来,实在来不及扎,钉个钉、拉根绳、挂个被单遮遮也可以的,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尽快结婚,这样他们就能合法地居住在一起。老莫没和王瑞娟说委屈你之类的话,在诚挚的情感面前,说这样的客套话,即便不是虚伪也属于多余。离开优越的京城生活环境,离开那个书香门第,风尘仆仆地来了,背着个右派分子家属的身份来了,走进的应是神圣的情感殿堂,还会在意新房的好坏吗?


“老书记,我想和王瑞娟今天结婚,可尹队长说要打报告让你批准。可时间来不及呀……”


德尔索摆摆手,让老莫不要说了,“那是形式。”他做出神秘的神色,“猜猜看,我来做什么?”老莫摇头,“我哪能知道你们领导的事呢?猜不到。”德尔索还是坚持,“不妨猜猜看。”老莫仍然摇头。


“老书记莫不是来为我们证婚的吧?”王瑞娟脱口出让莫文海绝对惊诧的话,但她绝不是盲目。


她来到农牧场场部的时候,有人把北京来了一个漂亮的青年姑娘告诉了德尔索,还说那个女的长得特别妖艳。德尔索迎了出来,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来找莫文海的?”她惊得眼睛一亮,随即做了肯定地回答。德尔索又问:“常住还是暂住?”她说:“我的调动手续带来了。”德尔索二话没说,马上吩咐行政科傅科长安排大轱辘车把她送到黑瞎子沟,还一再嘱咐,“要注意安全,好生地给我送到了,出了问题拿你姓傅的是问。”当时,王瑞娟觉得奇怪,农牧场的一把手为什么这样关怀一个右派分子?看来文海在这儿干得不错,她原先不安的心绪稍微落实下来。她记得,临行前父亲关照过自己,既然抱定去赴难,就要有遭受冷遇的思想准备,这个社会一方面清平,另一方面也很残酷,特别是对待被打入另类的人。她说:“父母放心,我为良心活着,为感情活着,遑论他人冷眼。最坏地准备,最好地努力。这就是我应对一切的方略。”


“王老师不简单,能猜透我的心思。实话说吧,我见到你的那一刻,甭说多高兴了,我农牧场的孩子终于有了好老师,北京来的老师呀!王老师,我保证为你买一架钢琴。在出牧点,我得知你是钢琴教师,回来后我打听了,三角钢琴要几万,咱们买不起,咱就买一架立式的,让你教我们的孩子弹钢琴,多美的事呀!农牧场的孩子可以学钢琴,想也不敢想啊!现在却变成了现实。哈哈……”


“老书记,你真是来为我们证婚的?”


德尔索点着老莫说:“你说你这个人,没王老师聪明。”他又指着王瑞娟说:“她知道我来做什么,而且还说出来了,而你却不相信。”德尔索一边说一边摇头,做出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们聊着,我去看看赵科长怎么审问傅二比。”


“傅二比怎么啦?”


“你说他,”德尔索气得摆手,“想老婆想昏头了,偷偷摸摸地和一个军婚搞上了(军婚,意即现役军人的妻子或者恋人。受法律保护。如有人和军婚发生性关系或者恋情,一般会被判处三年左右的徒刑),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少说也得判上三年。”


“那女的是什么地方人?”


