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不忙碌!越是人们趁着假日找乐子的时候,正是我们陪笑脸的时候,所以每次下班后当窗自窥,发现眼睛保持月牙形状,面部两侧肌肉明显僵持,用力拉抻,展平,皮不再笑而肉还在笑。
这完全是因为我们公司教育得好,他们总说,微笑是一大法宝。
今天临近下班时,我又笑里藏刀地杀光了一桌人,站在桌子前不住地换脚,因为虽然脚不会笑,但站久了和笑久了一样也会酸。脚暂时还不能放松,于是我先松了松面部肌肉,只在嘴角残留几分笑意,偷眼看表,心中盘算着20分钟要“滴答”多少次才走完?
刚刚计算出一分钟要走60次,猛觉对面桌上一张冷脸十分打眼,于是放弃计算第二分钟的次数,凝神注视那张脸。
那是一位刚上夜班的女同事,不太熟,相貌今天看来十分平凡,昂头坐在一张空桌前,冷眉冷眼,嘴角微微下撇,表情有点像刚刚打完胜仗的日本武士,只是手里没有剑。她傲视着每一个路经的人,又把眼角对我瞟上一瞟,因为我的皮还微笑着,她就盯住了我脸上的肉,知道它们没有笑,不知是否因为看出了这一点,又把下巴升高了一公分。
于是我决定观察她。
观察是我的一项业余爱好,我常常在暂时的空闲里观察偶尔出现在我正对面的人,如果她是个女性,又是个中国人,我不仅可以观察到她在制服以外的体态举止,还可以纵向联想,杜撰出她的前世,甚至可以看到她几百上千年前时的风光!
几年来我已经发现了一名汉代贵妇:如果将她的又乱又没型的头发剃掉,换成一头溜光水滑乌黑长发,松松地拖至后腰出,头顶梳得整齐,加上几只簪子,应该是汉代出土的帛画里的贵妇无疑;另外我的慧眼还发现了唐代的虢国夫人转世:她沉静而高贵,富态而端庄,五官无一不精,纤指无一不嫩,只是红色的衬衣领裹得太过严密,我只得借助功力将它换成透明的薄纱……
另外,我还观察到了一位古印度壁画里的柔软的舞女;一位民初时大家庭里的漂亮大少奶奶;一位清朝小家庭里的见风使舵的通房大丫头……
由于近年来我公司工作安排日趋紧凑合理,像这样可以穿越隧道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眼前那些艳丽而生动的故事正渐渐地模糊,隧道这一端只见无数人影在晃动,除了阿庆嫂就是杨白劳,围着围裙弓着腰,不是忙着倒茶就是忙着种田,无暇细观,更无暇穿越。
而此刻,当我观察妞儿时,那条隧道却在一瞬间向我打开,把我拉回了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因为,她正长了一张唐代流行的美人的脸孔。
对照《簪花侍女图》或《捣练图》,此女的眉型竟浑然天成!从前我一直不解为何唐人流行那样一款又短又圆的小眉毛,还几乎是竖起来的?见了此女我明白这本出于自然,这款眉毛令人不笑自怒,极自然地表达出了一种不苟言笑的高贵!
除了眉型,她有着极其白晰的大而圆的脸和一张极其小巧的红唇,加之一双并不大却十分整洁的眼睛更加证实了我的判断:此女在唐代时的出身一定不俗!只是,对比我先前发现的虢国夫人,她却少了一些与生俱来的贵态,于是我在时空隧道的黑暗处想:恐怕是位被贬的才人也未可知,难怪看人多有不顺之意,并且表情之中带有许多深藏的委屈……
此时,她的面前来了两位客人,她从容地拉牌,报牌,冷漠表情如故,略略低下头,神情愈发不似当代人,我眯起眼睛,在意识中剃掉了她并不浓密的头发,给她换上一头华丽而高耸的发髻,和一堆簪花,她短而圆润的身材实在太适合那套丝绸套鹅黄色薄纱的唐装,手指间夹着的不是筹码,而是一粒围棋子,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对面是……
正在此时,我的肩旁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将我从八百年前抓回到现实,有人说:下班啦!那盛装的才人正拈起黑子,对面的人却消失了,不知是皇上,还是皇子?我有些恼,一回头,一个少发的肉脸男人正讪笑着站在我的背后,他的嗓门有些尖,他说:下班啦!我觉得此人有点像太监,难道刚才和那位才人对弈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