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北京。我的年龄:35,对方年龄:28。同一个公司的。我是公司驻北京办事处主任(上任才半年有余)。对方本不过是我的一个跟班儿,公司多年前图方便,在当地招聘的,一个北京小混混。这混混乃是我前任的前任的前任给招来的,本来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公司还努了把力,办他短期去了一趟南亚的孟加拉什么的。可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势利。
驻京办乃是迎来送往,联络中央要钱要项目的机构。平时办事儿叫个上上下下:上可上到整天围着经贸部的部长秘书转,安排并且陪同省里来的大到省长付省长这样的官儿,去见官儿。下可下到每每要招呼好往来的这些出国人员及其家属。腾箱子,拉行李,接人,定票,填表排队,递签证申请,取护照,,,等等琐琐碎碎的杂事儿。还要管吃管住解决太多太多的临时冒出来的问题。
所以呀,驻京办的伙计,最容易长的毛病,也是最要不得的毛病,就是势利。什么是势利?势利就是势利眼,比势利眼还势利。看菜吃饭,看人办事。官儿来了,招呼得要多周到有多周到。好比官儿要逛窑子,他能帮着戴套儿。脸总往官儿屁股上贴,这奏叫好。官儿说你好你才好。下面的人,背后骂死你也没球用。你死不了。这些人每回来,当着你的面儿,还得求你办事儿不是?这混混,好这口儿。有求于他的人太多,这就长毛病了,势利。
多不说了。我这人,也是本性所至,一向奏看不来这种会来事儿的主。之前就已经有公司里的哥们儿,鼓动我给他们出出气:那混混,你要去了,捏死丫的我们心里痛快。所以啊,主持北京办的日子里,我没少收拾他的这臭毛病。梁子结得深了。互相间,平日里是你不尿我,我也不尿你。到了,我硬是闲了他几个月不给安排事儿做。安排了,也知道他不会往好里给办,还不如不安排。
要说他怎么就这么牛呢?一直没碰上过我这样的人。这北京办他玩了这么些年,全当自己是北霸天了,但凡公司换来个主任,那也只能是挂个虚名。我之前换过两任,属于照顾老同志性质的。虽有主任,但里外张罗主要还靠他。不求他,谁也办不成个事儿。
本来到了这一茬,他心思怎么也该轮自己当当这主任了。却偏偏公司换了个新老总,对他印象不深。不但如此,这老总跟我是老交情,桥牌协会的老牌友。正发愁拧不开北京这一壶呢,刚好我从海外公干到期回来,闲呆着。加上那年北京将有个桥牌全国赛,新老总拿公司的钱赞助凑了个队,居然在省里选拔的时候拿了第一。这新老总跟我并且是场上搭档,因此成天惦记着,老得来北京,找谁打牌?
眼瞅着到了嘴边儿的肉让我给叨走了,这混混是死难瞑目啊。一上来,真就撂脸撂担子,釜底抽薪拆我的台。嘿!你当我谁呀?玩的就是心跳!奉陪。于是,经贸部,外交部,成套公司,海关总署,进出口银行,等等等等,大宅门一户一户地跑,软关系一个一个交,不就烧钱嘛。半年下来,怎么也混个脸儿熟不是?当然了,对于来来往往的这些出国人员及其家属,我是改换门庭,关怀倍至。再说了,我自己也是长期驻外经理,心里明白咱的这些出国人员有多难。呵呵,就因为我在北京招呼得好,出了国了,人家都还买我的帐。猪主任长猪主任短的,没有不夸的。
当年出国,不管是承包工程还是搞经援项目,多是第三世界。工人们出去走北京,回来绕香港,我就从来没碰上兜儿里有钱的主。可想而知,这混混整天替这些下人们办事儿,烟没得抽酒没得喝官儿没得做的,能好声好脸的吗?
