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初秋的阳光不冷不热地洒在星云广场里铺设整齐的鹅卵石步行街上,广场四周高低错落的建筑在这些街道上投下或长或短的影子,踩在这些影子上的,大部分是来往的行人,少部分是坐在街边咖啡馆喝咖啡的客人们。
“如果他绝情,我也不客气!我米莲不是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哈巴狗!”
米莲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糖放得有点少,让即使是喝惯了咖啡的她也不仅邹了邹眉。她撕开一小袋糖倒入咖啡,一边用小勺轻轻地搅动,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广场对面的什么地方出神。她神情落寞,略微眯着眼,面部曲线如同小提琴曲一般柔和而富于变化,额头的几缕头发在微风中轻飘,如同淘气的孩子,身上的一件纯白 Missoni 真丝套衫上点坠着几大块设计精巧的黑色几何图案,套衫领口到脖子之间的光滑皮肤被一条非洲手工艺品项链随意而不多不少地占据着空间。米莲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在下午的阳光下,她的这个姿势构成了一幅相当有摄影感的画面,至少对其它座位上的客人和对面的女伴谢蔷来说是如此。谢蔷从米莲身上收回目光,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那你有什么打算?”
米莲转过头,看了一眼谢蔷叹了口气:“明天周六,我和他约好了晚上见面,我打算到时候跟他谈清楚,问他倒底心里怎么想。无论如何,我跟了他三年,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你应该比我了解林峰,他这人极好面子,有些狠话一旦出口,即使心里后悔也绝不再松口,所以,我劝你别冲动,想好了再谈。”谢蔷是米莲在公司同事里少数发展成了朋友的一个,而且谢蔷不那么情绪化,考虑事情细致周到,她的建议米莲总能听得进去。
米莲点点头,不再说话,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咖啡。过了一阵,她抬头对谢蔷说:“无论怎样,倒时候我跟你打电话,帮我出出主意。”1
谢蔷和林峰站在市公安局的停尸房里,他们面前是一具平躺着的女尸。女尸的面部、手掌手腕、脚踝等暴露的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灼伤痕迹,而且显然尸体在水里浸泡过不短的时间,皮肤肿胀变形,因此面容几乎无法辨认。女尸下身穿一件牛仔裤,腰带上挂了一件小挂饰,是个金属小鸟,鸟的一只翅膀不见了。女尸上身穿着件纯白Missoni真丝套衫。谢蔷进门后只看了一眼尸体,就捂起脸哭起来。林峰的表情倒还显得镇静,不过不难看出他的镇静是强装出来的,此刻他正用手揉着额头,就象刚被谁打了一下脑袋。
“你们能认出来死者吗?”问话的是市局刑警队的刑警武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谢蔷用手绢擦了擦眼睛,深吸了口气,试图平静下来:“是米莲,我肯定。”
“可是死者的面容并不容易辨认,你怎么这么肯定?”武涛盯着谢蔷问到。
“这件衣服我认得,是她在上个月去日本买的,本来是Missoni为一个日本影星设计定做的,那影星不知道怎么出意外死了,这件衣服被拍卖,别人都嫌不吉利,没人买,米莲不在乎那些,就买了下来,价钱还很便宜,当然,是相对这种档次的衣服而言。这件套衫别说咱们巴松市,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件来。”
谢蔷停顿了一下,目光把女尸从头到脚又扫了一遍:“脸型和发型也都像,牛仔裤不好说,不过我知道她有很多条各式各样的牛仔裤,还借给我穿过,我记得她曾经借给我这样的一条。”
武涛把脸转向林峰:“你觉得呢?”
林峰停住手不再揉额头,不置可否地说:“可能是她,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米莲在你的公司工作了四年多,够长了,你不觉得作为公司老总,你应该提供点比‘不知道’三个字更有价值的线索吗?”从把谢蔷林峰两人领进市局大门的那一刻起,武涛不知道怎么的就对林峰有些敌意,问话方式口气就象是在询问嫌疑犯。
林峰强压住了想发火的冲动:“脸不好说,我只能说,有七分象。不过这件衣服和鞋我肯定的确是米莲的。”
“鞋?你对女下属的鞋总是很关注吗?”武涛语含讥讽。
林峰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过去:“上个月米莲的高跟鞋被我办公室的门给别断了鞋帮,我就给她陪了一双,就是这人脚上穿的那双。”说着,林峰指了指女尸的脚。
从停尸房出来,谢蔷和林峰各自被领进了一间屋子。
“林峰和米莲除了上下级关系,还有没有其他关系?”武涛从刚才林峰的掩饰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谢蔷看了一眼武涛,没说话,点点头。
“是什么关系?”
