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所的全体会安排在每月初的第一个周一，要求在北京的律所成员都要参加。全体会上要公布律所的重要人事变化，本月的业务学习重点，各专业负责人会提出业务难点和疑点，大家共同协商配合解决。

段宇辉主任中等个子，带着无框眼镜，文质彬彬的，跟任何人说话，都非常耐心，非常有礼貌，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根本想不到，段宇辉主任的家庭背景显赫异常，他父母都是法律圈名人，知名到只要在法学院念过书的，必然知道他父母的名字。

段宇辉主任做了简单的开场白后，宣读了律所今年的各级晋升名单，对新晋升的各级律师和合伙人们表示了祝贺和欢迎。

闻弘仪律师有大学教书经历，一直负责律所内部的业务学习，她传达了律协最近的工作要求和律所本月的业务学习重点。

刘开轩律师协助段宇辉主任总揽律所各项业务，他逐一谈了律所最近承办的各项重点和关键业务，A8自然位列其中，不少同事都对辛夷律师投来了羡慕的眼光。

于建华律师主要负责律所的各项纪律，他对刚进律所的几位律师强调了工作纪律的重要性。

赵敬贤赵老很少来律所，除非遇到重大业务问题需要他做顾问，就是参加每月的全体大会，赵老最后发言，他给大家澄清了一个在律师界流传多年的事件真相。

会议在赵老幽默的总结发言下结束，所有人笑语盈盈地离开了大会议室。

辛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手里紧紧攥着段主任刚发给她的小册子，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律所其实就是个有限责任的公司，各类合伙人相当于大、小股东，股东享有收益自然就得出资，她手里的合伙人手册里提到的要求之一就是：新晋合伙人需要在9月15日前缴清出资，今天是9月3日。

辛夷自然知道合伙人要出资，可具体数额是多少，不同级别合伙人的出资数额每年都有变化，原以为年底用她今年的工资和提成缴了就好，却没想到这个月就要缴清。

坦率而公平地讲，辛夷觉得今年初级合伙人的出资额是个非常合理的数字，她在律所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拿出这笔钱原本并非难事。可她刚出去进修了一年，几乎花光所有积蓄，一年没投入工作也就没有收入，所以对她来讲，一时要拿出这笔钱是个挺大的难题。

辛夷首先想到了方雅欣，可马上就放弃了。方雅欣的车是宋院长买的，买衣服的钱是宋阿姨给的，方雅欣老板给的那点钱也就够日常开销，想打打牙祭她还是首选肥羊，叫她如何跟方雅欣开口？

耿伯伯？…还是算了…她要是跟耿伯伯借钱，就得先跟谢家琪秘书联系，说明理由，转来转去的，最后肯定天下皆知，她如今…还是不要给自己也给别人找任何麻烦了。

晚饭辛夷只吃了半盘青菜，就听身边的大师兄冯涛律师眉飞色舞地讲他在海淀新买的学区房。冯涛律师的儿子上小学了，海淀学区房是孩子未来教育规划的基本起点。

冯涛律师最后问辛夷，“按说你手下该带两三个年轻的，人呢？什么时候到？”

合伙人手册里要求初级合伙人培训律所的新晋律师。辛夷端起托盘，和冯涛律师一起站起来，“办公室赵主任刚通知我，明天人就到， 我看过简历了，是两个D大的小伙子！”

冯涛律师笑了，“最好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大师兄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律所人人都知道A8是个名利双收的好项目，按资历，A8该由他作为主要负责人，可他和耿逸飞的工作风格实在不对盘，当初闻律师分配A8工作征求意见时，他就明确表态，“我就是想挣钱，也不想搭上老命，这活儿还是辛夷律师来吧！”

辛夷原本想开口合伙人提出资的事，可面对刚付了海淀房子首付的善良的冯涛律师，她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D大的两个小伙子小李和小陈刚迈出校门，正准备年底的律考，工作一时很难上手，这样指导性的工作对辛夷也是头一回，加上A8客户们异想天开，随时随地提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条件，辛夷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何况还有令她头疼不已、没着落的合伙人出资呢！

辛夷的头疼得厉害，整个口腔也不时抽痛，一定是这两天她跟着耿逸飞熬夜，一杯杯地喝黑咖啡上火了。

辛夷找出爷爷给的菊花，站起来，准备到小厨房接点开水。

小厨房里的两个人见辛夷进来，簌然间分开，是小陈和…女朋友吧！

辛夷笑了，“小陈，周五了，活要是干完了，就早点回家吧！”

