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了的記憶
二零零八年八月二十六日
樵夫
北京奧运会的头一天﹐吃午飯時照例去網上閑逛。詩坛上見到許多悼念 “ 大大雪球 " 的帖子。好奇心驅使我隨意讀了數貼。其中一貼附錄了 “ 大大雪球 " 的一篇舊作 " 雨過天晴 " ﹐署名 " 嘉貞於美國明州 " 。看到這﹐我精神不禁為之一震。此嘉貞是否就是我高中時的舊友彼嘉貞﹖幸好貼子作者附上了 “ 大大雪球 " 個人博客 (Blog) 網址。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這個博客﹐ “ 大大雪球 " 舊作的目錄和幾幀小小的照片躍然屏上。放大了一張照片﹐鴨舌帽和墨鏡下一張剛毅的臉向我述說著陌生。再放大一張﹐是一個英俊的中年人站在雪地上向我微笑著。儘管我側過頭去仔細端詳﹐也絲毫不覺得似曾相識。放大了第三張照片﹐我的心不禁為之一顫。屏幕上沖我微笑的男子不正是那彼時的嘉貞嗎﹖﹗冥冥中似乎有一種力量驅使我找到了他﹗
這世界真大﹐大到我們同住一個城市﹐相隔只有幾條街﹐卻可以數年不面﹗ 我和嘉貞相識是在一九七三年左右。那時我和幾個要好的朋友為能抓住 “ 右傾回潮 ” 的機遇直接升大學﹐一齊從一所高中降級轉到了另一所高中。嘉貞就在新的班上。那時的高中課業不重﹐所以我們這些高中生有很多時間在一起共處。也許是時間相隔的太久遠了﹐加上我這個人天生記憶力較差﹐儘管我努力地搜索我的記憶﹐大腦反饋給我的仍只是些零星的片段。有一次班級去野營﹐一位女同學突然病了﹐嘉貞和其他幾個同學抬著用樹枝做成的簡易擔架﹐費盡了艱辛把她抬下山﹐送去了醫院。學校組織學農﹐回來時因為車上的口角﹐下車後嘉貞和我們幾個朋友與對方的同學大打出手﹐把個鋁質的飯盒打得扁扁的。我們曾一起在同學家裡偷偷地喝酒﹐一起蹲在路邊同吃一壺冰棍。那時的嘉貞不苟言笑﹐進取心很強﹐對朋友很真铡D菚r他有一個哥哥在 “ 八一 ” 籃球隊服役﹐所以他有一件軍大衣和一頂棉軍帽﹐這令我們所有人羨慕。記得我曾不止一次地借來穿過。畢業下鄉後與嘉貞的聯繫就少了。後來回城讀大學﹐畢業留校﹐與他同在一座城市﹐前後近十年卻無緣再會。最後一次知道他的消息是一次出差回來妻對我說﹕有一位叫李嘉貞的中學同學來家里寻過我。
我不滿對嘉貞的記憶竟是如此的零散和支離破碎。回到家就開始搜翻我的像冊。沒想到裝滿兩大櫥櫃的相冊中竟然沒有一張嘉貞與我的舊照。一股無名之火﹐只好發在了妻的身上。臨睡前突然想起我下鄉前嘉貞曾送過我一个日記本﹐我曾用它記過日記﹐連忙下床把它翻了出來。看到扉頁上嘉貞歪歪斜斜的筆跡﹐讀著他那摯熱的語言﹐心底里不覺泛起一股苦澀的熱。這是嘉貞除了記憶之外留給我的唯一紀念了﹗我把日記本放到我的床頭櫃上﹐心里坦然了些許。
這世界真小﹐小到我漂洋過海﹐時隔三十余年以後﹐還能在同一塊土地上得到嘉貞的消息﹐儘管它是一個壞消息。這世界小到我能在一塊小小的屏幕上就看到了嘉貞過去三十多年來所走過的路﹐所經歷過的迷茫與痛苦﹐快樂與歡欣。讀著嘉貞的詩文﹐仿彿一個溫文儒雅﹐樂觀﹐大度的東北漢子活鮮鮮地立在我面前。我怎麼也不能把他和我三十多年前熟悉的舊友聯繫在一起。特別是他病後所寫的那些文章﹐讀來就像是他在敘述鄰家的故事﹐娓娓道來﹐滿溢著對生活的熱愛﹐對朋友和親人的眷戀。看不出面對生命盡頭的一絲恐慌﹐悲觀和絕望。面對死亡的迫近﹐他能從容不迫地談笑自如﹐這是何等的人格和勇氣﹗我這個昔日 ” 大哥 “ 捫心自問﹐愧嘆弗如﹗三十多年的風雨把嘉貞陶冶成了一位思想豐富﹐樂觀向上﹐多才多藝﹐臨危不亂的英雄。我真心地為能有嘉貞這一故友而驕傲﹗流覽嘉貞的博客時﹐有一位華人同事到我辦公室來。我主動地把我和嘉貞過去相識的經歷告訴了他。這不正揭示了我為有嘉貞這樣的朋友而驕傲的心態嗎﹗看到他博客中長長的詩文目錄﹐我驚嘆﹗我不知道他是何以為生的。但那長長的目錄告訴了我他的勤奮﹐他的聰靈。他創作的靈感正似熱泉般噴涌﹐卻嘎然而止。這怎不叫人扼腕惋惜﹐悲嘆不公﹗我遺憾尋到嘉貞太晚。不然我們一定會有數不盡的臨風長嘯﹐把酒高歌﹗
前幾天兒子送給我一本書。作者是一位患了絕症的大學教授叫 Randy Pausch ﹐ 書的名字是 TheLastLecture 。書中教授回顧了兒時的夢想﹐敘述了夢想的實現帶給他的快樂。面對著死亡 , 他坦盏馗嬖V我們﹕人生的意義不在於活的多么久遠﹐而在於生活的每一天都要充滿夢想﹐充滿激情﹐充滿快樂。嘉貞高中時就夢想著成為一名寫家 ( 這是我家 “ 香蕉 ” 給所有文字工作者的中文尊稱 ) 。看到他博客中長長的舊作目錄﹐我想他少年時的夢想實現了﹗嘉貞的生命是短暫的。但他的一生充滿了激情﹐充滿了對夢想的追求。他的一生是幸福的﹗
嘉貞走了。我想他沒有帶去半點遺憾﹐ 因為他把遺憾留給了我﹗
正是﹕少年逐夢滿屏芳
笑對時空論短長
骨拋血灑情尤在
拼將生命換文章
謹以此文悼念故友李嘉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