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第一天买的睡袋，二天租到的政府低价出租房，第三天买的二手汽车，为此还很得意了一阵。后来一打听，出国头天就买新车的，大有人在！出国第一周在银行开了户，第二周就领到了政府福利金，第三周找到了一份餐厅跑堂的临时工作。一问，也不稀奇；而出国头一个月接通大哥大，第二个月连上互联网，第三个月头上，光是电话公司开出的帐单就三百多块大洋。说出来，谁都不信！ 

虽然至今对电脑软硬还是一窍不通，可我八九年就用上电脑了，记得头一回使用的是IBM台式16/20。那时候连最早的视窗平台还没面市呢，使用的软件是DOS 3.1和123的5寸盘。 

同样，互联网刚刚联到中国我就迷得利害。世界之大，尽在指尖。虽然速度有限，但什么东西都能看得到，物有所值。因为出国，两个月没能上网，还真憋得难受。 

好长时间里，无论是驾车子，逛铺子，端盘子，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而且，越是在鬼子们中间穿行，这感觉就越强烈。就连在登记互联网帐户时，也心血来潮，敲上了CHINAMAN这个名字，觉得响亮，贴切，正而八经。 

挂着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网名，开始频繁登陆国内网站的网上论坛和聊天室。可没曾想问题还就出在这名字上。 

去，换个名字吧，你知道CHINAMAN是什么意思吗？有一天，聊天室里的一位美国留学生网友冒出这么一句。我当时没在意，可又过了些天，忽然有人在给我的回贴中留下了这样一段话：

CHINAMAN是中国猪，是对中国人的侮辱。真如此无知，还是故意来丢咱中国人的脸？拜托你了，中国人英文叫CHINESE，CHINAMAN是中国猪！

我大惑不解，那人署名克林顿，该不是又一留美学人？而CHINAMAN？中国猪？怎么会呢？心虚，知道自己英文浮浅，赶忙去了一趟图书馆。可再大的字典，其条目下的解释也只是――本乡本土的中国人――的意思。回到家中，立刻写了几句话回克林顿： CHINA＋MAN＝中性词。翻遍所有字典也没有中国猪的意思。AMERICAWOMAN可以是美国女人，怎么CHIANAMN就成中国猪了呢？

这下可好，该论坛的版主借此以――CHINAMAN究竟该叫什么？――为题，发起辩论。辩论摘要如下：

A － 在美国，CHINAMAN是骂咱中国人的。这是事实，就如同骂黑人是黑鬼一样。

B － CHINAMAN这个字本身应该不含贬意。就如同在国内我们称外国人是鬼老，这和骂小日本的意思完全不同啊？

C － 语言是约定俗成的。CHINAMAN是由来以久的对中国人的贬称。

D － 约定俗成？那就总有个当初吧？是谁和谁作的这个约定呢？列强欺病夫，哪怕叫你CHINESE也是贬。

E － 英文里，CHINESE，JAPANESE，VIETNAMESE，PORTUGUESE等类属ESE，表示低等民族。而高等民族要用ER，AN等挂尾。

F － 可是，如今，中国的英文教育，应该如何向学生解释呢？确认 CHINAMAN就是中国猪？

G － 《新英汉词典》里就有类似的条注。要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个词，而不单是词根词源本身。

H － 《新英汉》里果然有。可为什么英、美人编的词典里都没有，而中国人自己编带词典里却有呢？这不是找着让人家骂咱中国人吗？

I － 纽约街边的小店里都能翻到。要不要给你寄一本？

J － 问了公司里的三个老美同事，都说这个名字不错，不知道有侮辱中国人的意思。

K － 在美国，谁要是骂中国人CHINAMAN，他将很可能会被起诉。谁要是骂我CHINAMAN，哼，看我不打断他的鼻梁！

L － 可是，美国的一家软件公司，为了说明自己历史久远又精于计算，用了一个长辫子，长马褂的CHINAMAN手持算盘做形象广告。不但没见有人去告，相反订单激增。其网址是，，，

M － 叫克林顿就给咱中国人长脸了？见鬼！

N － 是荣是辱，依我看还有一个场合问题。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喊声对不起！也会是大打出手的引子。不是吗？

O － OK，我改名，不叫CHINAMAN了，还不行吗？

激烈的争论持续了几周。参与者之众，回贴之多，前所未有。直到有一天，我更名阿猪，一再拜谢，才算了结。 

不知为什么，虽然挂了免战牌，我却，其实，始终放不下这事儿。时不时的，又会翻出来掂量。 

我翻阅了许多有关的书籍，企图找到，最初的，那个约定，和它的实际引用的例子。都说旧金山在加利福尼亚，而新金山就是新西兰南岛的奥塔哥。从一本描述淘金历史的书里，我读到了一些关于早年来淘金的中国劳工的情况。其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中国劳工，往往群入群出。顽固地保持自己家乡的习俗，不喜融入当地人文社会。一次，劳工们庆贺中国的节庆，喝得醉翻路边。一个好事的鬼子，趁机将两个中国劳工的长辩子绑在一起。结果当劳工醒来，发现被人捉弄，将那鬼子告到公堂，终获大笔赔偿（当时的40个英磅）。在这故事里，作者仅在一处地方，用了CHINAMAN这个词，口气一般，看不出是在骂咱中国人。

另在一本英文的幽默小集子里，也读到一段。说是在纽约，两个鬼子进到一间希腊餐厅。餐厅里的一位CHIANMAN，满口希腊语地招呼他们。惊奇之余，鬼子叫来店主问：怎么这CHIANMAN的希腊语这么溜？把店主急得直嘘：小声点儿！他还当他是在学英文呢！希腊老板悄声对食客说。

从这一段里，我能体会到CHINAMAN一词的贬意。

说到约定，倒更使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来：曾经和几十个建筑公司的工人一起到某美国属地承包工程。当地的鬼子也想拿我们的工人开心。一次，一个鬼子找到我们一个木工，问FUCK YOU中文怎么说。那木工很机灵。当时很大声地教那鬼子：我妈个B。从此以后，鬼子们自以为是在骂中国人，却每每我妈个B的叫得那么响，使工人们每每忍不住要捧腹。在那地方呆了四年有余，也没见有谁CHINAMAN地贬着说，我因此孤陋寡闻。 

说了这么多，自己网名终究也改了，猪就猪吧。可还是希望有那么一天，CHINAMAN就是中国男，而不是中国猪。词义还源，屈史不再。比起我这阿猪的名字来，要更加响亮，更加贴切，更加正而八经。

对了，前面提到的那个论坛，就是西祠胡同里的万水千山论坛。

阿猪

九八年十二月

新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