小陈腼腆地笑了，“辛律师，我再待会儿，在这儿看会书！办公室安静！”说着，拉过一直侧身站的小姑娘，介绍说，“辛律师，这是我女朋友叶静萍，她过来给我送点吃的！”

叶静萍转过身，辛夷认出来，她就是前些天在耿逸飞公寓电梯门口碰见的，对她多看了几眼的小姑娘！

辛夷冲叶静萍点点头，“你好，我叫辛夷！”

叶静萍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辛夷，露出夸张的笑容，“辛律师，你好！小陈说你特能干，是所里最年轻的合伙人！对他帮助特大！”

辛夷笑了笑，“好好干，小陈！”

回到办公室，辛夷点了根烟，来到窗前，对面写字楼里也是灯火通明，此刻应该也有不少和她一样在挣扎奋斗的人，他们最头疼的事是什么？工作上的一道道难题？生活中的无尽烦恼？人生是不是就是这样，除了困难就是烦恼？

她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合伙人出资，还有不到10天就是出资期限了，可钱却一点着落都没有，她要是拿不出钱，做不了合伙人，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可她没有亲人，朋友也各有难处，她跟谁张口借钱呢？她该怎么办？

…耿逸飞…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此刻猛然来到脑海，辛夷相信，只要她开口，这点钱根本不会放在他眼里…可是，他俩目前的关系，她应该对他开口吗？又如何对他开口？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从小到大，她没有跟任何人张嘴讲过钱的事，现在她真张不开嘴跟他借钱…但是…假如…万一…真到了出资期限，她实在没有办法，她可不可以试着跟他借钱呢？他不是说过，希望她不论什么事都告诉他，可她一开口就是借钱，以后两人还怎么相处？他也许不会放在心上，可她会的，不仅是放在心上，而是成为永远压在心上的大石头。

辛夷抽完烟，又回到电脑前继续干活，刚坐下，耿逸飞的电话就来了，俩人说了好一会儿A8的事。

最后，耿逸飞才转了话题，“备忘录明天上午你能搞定吧？上午我去你办公室，弄好了，暂时就能喘口气了，对了，忘了告诉你，周日我要去趟纽约，一周就回来。”

辛夷看着台历，心里飞快的算了下时间，耿逸飞周日出门，一周回来，正好是15号前后，要是打算跟他借钱，明天必须说了，她迟疑了片刻，“哦，你要出门啊…那明天忙完了，一起吃顿饭吧…要不我来做，你看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耿逸飞声音里透着兴奋，“哟，这么好，那明天咱们早点把所有的事情搞定，一起去买东西，我帮你一起做饭。”

辛夷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等俩人好好说说话之后，也许她真的就能张嘴跟他借钱了，“好，那我们说定了。”

“好，今天你别太晚回去，我们明天见。”

“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辛夷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口气，最大的难题明天也许就能解决了。

这样想着，手里的活进展也快了，再拿起茶杯，没水了。

辛夷站起身，窗外的天黑透了，窗角闪过几点远处的霓虹。周末晚上，该是年轻人放松的时候，可她和耿逸飞谁都没休息，都在为A8忙碌，她晚饭还没吃，一点都不觉得饿，不知道他吃了没有。

辛夷打开办公室门，紧邻的小厨房里依旧有人声，也是和她一样加班的同事，她们在高声说笑着什么，猛然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对呀，那天我亲眼看见，就是隔壁这位辛律师开的车，那车可真飒，比咱段主任开的车还好，还说自己没车，以为谁不知道谁啊！…俩人在车里那个腻啊！半天都不下来…后来那位还临时买了几盒…嘻嘻嘻…”

“我听说啊，都半夜了，还手拉着手到人家公寓去呢！”

“就是，要不然哪轮得上她啊！普通话还说不明白呢！”

“据说啊，她原来的男朋友是个当兵的，为了巴结现在这个，生生把那个当兵的给甩了！”

“可不，要不人家能说她的好话，给她使劲，让她坐单间！”

“前天我就看见人家俩人在楼下餐厅，你来我往的，别提多亲热了！”

“唉！命苦啊！我怎么就没赶上这样的好事！”

“这样的好事要让你赶上，那还不是要啥有啥！还跟我们在这儿混！”

“就是，就是…”

辛夷握着杯子，呆呆地站在办公室门口，不知道是去小厨房倒水，还是转身回办公室继续干活，她一时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