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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仙恋 第十章 纷繁的世界 第三节 真相大白

(2012-05-29 05:51:41) 下一个

三月十二日是李先生的生日。李长媛偕同弟弟妹妹从台北奔赴甲米为父亲祝寿。事先,她通知了李嘉苓。

       李嘉苓经过再三考虑,决定前往泰国看望唯一在世的长辈,尽管这样做她要失去一份来自不易的工作,因为老板告诉她,如果在这个时候请假,他不得不另寻他人来接替她的工作。她把想法告诉丈夫,郭清川很支持,表示愿意和她一同前往,连双喜也要一同带上。李嘉苓不同意丈夫的意见,说家里的经济不宽裕,她又要丢失工作,三个人同时出远门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还是他一个人去为好。郭清川说:“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今天能看到说不上明天就看不到了,我们在海外难得有这样一个亲戚,为什么不走动呢?今天心疼钱,明天会懊悔的。”李嘉苓觉得有理,只好同意。只是双喜不愿去,他说课程紧,耽搁不得。

为了表示敬重,他们提前在八号就动身,取道洛杉矶、东京飞往曼谷,将近二十小时的长途飞行,他们疲劳不堪。李长恒专程到曼谷迎接,安排他们在一处豪华宾馆休息一夜,第二天乘飞机到达普吉机场,然后乘坐自家的汽车到达甲米。

李嘉苓看到李先生,凄然泪下。李先生感慨世事无常,犹如一场梦,他安慰小妹说:“那么多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应当高兴才是。”李嘉苓眼泪汪汪,握着三哥的手不停地点头。

       李先生和郭清川一见如故,亲切之情溢于言表。见郭清川彬彬有礼、大有学者风度,李先生喜出望外,“我李家虽然在西州是大户人家,总是铜臭大于书香。家父当年深以为憾,曾寄望于我,无奈我不争气,为早恋之事,竟被逐出家门,每每想起还懊悔不已。唐人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这话千真万确。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现在以此来教育我的子孙,可惜成效不大,心中总有些遗憾。因此,我对你们读书人总是心怀敬仰之情。”郭清川说:“三哥过誉了。读书人和其他人都一样,都有一个做人的准则,这就是脊梁必须是硬的。软骨文人是最堕落的种群,哪需要敬仰,受之睨视都不配。”李先生虽然连声称是,但却说:“脊梁骨硬了,势必好争斗,任何事情,还是看淡一些为好。”郭清川说:“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大陆生活那么多年,习性也没被改造过来,只能落得个漂泊流浪的结果。”

不一会儿,他们的话题自然又转到柳凤仙的身上。李先生感慨良久,他说:“我压根就没有想到柳凤仙的情况会变得这样糟糕。那是一个多么精干的人呀!”对于李长庚的丢失,他更是不解,“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丢就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天底下的怪事都让我老李家赶上了!”

郭清川听到李先生说到李长庚失踪之事,顿时激动不已。李嘉苓见状,赶紧对哥哥耳语几句,李先生不知道郭清川不能听到别人提及李长庚、听到了就会激动不安的习性,听到了妹妹的话,马上收住了嘴。

郭清川却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转了几圈之后,他走到李嘉苓的面前,说出一段让李嘉苓目瞪口呆的话来,“我是应当说出李长庚失踪的真相了,这件事在我心中憋了二十年了。”李嘉苓万分惊奇,“怎么,你知道李长庚的下落?”郭清川点点头。李嘉苓急促之中带着愤怒,“为什么不早说?”郭清川摊开双手,“以当时的情况,说又有什么用?还是让我一个人闷在心里吧。”

随着郭清川的叙述,李长庚失踪之谜终被解开。

就在凤仙赶走了胡鸿英柳逢春夫妇来到郭清川家的那天晚上,郭清川去了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家里一趟。那个同学是检察院的一个科长,由于右派身份原因,郭清川怕给同学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从不和这个同学来往。他向那个同学询问了李长庚的下落,因为他知道,一个年轻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失踪。那个同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吐露了实情。

原来,就在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胡鸿英找到了县检察院的革委会主任张继红,以职工柳凤仙被人勾搭为名,要求对李长庚进行劳动教养。由于胡鸿英是分管县委书记的夫人,又有绣花厂出具的公函,张继红不敢怠慢,责成下属迅速办理此事。检察院的人会同公安局的人一起,以几年前文化馆图书失窃案件为由,在元旦的上午对李长庚进行诱捕,以调查案件为名通知他去某一地方。李长庚没想到会是陷阱,结果,他刚到那个僻静的地方,就被关押并很快被送往一个偏远的劳教农场。

