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烛

同坐西窗下,尽听风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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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春天 2020》60

(2020-08-30 20:14:40) 下一个

周三下午,耿逸飞特意提前从办公室出来,去医院陪参谋长回家。昨天辛夷一番话,说得他神清气爽,今天工作效率特别高。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耿逸飞笔管溜直地站在楼前等耿参谋长,前后脚掌交错着撑在地面,心里哼了两遍美丽的罗斯马琳。

耿参谋长等秘书谢家琪办完手续,跟他说,“小谢啊,你们先回去!我跟小飞在附近转转,一会儿我坐他的车回去。”

首长难得和耿逸飞单独在一起,医院离大院开车不过5分钟,谢家琪自然没意见,留下警卫员小刘,和小史先离开了。

耿参谋长看了眼耿逸飞,顺着楼边的小路向后拐去。

耿逸飞跟在健步如飞的参谋长身后,拐过两栋楼,绕过初冬萧索的小池塘,来到池塘一角紧靠围墙的小花园,花园里树叶落尽,菊花开败,几棵老松树挂着厚厚的灰尘,疲累地挺立在灰头土脸的假山和色泽黯淡的凉亭间。

小时候耿逸飞差不多天天到医院来玩,这个小花园位置偏僻,既不能提供良好的藏身之地,又不具备挑战性的攀爬之所,孩子们对它热情不高。

耿参谋长绕着一人多高的假山慢慢转了一圈,最后停下来,指着假山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跟耿逸飞说,“我第一次遇见你妈妈就是在这里。”声音低沉。

耿逸飞曾听妈妈说过和爸爸认识就是因为给爸爸打针,今天他居然听到了另一个版本,有点好奇地问,“听我妈说,她是因为给您打针才认识的。”

耿参谋长摇摇头,陷入久远的回忆,依旧沉声说,“我记得那年,全军大比武,我小腿骨折了,做手术前一天,战友推我坐轮椅来这里晒太阳,时间长了,战友去上厕所,把我放在阴凉地里,就是这儿。”耿参谋长指指脚下,“过了会儿,有两个人走过来,停在假山另一边…我听见他们说话,一男一女,南方口音,女的听着还挺年轻,俩人说的方言,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听了会,一直都是男的在说话,听起来像是男的在责备女的,呵呵,那男的说话又急又快,跟喊操似的…不一会儿,那女的就哭了…”说到这里,耿参谋长嘴角带上一丝笑,“我一直在基层部队,基本没有女性,一个男的把一个女的说哭了,还是个年轻姑娘,我有点生气,隔着假山,大声说那个男的,‘你一大老爷们冲人家小姑娘嚷什么,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女的没想到假山后居然有人,一听我说话,扭头就跑了…男的转过假山,来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用普通话跟我说,‘同志,我们刚刚在谈工作,我跟小丁说,工作中来不得丝毫的疏忽和大意!’”

是宋伯伯和妈妈?”耿逸飞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

耿参谋长点点头,“老宋这话我记了一辈子!第二天我做手术的时候,就是你妈妈给我打的麻药,虽然带着口罩,我一听她声音就知道,是昨天被我吓跑了的那个姑娘,住院的时候就三天两头找机会接近她。”耿参谋长笑意更浓,“后来就有了你们。”

从前妈妈遇到宋伯伯或是宋阿姨,总说家乡话,听得多了,耿逸飞多少听懂些,他们这些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有时说点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爱说家乡话,不过从来乐呵呵的宋伯伯居然会严厉地和妈妈大声说话,还真没想到,“宋伯伯居然私下批评妈妈?”

耿参谋长拍了拍遍布灰尘的假山,叹了口气,“老宋就是这脾气,越是希望你好,越使劲批评你,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被他说哭过多少次…我们结婚以后,好几次我差点就要找上门去打你宋伯伯的,都被你妈妈拉住了,她说老宋是因为工作,是为她好,要不然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在麻醉科独当一面…老宋总说,我能在胸外成为一把刀,功劳有小丁的一半…唉…我可从来不敢惹你妈妈生气啊!”

耿逸飞当然记得,爸爸很少回家,回到家里,对妈妈从来和颜悦色,言听计从的,都没大声说过话,总被他那些山东同乡嘲笑“怕老婆”。

从小,家里人就说我脾气倔,当兵以后,我脾气更倔了,可自从认识了你妈妈,不论她说什么,都能讲出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我就越来越服她,越来越听她的…”耿参谋长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只要有毅力,就一定能管住自己的手,自己的嘴,自己的眼睛,那怕是自己的心,可唯一管不住的就是自己的脾气…老人们总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觉得就是这个道理…小飞啊!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因为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你惹过多少麻烦?”

耿逸飞看着耿参谋长的眼睛,里面没有责备,没有失望,亮闪闪的,满是关切和希望。

耿参谋长好像并不要求耿逸飞回答这个问题,他拍拍耿逸飞的肩膀,“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其实也没什么,人嘛!谁也不是完人!小飞,我这辈子运气好,遇见了你妈妈,她管住了我的坏脾气…现在我年纪大了,只希望能有人也管管你!”