“狍子河镇上百货门市部主任的小姨子,在她姐姐家带孩子。”说着,德尔索走出门外。


老莫哦了一声,尽管心里有点疑惑,但眼前的事需要抓紧办,管不了那么多闲事。他挠挠头,一脸的无奈,“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老书记来为我们操办婚事,可我连一粒糖果都没有,喜事,让大家甜甜嘴是必须的。”王瑞娟说:“我看你对外面的形势一点也不了解。现在外面别说是糖果,连一两红糖粉都买不到。听说安徽和河南饿死了不少人。来的时候,我抱定了挨饿的准备,可你们这地方像没事似的,个个脸色都红扑扑的,你们没饿肚子吧?”老莫笑了,“农牧场的粮食定量够吃的,牧业队还有牛奶喝,有牛羊肉吃。再饿肚子岂不成了笑话?不过,听说牙克石海拉尔那地方粮食定量不够吃,老百姓都涌到农场麦田拣麦穗。”王瑞娟说:“老天保佑,比想象的要好多了,吃饱肚子,不受歧视,天堂般的日子。”老莫假意揶揄道:“堕落了,这样就是天堂般的日子,那么富强民主的新中国呢?”王瑞娟顿时黯然神伤,说话也没了气力,“越来越遥远了,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老莫说:“那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我们还是想想晚上怎么办?总不能两手空空把婚事办了?”王瑞娟说:“别操心了,临来时,妈妈为我们准备了一些东西,是她托老姐妹在友谊商店用代价卷买的。”(代价卷:当时,国家外汇紧张,有华侨从海外汇款到国内,国家留下外汇,付给收款人以人民币,但同时付给一定比例的代价卷。人们可以用代价卷在友谊商店购买紧俏稀缺商品。)老莫叹口气,“苍天有眼,不负人心。”王瑞娟纠正说:“说错了。这叫苍天有眼,妈妈有心。”


他们正说着,尹队长的爱人下班回来,她见面就说,“老莫,你走吧,快回去把自己打扮打扮,王老师就在我家化妆,大姑娘出嫁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得像回事。”她见老莫没走的意思,又催促说:“快去吧,老尹他们正在忙着布置饭堂,天现在都快黑了,食堂里的手扒肉都快炖烂了,你还磨蹭什么?”老莫愁眉苦脸,此时哪还有打扮的心思,马上就要举行婚礼,新房还不知道在哪儿,问谁呢?总不能跑到老书记面前说别办了,咱没新房,他能来为咱操办婚事是喜出望外的事,不能再烦他老人家了。王瑞娟似乎看出了莫文海的心思,也催促说:“去吧,走一步看一步,比原来的预计要好多了,是吧?”老莫笑笑,心思也只能这样了,刚迈开脚步,想起了傅二比的事,“尹嫂,知道赵科长在哪儿吗?”尹嫂说:“在队部,听说傅二比犯事了,碰了火眼。”老莫心思尹嫂真会比喻,把不能碰的女人比成火眼,他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得,我去看看。”尹嫂提高了嗓门,“你哪还有这份闲心,快忙你自己的事吧,再迟就不赶趟了。”老莫没理会,急匆匆地走了。


他还没到队部,就听到那儿传来凄厉的嚎叫,“妈呀,饶命!”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之后,那饶命声叫喊得更响了,又传来二驴子的吼叫,“想要命,就得招了。”


“我招,我招,我们俩是有那么挡子事?”


“你知道她是军婚吗?”


“不知道的。”


“妈的比,还嘴硬!”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她是军婚呀!”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话,现在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操的她?”


“我没操她,连嘴都没敢亲一下。”


“我叫你硬嘴,你没操她,她肚子难道是驴操大的?”屋里传出来的不再是噼里啪啦的声音,而是沉闷的声响。


老莫推门进屋,二驴子慌忙放下手中的木棍,老莫看了一眼抱头蹲在地上的傅二比,心儿一阵酸痛,他走到二驴子身边,说着耳语:“不能这样,打死了你得蹲笆篱子。要搞清他是怎么认识那女的。我不相信黑瞎子沟的牧工,能轻易地和狍子河镇上的做家务的女孩子好上了,这里面有名堂。”


二驴子眯起眼睛反反复复打量了老莫几遍,心里也疑惑起来。这个案子是狍子河镇派出所长亲自来农牧场交办的,说有确凿证据证明傅二比破坏军婚,还把那个女人出具的证明材料给赵科长看了,那上面约会和做爱的时间地点写得清清楚楚。按理说,在派出所长和老莫两者之间选择,他当然相信派出所长,可老莫这个人有头脑,他说的话有道理,偏僻的黑瞎子沟的牧工怎么能和远在几十里外的一个陌生女人好上的?这事得认真调查。