柳逢春权势熏天,得罪他后果明显,再加上操办此事的只有三个人,利害关系决定他们不会轻易透露这一消息,李长庚失踪一事,在西州的百姓眼里成为一桩谜案。

从同学那儿得知李长庚的下落后,郭清川怒火中烧而又无法诉说,就用砖头投河借以发泄。这伤天害理的事对他刺激太大,以至于他不能听到李长庚这个名字,只要一听到就怒发冲冠。过了一年多时间,他那个同学又特意来告诉他,李长庚被送进劳教农场不久就逃亡了,据说一个小卖店被抢劫就是他所为,农场进行了几次大搜捕均无结果,也许是葬身于荒山野岭抑或是被野兽吃了。尽管如此,公安局还是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之后,郭清川见妻子的忧伤渐渐淡化,决定再也不提此事。改革后,郭晴川离开西州前,又找了那个同学,询问能不能为李长庚平反?这样,李长庚知道了,还有回来的可能。哪知道那同学说:“绝不可能,越狱本身就是新的犯罪,还有那小卖店被抢劫的事,回来了肯定还要被抓进去重判。”郭晴川这才完全死了心。

众人听完郭清川的叙述,不由得气愤填膺。当他们得知胡鸿英和柳逢春是柳凤仙的亲生父母时,更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亲生父母会不顾女儿的情感、采取这样的手段,葬送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可郭清川心里清楚,没经历过那特殊时期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当事人的变态心理。当时,面对残酷的生存压力,在政治、亲情、友谊必须舍此取彼的抉择面前,有的人立即露出了凶残的动物本能,为了保全自己,不惜伤害同类甚至是亲人;有的人却坚持文化操守,不玷污人的称谓,恪守趋利避害的道德底线,视赴难为精神的升华。他自己就经历过这样的遭遇,相爱数年的恋人在他被打成右派的痛苦时刻,即时和他划清了界限,而他的一个同事的爱人,则在丈夫被打成右派发配北大荒时,拒绝了组织上的威逼利诱,毅然决然地随丈夫一道“充军”,令他好生羡慕,自认遇人不淑。

 

由于长途旅行劳累加之时差没有调整过来,李嘉苓自来到甲米就神情恍惚,她没有声张,在了解侄儿的不幸遭遇后,更是郁闷结心,在坚持给哥哥祝了八十大寿之后就躺下了。李先生发现妹妹病势不轻,马上让李长恒将李嘉苓送到李梦柳医生那里诊治。郭清川和李长媛也一同前往。

奔驰车沿着海滨公路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在一个离海岸不远的棕榈林中停下,一幢二层洋楼展现在郭清川的眼前,一块黑底白字招牌十分醒目,招牌上写着“梦柳诊所”几个颜体大字。

李长媛和李长恒搀扶着李嘉苓走进诊所,郭清川跟在后面。值班的护士见是李长恒带人来,知道是没有预约的病人,就连忙到里面呼喊李梦柳医生。当李梦柳医生走出房门,关切地走向前来的刹那,郭清川惊呆了,立即抢步向前,仔细凝视李梦柳医生。李梦柳医生察觉到来人的异样神态,也抬起头来观望。当他们目光相遇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长庚”和“老干爷”的呼唤。李嘉苓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马上挣脱了李长媛和李长恒的手臂,双手抓住李梦柳医生的双臂高声问道:“你是长庚?”

李梦柳先生看到面容憔悴的妇女竟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小姑,立即扑进李嘉苓的怀里,泣不成声,“小姑,我就是长庚呐!”姑侄二人相拥痛哭。郭清川悲喜交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人间。当李长庚向他扑来的时候,他抱着长庚连声说:“这不是梦吧,这不是梦吧?”李长媛和李长恒在一旁惊喜地看着这一幕,末了,李长恒拿起手机叫通了父亲,告诉这天大的喜讯。

三人唏嘘了一会儿,忧伤随之而散,李嘉苓的病不治而愈。李长庚满心喜悦地请他们到里面的客厅叙话。他们刚坐下,值班护士走进来,告诉他应邀的病人来了,问他是推迟还是为其诊治?李长庚对李嘉苓和郭清川说,你们先坐一会儿,这是预约的病人,我去看望一下就来,马上还有一个。他说完就出去了。

李长庚出去后,郭清川和李嘉苓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她们仔细环顾四周,在郭清川的眼里,这个客厅装修得十分精致,完全是中国古典风格。壁橱、茶几、太师椅,八仙桌都是清一色的红木,中堂上的那一幅山水和对联看得出是出之于大家手笔。李嘉苓却没有情致欣赏这些,她关心的是另一方面,客厅似乎没有她需要的答案,她就登梯上楼。

