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以后的耿嘉伟是大院里每个家长教育自家儿子的榜样：以第一名成绩从航校毕业，到一级飞行员，大队长，如今正申请着什么不能说的特别训练项目。

耿逸飞更明白大哥在爸爸心目中的地位：有个子承父业，青出于蓝的长子，哪个父亲不是骄傲得像眼下坐在餐桌边的爸爸那样，看看大哥，笑着喝口酒，看看辛夷，笑着喝口酒，再看看，再笑，无障碍地无限循环着…

耿逸飞这才渐渐回过味来，如果是爸爸再婚，那他很可能是从冯阿姨那里先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听某个发小告诉他爸爸已经领了结婚证，最后是等他某天回家，见到家里多出来的陌生女人，爸爸通知他已经再婚的事实。

只有一直埋头工作的大哥有女朋友，要结婚才会让爸爸如此高兴！

听三个人说话的意思，大哥是准备过完节就打结婚报告，申请和辛夷结婚。

耿逸飞支着耳朵听三个人说话，没人问他，他就一口接一口地吃完放在他面前的整条清蒸鲥鱼，干掉半盘油爆河虾，又喝了两碗汤…汤很好喝，当然，妈妈从前都是自己做咸肉，味道更鲜…不过…总之…味道相当不错…能打八十分…

然后，他放下筷子，抬眼打量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辛夷律师。

耿逸飞一直很纳闷，在一起工作的人如何能互相吸引、投入感情，演绎出办公室的浪漫故事？那些天天带着精心画好的假面具、穿着五彩斑斓的戏装，在预先早已设计好的小小舞台上专心致志地表演的人，互相吸引的难道是舞台上明知根本不存在的、演绎到炉火纯青的角色？他们是如何机缘巧合、准确无误地发现层层面具和戏装下，刻意掩饰的真实的彼此？难道像此刻坐在餐桌两面的辛夷和他？

大哥为什么喜欢辛夷，回头他一问就知…不过也不难猜，大哥常年在外，像辛夷这种独立又嘴严的女孩应该很对大哥胃口，尤其是看似娇小，却不惧面对任何人，任何压力的样子，和妈妈有那么三分神似…就是不知道大哥是否见识过她对自己耍滑头的样子…算了，等大哥将来吃过苦头就明白了…

至于爸爸喜欢辛夷，有那么一点点爱屋及乌的意思，不过，看爸爸表情，对辛夷真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喜爱…可能因为她父母早逝，和爷爷相依为命长大…爸爸他们这些军人，对类似身世完全没有免疫力…可能因为她从小离家来北京读书，工作…对了，耿秉璋参谋长最喜欢一切靠自己这款，就像他自己那样…哼！耿逸飞心里冷哼一声，要是爸爸知道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她是怎么站在他面前，面目冷肃一字不让地说了十分钟，说得他脑门青筋直跳，不知会说什么…算了，还是别说了，不然挨说的八成会是他自己…

吃饱了，耿逸飞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爸爸喜欢喝酒，大哥却滴酒不沾，平时他大多喝红酒，可爸爸这里没红酒。

一口喝干酒，放下酒杯，耿逸飞注意到辛夷刚巧从自己身上收回视线，唉，到底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了，他咧着嘴苦笑一下，继续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

餐桌上的辛夷像平时一样话不多，除了低头努力吃大哥夹给她的菜，就是偶尔抬头回答爸爸的问题，然后，就那么微笑地看着大哥，听大哥涛涛不绝地跟爸爸汇报，从两人如何认识说到现在那不能说的特别项目。

可辛夷的笑，那是从心底发出的，真正的笑：从嘴角、眉梢、鼻子到耳朵都在笑，想到平日里她给自己的，完全职业的皮笑肉不笑…耿逸飞也笑了…这样挺好…爸爸高兴，大哥高兴，自己也应该高兴…这样多好…家里终于要多个受欢迎的新成员…以后他也可以偶尔回家吃顿可口的家常饭…嗯…以后真成了一家人…自己得注意，可不能再像从前那么对她了…

吃过饭，爸爸命令耿逸飞洗碗，辛夷削水果，爸爸要和大哥到书房继续谈点老百姓不能听的“军事机密”。

对曾在中餐馆打过洗碗工的耿逸飞，洗涤槽里堆得满满的几个碗等闲不会放在眼里。他一边洗碗，一边看着身边切水果的辛夷，觉得有必要现在就开始采取点实际行动，开始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从工作中的上下级到不久将来的…嗯…嫂子？