耿逸飞有点不可置信地,“您希望也有人能管住我?”

耿参谋长认真地点点头,“你不想吗?”

耿逸飞猛然间觉得心跳得有点快,试探着问,“别管是谁,您都能同意吗?”

耿参谋长哈哈大笑,“不论是谁,只要能让你像昨天那么听话,我都同意!”笑完,点指着还没回过味的耿逸飞,“我一来就听说你半夜为难小王医生,昨天你不是还直着脖子想去揍人小王医生,最后谁拦住了你?嗯,没想到你也有听进去话的时候,我以为除了你妈,谁的话你都不听呢!哈哈哈哈…好!”

耿参谋长笑着转过身准备离开,看看愣在一边的耿逸飞,难得地语重心长,“你们年轻人的事,顺其自然最好,但无论如何,你可别犯浑欺负人,不然我饶不了你,小飞!”

周末一早,耿逸飞6点起床去楼下健身房锻炼,回来洗完澡先到书房处理点事情,看着快8点了,哼着歌去厨房做早饭,煮上咖啡,煎了鸡蛋,烤了面包,看着一切都准备好了,才去卧室叫辛夷起床,参谋长今天上午12点前有时间,他俩约好了上午去跟参谋长“汇报”。

其实辛夷一夜没睡。前半夜她没法儿睡,后半夜她听着身边耿逸飞平稳的呼吸,一直在想心事,睡不着了。

早晨刚有点迷糊,耿逸飞就起床了,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门外安静会儿,动静会儿,再安静会儿,再动静会儿,跟她的心事相仿。

耿逸飞轻轻拧开门,卧室里暗沉沉的,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微弱的夜灯在墙角亮着,刚好能让他看到辛夷半截白皙的后背露在深灰色的被子外面。他坐到床上,在她旁边俯下身,探手在她后背上轻轻划过,一道,两道,三道,一下比一下重些,直到辛夷动了一下。

耿逸飞这才低声说,“起来吧,今天任务艰巨!”

辛夷嗯了声,慢慢侧过头,看着耿逸飞有点模糊的脸,感觉他有那么点兴奋,不确定他是压力过大导致的情绪激动,还是根本不在乎。

打开窗帘,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浓云从西面缓缓聚拢过来,真是要下雪的样子。

耿逸飞吃到第二片面包,见辛夷盘子里面包没动,鸡蛋也才吃了一口,就催她,“鸡蛋凉了不好吃了。”

辛夷听耿逸飞这么说,干脆放下筷子,深吸了口气,“我有点紧张,吃不下。”

得到内幕消息后,怎么继续如常操作,耿逸飞太熟悉那些套路了。作为一个秉性善良的人,他应该立刻告诉她,你放心,参谋长已经同意了,今天就是带你走个过场。可想到好长时间他被瞒着,生了一大堆原本不该生的气,再想想她当着参谋长的面(小史后来跟他说,首长站在门外全都听见了)严肃认真地“管教”他,他怎么也得找回场子吧!嘁,她不是最看重公平吗!

耿逸飞安慰地握了握辛夷冰凉的手,“那就把鸡蛋吃了,有体力才能去战斗啊!”

辛夷看着耿逸飞波澜不惊的脸,有点好奇地问,“你不紧张吗?”

我很高兴,尤其你还被蒙在鼓里,耿逸飞心里说。他喝了口咖啡,如常说,“有那么一点,嗨!别紧张,万一参谋长不同意,咱就参照方雅欣办理,你知道那天宋伯伯多高兴吗?就差全院广播了,他还跟参谋长说,‘就是小飞立刻结婚,你当爷爷也比我晚。’我看参谋长当时脸色不太好看呢!”

 “你可真会安慰人。”辛夷看着盘子里的鸡蛋,微微咧开嘴,“雅欣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你啊,别管人家是不是故意,能最终达到目的就好,对不对,来,赶紧把鸡蛋吃了!”

辛夷还是没动筷子,她深吸了口气,看着耿逸飞胃口很好地切开橙子,问,“万一,我是说万一,耿伯伯就是不同意,怎么办?”

呵呵,他还真有点想知道,万一参谋长就是不同意,她会怎么办。耿逸飞切完橙子,把其中一半放进辛夷的盘子,擦擦手,不动声色,“我不管,反正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嘁,看参谋长能把我怎么样…哦,那你想怎么样?”

辛夷想了一夜,觉得还是先跟耿逸飞打好这针预防针,她低下头,拿起筷子,一下一下地慢慢夹断盘子里咬过一口的煎蛋,隔着两片切好的橙子,把它们分别放在盘子边上,抬起头,望着耿逸飞,一言不发。

耿逸飞原本还带着些笑意的脸慢慢沉下来,沉得如窗外的天色,他吸了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反复两次,差点就想说实话,到底还是竭力忍住了,他紧紧盯着辛夷的眼睛,眼下是浓重青黑,眼里是满满的坚决,他看到了她的煎熬和…

唉!原本他只想挖个坑逗逗她,谁知这傻子还认真了,嘁,她想什么呢?他咬着牙,终究恶狠狠地说出了心里话,“缺心眼儿的,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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