除此之外,我还真帮着给公司弄来一非洲项目。为了夺标,设计院的总工程师那儿我是天天得跑,往四十层楼上背煤气罐子送戏票子啥的。脏活儿累活儿没少干。我的车,都快成人总工程师的私车了。
这各省的国际公司,想要从经贸部闹一经援项目也真他妈的不容易。另一家参加投标的东北公司,居然大明大放地,给成套公司拉了整一车皮的山货。经贸部安定门外大院儿里,各家各户分山货的那一天,可真热闹。当时我的车也转着圈儿地找人要送贿赂:一点儿山区的特产,圆咕隆咚,老沉老沉的硬木菜板儿。可进进出出的,没人戴见,没人搭理。公司穷富,此一比立见分晓。北京城里,官场上的这些大老爷大太太们,简直少有不嫌贫爱富的。在北京办的日子里,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
话说那年,新老总牌打好了,公司项目和资金全到位了,心情舒畅,北三环川馆子里吃锅巴肉片的时候,忽然宣布要派我去巴基斯坦:阿猪啊,你人缘儿好,外边儿点将了,非要你去。就这么定了。
我于是一边照旧忙里忙外的张罗办事处的事儿,一边准备着出发去老巴做大项目。护照,签证,机票啥的,都办好了,可我就是压着交接的事儿不办。那小混混,看着他我就来气,不到最后一天,别想让我把工作交给他。更甭提这车钥匙了。
这辆桑塔纳,说起来也挺有趣儿,那是我来北京上任前,他刚从公司千里迢迢开来的新车。以为自己这就坐上了,却是我当主任,钥匙归了我。把他气得脸儿白。当初一上来他撂担子难我,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以前一直开的是一辆快到点儿的天津大发,关不上窗户打不开门的,好不容易熬到桑塔纳了,他,自从我来北京以后,从公司里又带过来一兄弟,连破大发也开不成了。落差之大,难以忍受。
真到了最后那一天了,我召集开会交班儿交钥匙。却忘记了当天傍晚还要去机场接一趟阿桂。这阿桂是我的同事,(阿猪另有一篇《同事写真阿桂》)一起在国外干过,这次又叫我点了名跟去老巴做副手,我不能不接。晚上,还说好了怎么也要去天上人间吼一嗓子。西出阳关,无女人了。
下午,办事处里我跑了好几趟,终不见他的人影儿。快下班了,等我再转回来,他正在那儿洗车呢。难得一趟,八成跑北戴河山海关哪儿的了,车子那是真脏。
事情发生得很快很快,也就一分钟不到。我问他要钥匙。他说了,不给。你现在已经不是主任了。头都没抬。眼珠子往外冒火,血压增高。我心里数数,没问上帝,来不及,数完一二三就开扇。没打他脸,扇的是后脑勺,怕伤着他。这一出手,他先是给扇懵了,然后就扔下手里的水管子抹布,扑了过来。他抡拳头踹腿,要跟我拼了似的。拼了就拼了,我从地上爬起来,一顿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就这么一说。)
围观的有人喊,出血了,出血了,别打了,别打了。倒是都知道这俩早晚得打一架,没有上来拉的。我住手了。他一脸喷血,红了我一身。慌张之中,我状态回归高马,脑门上只一声:彻!撒丫子就跑。出去大门外招手打了个的士,上车一边脱衣服一边喊:首都机场!再没半句话。那司机也是一声儿不敢言语,斜眼瞄着我,这主,一边喘大气,一边撕衣服包扎捶破的拳头,,,以为拉的是东北二王一类的亡命之徒。
机场接了阿桂,我两手还在发抖。阿桂叫了俩小菜,一瓶小酒,说自己在飞机上虽然已经吃过了,须得再陪陪我,压压惊。喝酒这玩意儿,阿桂是讲究个一二三的,一是看跟谁喝,二是看在哪儿喝,三是看喝的什么。今天我给他加上个第四了,那就是为什么喝。唉,阿桂说:天上人间的也别去了,今儿我在哪儿喝都行。阿猪你吃完饭,倒是该去看看那小子,到底咋了?瞧你这拳头肿成这样,还裂着口子,那混混,不得满地找牙呀?
第二天,阿桂他们一行,就缺我一个,上了国航的飞机,走了。下午,新老总委派公司总经理办公室主任,亲自飞来北京处理此事。主任一到,非拉上我去医院看望那混混。给打得不轻,鼻梁砸碎了,脸奇肿无比。牙松了,还好,没掉。我送花送礼,当面,亲口,陪不是。医药费全包了,算做了结。
直等那混混伤好出了院,(横竖他赖在病房有一个月吧)公司才又给我买了张机票,赶紧飞老巴,当项目经理去了。工地事儿大,军情急,不等人呐。
阿猪
零五年九月
新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