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出门已经二个多月,却没有一点音讯,刘若英焦急起来。
她四处打探,结果都是枉然,小叔子终思安同样如此,叔嫂俩整日愁眉不展,内心烦躁不安。转眼间,又过了十来天,仍然如泥牛入海。丈夫去什么地方,刘若英从不打听,隐约记得临行前丈夫曾说要去清江浦,去清江浦做什么?那儿又不是进货的地方,但无论如何这是唯一的线索,总不能放过。她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去清江浦查询丈夫的踪迹,尽管她连清江浦在什么方向都不知道。
小叔子反对她这么做,认为清江浦地方那么大,人生地不熟,问哪个?怎么问?无异于河里捞针,还是在家等消息吧。她坚持要去。但棘手的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那两个随行伙计的家属向保和堂要人,天天坐在门厅不走。尽管这事也在预料之中,但它来得不是时候,因此去清江浦的事也就耽搁下来。
在刘若英焦急万分的时候,乡长谢家骏急匆匆地来了。谢家骏告诉刘若英和终思安,由于楚瘸子告密,终思平和那两个船工遇害了。谢家骏还说他托人寻找终思平的尸体,人家说那是保密局干的事,没人知道也没人敢过问。刘若英听了消息,几乎晕过去,但还是挺住了,因为她早有了不祥预感,心里有所准备。
终思安哭得死去活来,末了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阵子楚家大宅怪事连连,先是老婆子突然死掉,接着是楚荣亭重病,最后渔猫子从湖中发现瘸子的尸体,头上有个枪眼,那瘸子必然是被新四军处死的。这简直就是二十几年前楚家丑事的再现,我看这家人家根本就没有好东西。再来请我看病,不去了!”
刘若英静静地听着,心里也在思考着这几件事的联系,慢慢地,一个如何处理此事的轮廓在脑海出现:“思安,保和堂的事,只有靠你了。尸体没法找到,无法进行葬事,三个孩子也就暂时不要通知。你刚才说不再给楚荣亭看病,这样做不对,保和堂行医近百年,靠的是诚信,治病救人是医家本分,不得以情感用事,他若仍然信咱,咱就得认真给他诊治。听到了吗?”终思安点头说:“听是听到了,大哥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了,这仇咱们得报哇!”她说:“怎么报呢?瘸子被处死了,老婆子恼死了,楚荣亭气病了。不过这事总得有个说法,为嫂自有安排。你好好用心照看保和堂,不能让别人看到咱终家方寸有乱。思安,明白了吗?”终思安应声说道:“明白了。”她说:“你们睡去吧,明天还要照常开门。”终思安夫妇看着她那威严的样子,凄然又疑惑地离去。
小叔子离开后,刘若英对肖鹇说:“鹇儿,此事你不要告诉南信兄妹三人,什么时候告诉,我再和你说。”肖鹇说:“妈,你应当通知南信回来,他回来了,你也有个帮手。”她说:“你想想,南信回来做什么呢,没有尸体,就无法做葬事。过个把月他就毕业了,肯定有很多事要忙,还是不回来好,等我把前面的事做完,再让他回来也不迟。”肖鹇说:“妈,有什么事?让我去做吧,我年轻,精力好。”她怆然地说:“这些事不是你能做的,你还是在家制药吧,细心地跟你叔学。”
肖鹇小声说:“妈,我已三个月没来那个了。”刘若英的脸掠过一阵惊喜:“怎么不早说?”肖鹇说:“前几天该来,却仍然没有来。看来不会来了。”她说:“要注意身体,这些天我也顾不上你,你自己细心点。我怀上南信的时候,你奶奶在世,一切都是她指点着,现在你这个婆婆却指望不上,今后不知道的事,多问问你婶子,再不就回家问你妈。”肖鹇虽然点头,心里却嘀咕婆婆为什么说出这样话来。刘若英催促肖鹇回屋休息,肖鹇心存疑虑地走了。
肖鹇回房后,刘若英马上打开丈夫生前留下的木匣子,木匣子的最上面是一封信,她把信拆开,原来是丈夫的遗书,上面写道:
若英吾妻:
当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吾已不在人世。情意绵长,生命苦短,哀痛
在所难免,汝当自珍,万不可肆意而导致哀毁瘠立,如此,吾在九泉之下亦难心安。
你我恩爱二十几年,形同一人,吾所从事之事,本应如实相告,无奈组织原则、儿女情怀使吾每每欲言又止,只能借此书信以报心志。吾妻勿责,吾妻勿怪,拳拳之心,苍天可鉴。
你我生在富裕殷实之家,不愁衣食,不知饥寒。可吾偏偏有悯时病俗之心,
不能见饥苦,不能见凄惨,每次出诊看到饥寒交迫的佃户呼天抢地哭诉无门时,心胆俱碎,自恨无力补天,常常寄望于理想,希冀人间也有桃花源。
是李强连长将吾引上革命之途。从共产党的所言所行看,符合吾平日所思所想,因此,前次送李强连长归队,已决心归顺,唯命是从,只求穷人早日翻身解放。事先有约,此事不得与外人言,包括自己的妻子、儿女。再之,吾所承办之事极具风险,前日台风,吾船正行驶于洪泽湖中央,于惊涛骇浪中捡回性命,吾怕汝担惊受怕,寝食不安,未敢与汝实言。其实,每次出航,都是置生命于不顾,犯难而上,只是不愿汝知晓,以免为吾忧心。此等儿女情怀汝能理解乎?如不能,吾罪深矣!