谢蔷撇了一下嘴,略带轻蔑地说:“这还用问吗?能是什么关系?”
“他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有三年了。”
“他们的关系最近有没有什么问题?”
谢蔷没说话,脑子里象放电影一样闪过星期五下午和米莲一起喝咖啡的情景和米莲说的那些话。真是个傻女人!她肯定是和林峰谈甭了,一气之下想对林峰做些怎么样,结果却...
“他们最近是有点问题,米莲觉得林峰想甩掉她,正在为这事和林峰闹。”谢蔷把星期五那天的事情详细告诉了武涛,武涛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写完,又问了一个问题:
“米莲在本市有亲人吗?”
谢蔷摇摇头:“没有。她家在外地,父母前两年都去世了,只有一个姑姑全家生活在国外。”
“你有米莲的住址吗?”
“有,她在清水街租了套公寓,地址我一会写给你。”
在另一间屋子里,林峰坐在长桌的一头,有点紧张地盯着桌子另一头的年轻警察,他名叫雷洪飞,和武涛同一年进刑警队。
“你和米莲交往几年了?”雷洪飞开始发问。
林峰已经想到,另一间屋子里的谢蔷一定告诉了警察他和米莲的关系,这事别说是谢蔷,在整个公司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弄不好她甚至知道自己和米莲星期六晚上见面的事。
“三年多。”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林峰迟疑了一下:“星期六晚上。”
“见了多长时间?”
“大约...五六个小时。”
“见面地点?”
“我们先是在外面吃了饭,转了转街,然后去了我在南河街的一个住处。”
雷洪飞起身离座,走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端回来:“见面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争执?”
林峰又迟疑了片刻:“拌了几句嘴而已,算不上争执。”
“是因为什么事?”
林峰又开始揉额头:“她知道我打算和她分手,有些冲动。”
雷洪飞以略微平缓的语气说:“我们不想打听你们之间的隐私,但是任何与破案有关系的内容我们必须了解,希望你理解。你和她当晚是否发生了性行为?”
林峰对这个问题倒是早有准备,因此回答得毫不迟疑:“是。”
“后来呢?”
“后来我一直在睡觉,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才醒,醒来才发现她已经走了。”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林峰摇摇头:“这我不知道。”
雷洪飞一边归拢桌上的材料一边说:“我们需要去你的那个住处采集证据,另外你需要提供你的DNA样本,希望你配合。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在武涛和雷洪飞询问各自的对象时,审讯室外间的监听室里坐着一个人。此人不到五十,短发平头,宽额浓眉,脸庞棱角分明,面部线条象木刻画一般清晰有力,眯起眼睛看人的时候,神情如同猎枪准星后面的猎手。穿件蓝色衬衣,袖口卷起,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和手。他的一只耳朵里塞着个耳机,耳机连线的另一端连在桌上的一个电话会议常用的通话设备上,设备上有个红灯在一闪一闪。通过它,这个人能同时听到两个房间内的谈话,不过他的注意力似乎并没完全在询问上,在仔细地翻看完一堆从现场拍回来的照片后,他就开始在一张纸上画一只蜻蜓,不是那种在空中飞着或者在树上停着的蜻蜓,而是在生物课本上才能见到的,被制成生物标本的蜻蜓。这人虽然画得不怎么好,但是画得很熟练,显然不是头一次画这种玩意儿。
询问结束后,那人摘下耳机,按了一下通话设备上的一个按钮,红灯熄灭。不一会儿,武涛和雷洪飞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监听室,武涛问:“宿头儿,下面该怎么办?”
宿山没抬头,一边继续描着蜻蜓的翅膀一边吩咐着:“武子,你和技术科的小陈去一趟南河街和清水街,把林峰和米莲的住处各扫一遍,要仔细;洪飞,你去一趟林峰的公司,采集他的DNA,另外在米莲的办公桌和用品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去通知老何,可以开始尸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