“起来!你先回去。告诉你,你不要试图逃跑,也不要投河上吊。有些事情总是能说得清楚的,也是能调查清楚的。”


傅二比胆战心惊地爬起来,两只眼恐惧地望着二驴子。二驴子低沉地喝了一声快走,吓得二驴子一崴一瘸地走了。


屋子里剩下了二驴子和老莫二人。二驴子问:“你肯定傅二比冤枉?”老莫说:“赵科长,傅二比这个人虽然有些傻气,但身上主要还是学生气,我们从出牧点回来才几天呀,不到俩月,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可能吗,除非那个女人是个臊猪,挠挠就躺下的那种人。”二驴子迷惑的眼睛开始明亮起来,“嗯,也是,有道理。”他突然改了话题,“哎,老书记没和你说什么吗?”老莫摇头。恰巧德尔索进来了,“你这个赵横,肚子里怎么就搁不住话呢?”二驴子见德尔索进来,嘿嘿地笑了。德尔索说:“老莫,去找件好衣服穿上,怎么说结婚也是件大事。食堂那边快准备好了。”二驴子说:“老莫,走,我陪你去穿衣服,要不老书记会着急的。”德尔索说:“赵科长,你别急着走,我刚才见一个人走路崴崴的,是不是你又打人了?”二驴子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脸的难堪,“他不老实,我就给了他几下。”德尔索说:“那几下可是不轻啊!走路都一瘸一瘸的。”德尔索的眼睛开始冒火,他指着二驴子的脑门,“下次再见你打人,我就把你的保卫科长撸了,信不信由你,我德尔索说话算数!”老莫见状,拉着二驴子往外走,“老书记,你消消气,我请赵科长替我掌眼,穿什么衣服好。”


路上,老莫说:“赵科长,你怎么喜欢打人呢,这可不是好习惯。”二驴子说:“保卫科长不打人,哪个怕你呀!今后这治安还怎么搞?”老莫笑了,“老书记权力比你大,他靠打人吗?靠的是言行服人。”二驴子嘿嘿笑,“说得也是,俺没文化,老粗一个。今后还靠你提醒提醒。俺和老邢是战友,老邢说你人好,俺就信你。”老莫说:“动动脑筋,把傅二比的案子断明白了。你的威信就树起来了。”二驴子说:“那是,俺知道了。”


到了宿舍,老莫先把胡子刮了,找了一件崭新的华达呢中山服穿上,裤子也换了条新的,又把那双埋在包里许久的皮鞋也拿出来穿上。把二驴子看得发呆,“你真像个有学问的人,呆在这里可惜了。”老莫说:“可惜什么?我觉得在这儿挺好的,你们没把我当外人,我感激不尽。”二驴子说:“感激什么,我们都一样,看看我们农牧场的人,哪个身上没有疤,老英和老谢是明摆着的坏分子,其他的人大都是从内地偷偷跑出来的,要么是家庭出身不好,在内地日子难过,要么是逃婚的,这两年关里逃荒的人越来越多了,听说那里饿得邪乎,死了不老少人。所以,我们农牧场就是一个大收容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光光全全的人那个会到这种地方来。老书记他们场领导知道这一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你什么地富反坏右,管你社会关系有多复杂,只要你听话能劳动,在这儿就能过上一般人的生活。”老莫说“是啊,我们牧业队都是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哎,听说你和老邢都是解放军军官,怎么也被发配了?”二驴子说:“是啊,我是中尉,他是少尉。都是抗美援朝死里逃生拿命换来的。从朝鲜回来,我们原先都在南方县城的兵役局(现改为武装部)上班,中央号召支援边疆,领导上首先就动员我们报名,什么自愿报名啊,不自愿行吗?号上你了,再说你看我们这个老粗样,字写得像鳖爬的,呆在机关也确实不合适。还是自己给自己拉倒吧!起先,他们把我们打发到北大荒,北大荒建设好了,又被打发到这儿来了。”他说着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上饭堂去,说不定王老师已经在那儿等候了。”老莫说:“你先去吧,我得找到大牛。我有事吩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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