楼上分为三大块,客厅、健身房和起居室。在盥洗室,李嘉苓发现这里面摆放的都是男士用品,卧室里也没女性用品。她心里明白了侄儿仍然单身,然后走下楼。

郭清川见妻子下来,就问她去看什么?李嘉苓说:“一对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郭清川问妻子看到了什么,李嘉苓头只摆,“他也是单身。”郭清川笑着对李长媛姐弟说:“你们看,我和你小姑观察的角度不同,我看摆设,她却看他成婚与否。”李长媛说:“小姑爷说得不错,你看摆设是看他的财力和情调,这是男人关心的事情,小姑看成婚与否,是关心他的生活和幸福,这是我们女人最敏感的事情。”

他们正说着,李长庚进来,他对郭清川说:“老干爷,请你帮我为病人把把脉,这是个疑难杂症。”郭清川说:“我都好多年没给人号过脉了,美国人大多不相信中医,他们也不知道我会治病。”长庚说:“你老还是去看看吧!”他说着就拉着郭清川一起出去了。

李长媛姐弟不知道李长庚为何喊郭清川为老干爷,就问李嘉苓。李嘉苓叙说了经过,还说长庚的中医技艺也是跟郭清川学的。李长恒听了不停地摇头,“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跟小姑爷学的。小姑,你知道他现在的名气吗?整个泰国南部没人不知道他,南洋华侨中的有钱人大都知道他,找他看病得提前预约,他每天只看寥寥数人。那些西医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到了他的手里可以说是药到病除。因此,他受到人们的敬重,能自由行走在上流社会。尽管如此,他每个月却一定抽出三天时间给平民百姓治病,而且是分文不取,所以,这一带老百姓特别崇敬他,他每天自由出入,不为安全担心。这在泰国的有钱人中,可能是绝无仅有。”

过了一会儿,李长庚和郭清川回来了。李长庚对其他人说,上午的两个病人看完了,下午预约的已经推迟,他要在当地著名的酒楼请他们。李嘉苓说她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吃,让他去把他三伯父也接来。李长庚挠挠头,他知道小姑的习性,决定了的事必须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看看郭清川,希望老干爷能给自己解围。郭清川想了想,对李嘉苓说:“嘉苓,你不要难为长庚了,这儿四不距邻,即便是酒店烧好饭菜也不好送。我们还是上酒店,长媛姐弟先去酒店安排,我们三人去接三哥,不耽搁时间又方便。怎样?”李长庚说:“小姑,你的心思我明白,明天我专门找一个厨师在家烧,今天您老还是委屈些。”

李嘉苓听李长庚这么说,只好同意。李长媛姐弟开车先走了,他们三人坐上一辆大奔驰。车子开上公路,李嘉苓问:“你是不是把凤仙给忘了?”李长庚慢慢把车停靠在路边,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

此时,李长庚心情激动,不是他忘却凤仙,而是不敢提及。二十年,七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不想、无时不念,他曾设想过许多种结局,有美满有沮丧也有恐惧,在遐想中,他笑过,但更多的是流泪和担忧。当他悲感交集地扑进李嘉苓的怀里,他第一个想询问的就是凤仙的下落,但他不敢,话语几次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他害怕听到不吉利的信息:改嫁、死亡抑或是其他。

郭清川打开车门走下车。他走到前面,示意李长庚下来,李长庚很听话,钻出前门又钻进后门和李嘉苓坐在一块儿,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不适合开车。李嘉苓又追问了一句,李长庚仍然没有回答。前面开车的郭清川说:“嘉苓,你就别问了,把凤仙的情况对他说吧!”李嘉苓没能够理解长庚的复杂心绪,以为他已经淡忘了曾有的婚姻,出于对凤仙的同情和理解,她有些气恼,因此说得很简短,“凤仙一直没有改嫁,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现在杭州的浙江大学读书。”

李长庚突然捧住脸,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好伤心,之后又破涕为笑,“我有了儿子!”他又想起平民生活的本质,“小姑,凤仙生活得一定很辛苦。”李嘉苓沉闷地说:“岂但是辛苦,她的肾已经坏死,基本上靠血液透析生存。”

刚刚得知的喜讯又被坏消息冲得无踪无影,李长庚的心又滴溜溜地悬起来,他急促地问:“这是个花钱又受罪的病,孩子又读书,难道她是个富婆?”李嘉苓叹了口气,“慢慢你就知道了。我问你,你至今也是单身?”李长庚说出的话令人不容置疑,“有了凤仙这样的妻子,还会再婚?”李嘉苓有些悲伤也有些欣慰,她不再气恼,但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她觉得:可歌可泣的爱情,大都由血泪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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