于是，耿逸飞先咳嗽了一声，“那个…今天的鱼做得不错。”

辛夷笑着点点头，“看出来了。”

耿逸飞有点不好意思，辛夷看出什么了，看出他吃了整条鱼，“以前我妈做的清蒸鲥鱼最好吃。”

辛夷扭头看了耿逸飞一眼，顺便帮他把右手正在下滑的的袖子向上推了推，“那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就告诉我。”

耿逸飞问辛夷，“在你们办公室？”

这次轮到辛夷不好意思了，“我也是今天下午进门看见照片，才知道嘉伟是你大哥。”这兄弟俩哪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耿逸飞把碗放在水下反复冲着，“大哥怎么说我的？”难道大哥从没跟辛夷提起过他？

“嘉伟早跟我说过弟弟小飞在国外，去年弟弟回国后在外企工作，就这么多。”

耿逸飞想想，也是，大哥怎么可能成天把他挂在嘴边？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小，而他们居然遇到了…先成为客户…然后…会成为亲戚…瞧，就是这么巧…

”那个…你们认识多久了？”

“一年多快两年了。”

耿逸飞忍不住嘀咕，“呵，大哥要是干情报，保证比他当飞行员有前途！”

辛夷立刻地替耿逸飞亲大哥辩护，“嘉伟休假时间少，你刚回国没多久工作那么忙，耿伯伯也是上个月才知道！”

耿逸飞认命地点点头，“我大哥吧，从小就不爱说话，以后有你护着，估计我们都不是对手，这样吧！等赶明儿轮到我的时候，见家长这道程序就免了，干脆直接收红包！”

辛夷跟着凑趣，“那我告诉嘉伟明天就把红包给你准备好！”

耿逸飞笑了，“必须准备个大点的！”

辛夷也笑了，在耿逸飞面前第一次真正地笑了。

耿逸飞把洗好的碗递给辛夷，让她用干净毛巾擦干，她边干边悄悄看向书房。

逸飞知道辛夷想什么，故意说，“别担心，就凭你今天做鱼的水平，爸爸和大哥现在应该在书房商量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那是耿逸飞头一次看见辛夷脸红，红得就像水果盘里她刚刚剥好的石榴籽，晶莹剔透的。

耿逸飞忍不住想逗逗辛夷，“这样，咱俩先说好，除了你们结婚那天，平时，我可不会叫你…呃…”谁让她比自己小，还这么…

辛夷接过耿逸飞递过来的最后一个碗，头都没有抬，异常认真地表态，“好的，耿总。”

耿逸飞立刻意识到辛夷想岔了，可这事还真不好解释，只能顺着她说，“就这么定了，辛律师！”

洗完碗从厨房出来，耿逸飞刚坐下，吃了几粒辛夷洗好的葡萄，就听从书房出来的耿秉璋参谋长命令他，“老二，去，到你魏叔叔家借副牌。”

耿逸飞怀疑自己听错了，爸爸要打牌，他还记得扑克牌有多少张吗？

耿参谋长挥着手赶他，“让你去就快点去！别啰嗦！”

耿逸飞从隔壁魏叔叔家借来了三副扑克牌，路上嘀咕着，就爸爸那个只知道喊立正、稍息的老头儿，怎么可能赢一个正准备接受特别训练的一级飞行员、一个精明的金融家再加上一个天天想着算计人的律师呢？

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耿参谋长纵横睥稗、千里追击、孤军深入，看爸爸那得意的样子，估计在沙盘上和演习中都没有过这么完美和称心的胜利！

飞行员大哥呢，大概是自动处于失重的训练状态，那个自始至终都笑咪咪的辛夷律师，则是左右逢源、心有所向！

唉！精明如他耿逸飞，不论怎么算，都只能投降认输了！

1998年的中秋节，是妈妈去世后，耿逸飞记忆中所有人笑得最多的一天。

这一天，耿秉璋参谋长尤其高兴：一直寄予厚望、最有出息的长子被万中选一，将参加特别训练，长子心爱的姑娘也快要成为家里的一员了，这是妻子去世后，最值得庆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