木匣内有一纸约章,系吾和两位船工德顺、德彰所立。因所做之事风险大,
性命朝夕不保,而德顺、德彰乃养家活口之人,一旦有所闪失,其家顿陷困苦,
壹根金条,略表寸心,虽是杯水车薪,亦可使其暂渡难关。此金乃平日有心存积,未与汝商议,想是汝心亦如吾心。
吾三生有幸,得与汝结为夫妻,苍天碧海,日月同心,不能白头偕老终是
憾事,欠你的恩情只有来世再补,自当变牛做马相报。只是汝孤单了,凄然了。
以吾从事之大公牺牲尔我之小私,于吾则是心甘情愿、志向使然,于汝则是伤心痛骨、梦寐萦怀。然吾之魂魄将萦回于肖家湾,萦回于保和堂之上,萦回于汝无眠之窗前,为汝求福,为汝祈安,以补吾失约之过。
夫 思平
看完信,她泪水潸然而下。她想要大哭一场,却被理性制止,就伏在床头暗暗地抽泣。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德顺、德彰家人又围到了保和堂的门口,他们似乎听到了终思平和他们家人已经遇难的风声。刘若英吩咐店堂的伙计把门打开,她站在门口说:“请德顺、德彰两家人入内,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她讲得不急不慢沉稳有力,镇住了一些趟混水的人。
待两家人进入庭院后,她吩咐伙计把大门关上,领着他们来到堂屋。她说:“我家思平和德顺、德彰兄弟已经死了,是在清江浦被保密局特务打死的,尸体也无法寻找。”她一句话说完,只听得堂屋内一片哭喊。
刘若英正襟危坐,即不劝阻,也不哭啼,等他们哭累了,唏嘘声渐渐平息,她才慢慢地说:“是楚家大宅害得我们成了孤儿寡母,楚瘸子被打死后沉尸香涧湖,松亭妈突然死亡,楚荣亭大病不起,全由楚瘸子告密引起,这叫苍天有眼,现世现报。他们是自作自受,可我们却是祸从天降,家破人亡。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如今半路上死了丈夫,苦楚向何人诉说?这口气难咽哪!”她一句未了,堂屋里又是一片哭啼声。等这些人哭得差不多,她深深地叹口气说:“你们哭有什么用?现在亲人已死了,仇人也死了,矢头[1]找不到硬地,只怪我们命苦。”他们不哭了,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她,她试探着说:“要不我们到楚家大宅,去找楚荣亭,让他赔钱!”他们既不吱声也不起身,堂屋内一片沉静,过一会,她又说:“再不,你们回去合计合计再来找我,看能不能了结此事?”他们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不情愿地走出保和堂。
晌午过后,他们又来了。为首的还是德彰的弟弟,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合计了,德顺、德彰在家都是顶梁头过日子的人,被撇下的孤儿寡母难以生计,保和堂不知能否接济一些?”
刘若英闻听此言,心中一阵温暖,觉得这两家家人亡故,不死搅蛮缠,反而以协商的口吻说话,可见忠厚憨实之至,她想,这样的忠厚人家不可慢待,她说:“你们知道,保和堂对穷苦人是不计较药费的,所以没有什么大的进项,但我们终家也是忠厚人家,不会装聋作哑,你们提个数吧!”德彰弟弟看看自己的亲属,看到亲人们也都点头示意,就说:“除去这几个月的工钱,每家再给一百块大洋,你看行不?”她沉吟一会儿,害怕两家人听别人撺掇而翻悔,装着从鼻子喷了一口气,说:“就这样吧!半个月后来拿钱。”他们听她这么说,又互相使了眼色,德彰弟弟说:“口说无凭,咱们还是立个字据?”她说:“我是妇道人家,斗大字不认识一筐,你们不是难为我吗?”德彰弟弟说:“找个人帮我们写,好吗?”见他们顺着自己的心思来,她点点头。
德彰弟弟出了保和堂,一会儿便和一个本家长者来到院内。这边,刘若英已将纸笔砚墨备好,长者按照双方的意愿,写下内容相同的三份合约。刘若英仔细过目后,害怕其中有病根,就把肖鹇喊来再看一遍,直到肖鹇点头认可,她才在合约上按下手印。德顺、德彰媳妇也按了手印,三家各执一份。
揪心之事已经化解,刘若英心中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于是便走到屋内,取出那根金条,递给德顺、德彰家,让长者为其写下收条,然后说:“保和堂虽然难以为继,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再难,也不会亏待孤儿寡母,我付出比合约多出数倍的钱财,是因为寡妇知道寡妇的苦,同时也是告知肖家湾的父老乡亲,保和堂是讲诚信的。”那些人鞠躬作揖,千恩万谢后离开保和堂。
黄昏时分,施东山夫妇携肖鸾一道来到保和堂,施东山一进大门便仰天长呼:“思平兄弟,哥哥好想你呀!”呼罢,唏嘘不已,几乎不能自持。那梅阁搀扶着他,小声说:“东山,你不能这样,若英见了岂不更伤心?”出来迎候的刘若英,此时眼圈红红的,把他们三人让进堂屋。施东山伤感太甚不能言语,那梅阁说:“思平兄弟死非所命,令人悲愤。但孩子尚未自立,保和堂也离不开你,你一定要自珍自重才是。”
刘若英说:“思平死得突然,回想起来似乎也有征兆,临行前那天晚上,他们父子三人拉呱拉到半夜,我催好几次,他也不愿回屋睡觉。他们父子唠得上劲,这样的情况过去也有,但没有那天晚上唠得尽兴,上床了还唠叨不休,我当时还嘟囔他‘你不是着魔了吧?’他说‘趁能讲就多讲讲。’”她两眼望着空间,陷入沉思。
那梅阁不愿扰乱她怀念的思绪,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还过神来才问:“那些人的事都了结了?”她答道:“了结了,算去了块心病,他们真要纠缠不休,拿他们也没办法,他们人多势众,况且也遭了灾祸。”那梅阁继续问:“多给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家遭遇灾祸,也是需用钱的。”
刘若英又伤心了,走到屋内取出思平的遗书,递给那梅阁。那梅阁接过书信,认真看了一遍,流着泪把遗书递给了丈夫,施东山看完又流泪不止。肖鹇端来一盆热水,拧了一个热毛巾递给施东山,施东山稍微擦拭,然后说:“思平兄弟乃真君子,死了还要为他人着想,若英妇承夫志,贤淑可嘉,一对好伉俪,怎么就失散了呢?”说罢又唏嘘一番。
这时,只见刘若英毅然站立起来,踱步到堂屋的中间,高声地唱了起来:“王春娥坐草堂自思自叹,想起了亡故夫好不凄然……”声音抑扬激越,凄厉曲婉,如泣如诉,如狂如癫。施东山端坐倾听,肃然起敬;那梅阁神情迷离,忧虑之心油然而生;肖鹇却回首侧身,以手拭泪,只有肖鸾坐在旁边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屋内依然缭绕着哀怨地唱腔:“春娥女好一比失群孤雁,老薛宝好一比浪里舟船,薛依哥好一比无弓之箭。”唱完了这段二黄慢板,刘若英回到原处坐下,说:“苦了我思平,黄泉之下孤寒无伴。”施东山宽慰道:“思平弟人虽已去,香涧湖两岸百姓无人不思无人不念。汝家累日积善,日后必有天佑。眼下,弟媳一定得顺变自珍,万万不能伤了身体。”刘若英说:“施伯父的赞誉和宽慰,弟媳领受了,兄嫂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施东山夫妇又坐了一会,说了些安慰的话,然后告辞而去。肖鸾告诉婆婆说她要陪妹妹聊一会儿。
回家的路上,那梅阁说:“我看若英有点不正常,不会出事吧?”施东山说:“不会吧?她很理智,从她处理那帮人要钱的事看,机智老练,非一般人所能比。思平去了,连我这朋友都伤心不已,一个女人家尚能至此,真不简单。”那梅阁说:“这时候,越理智越可怕。”施东山问:“你的意思是……”那梅阁说:“我也没想出头绪,我们小心观察着,也许能捋出点头绪。”
这天晚上,终姓人家的长者都过来看视,总不免是一些安慰同情的话语。由于没有遗体,祭奠的事也无法做,大家都深以为憾。这时,终思安进来告诉她,北头楚家大宅已从固镇桥请医生看病。刘若英冷笑一声:“小人之心。看来非得有个说法了。”终思安说:“现在是打拳找不到对手,他家死的死,亡的亡,剩一个人还卧床不起,又能有什么说法?”刘若英说:“他楚荣亭要是继续找咱们看病,说上两句歉意的话,此事一了百了,如今,他家害死我家人,还提防咱,天理难容,为嫂自有办法。”思安夫妇坐了一会儿,见她全神贯注,想是在思考对策,便回去就寝。肖鹇也在她的催促下,回自己的屋里去睡觉。
很好的意见,可能因此阻挡了一部分读者。
本李自成是这样写的,那本书后来没有写完,被人评为文革最操蛋的书。我是没有
看你这书的内容,只是看了标题。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