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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足以让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英俊少年或是婀娜少女。

    可十五年对于一个老人却残酷得让我不忍直视，杨阿姨当年黝黑的头发如今白得如贝克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原本挺直的脊背弯得在她回头的时候呈现出一个奇诡的姿势。

    杨阿姨看见我，明显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冲我招招手。

    我快步走到杨阿姨面前，蹲下，握住老人家的手，低声说，“杨阿姨！”

    离近看，杨阿姨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没什么皱纹，也没有老年斑，但是整个人却是一种疲惫的感觉，皮肤也松弛和下垂得厉害，沈凌云说得对，杨阿姨看上去的确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很多！

    杨阿姨紧紧攥住我的手，眼睛在我脸上如扫描仪般一丝一丝扫过，“织云，织云，你来啦！”声音颤抖！

    我看看床上熟睡的杜伯伯，压低声音，“杜伯伯怎么样了？”

    杨阿姨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边，“老杜没事了，明天出院！”

    我用力挤出个笑脸，“那就好，杨阿姨，您好吗？”

    杨阿姨还是紧紧攥住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别管我，织云，你不是和毛毛出去吃饭吗？”嗞了一声，“这个毛毛，又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吧？织云，别急，阿姨陪着你等，行不行？”

    我维持着笑脸，“没关系，您也知道，他从来都这样没准的，我不着急！杨阿姨，您身体怎么样啊？”

    杨阿姨嗯嗯，“我好着呢！老李现在都没我好！”伸手捏捏我的肩膀，“织云，你怎么这么瘦啊？”

    我安慰杨阿姨，“我这个年纪最怕的就是长胖了！”

    杨阿姨翘着嘴角，晃动着五个手指，“织云呀，你啊！再胖五斤，五斤就好！”

    我说，“好，我听您的，回去就多吃点！”

    杨阿姨这才真正笑了，问我，“织云，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说，“再有两个星期？”

    杨阿姨很急切，“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我跟杨阿姨解释，“我每年差不多有一个月的休假，每年都回来的！”

    杨阿姨说，“好好好，常回来就好！”看看床上的杜伯伯，“我听姚阿姨说，你每次回来都会看看老杜？”

    我说，“是啊，从小，杜伯伯就对我特别好，没想到…”

    杨阿姨看着杜伯伯，久久不语，嘴角渐渐挂上一丝凄凉的笑意，“老杜这样也好，什么都忘了，也算是一种福气…”看着我，“织云，有时候我真羡慕老杜，能把自己的烦恼全忘掉，让别人去烦恼！”

    我低头看着杨阿姨青筋毕露的手，“杨阿姨，这次我去敦煌，发现神仙在成仙前都是凡人，只有神仙才没烦恼，凡人怎么会没有烦恼啊？”

    杨阿姨呵呵笑，“织云你这孩子，都会和我讲道理了！”

    我也笑，“没有，杨阿姨，我也是刚明白这道理！”

    杨阿姨低下头，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我的手，“织云啊，看看你这双手，比我这老太婆的还粗糙！”

    杨阿姨的手的确比我的手要细腻很多，“杨阿姨，我从前一直就这样，杜若谦也说过，我这辈子靠手吃饭，没办法！”

    杨阿姨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才多大年纪啊？等你像我这年纪，说这话还差不多！”

    其实烦恼和辛劳与年龄无关，只是看在不同人的眼里，感触不一样罢了。也许在我眼里，这十五年杨阿姨苍老得厉害，而在杨阿姨眼里，我未必不是过分消瘦和辛苦的！

    而我们这份相同的感触其实都源于一个人！

    忽然，有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我和杨阿姨的手上，我看向杨阿姨，杨阿姨微微低着头，双唇紧紧地抿着，眼里不停地滚落下一串串的眼泪，砸在我们两个人的手上。

    我尽力从杨阿姨的手中抽出一只手，拿出纸巾递给杨阿姨，“杨阿姨！”

    杨阿姨一手接过纸巾，擦擦眼泪，另一只手依旧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唉！织云啊！织云…”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我和杨阿姨都爱着同一个人，这十多年，因为这份爱，每个人都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如今坐在一起，想想这些过往的岁月，唯余一声叹息了！

  “织云，老杜住院前，我给毛毛打电话，电话里就能听出他的声音特别高兴。这些年，除了豆豆刚出生那几天，我从来没听他这么高兴过！唉，这当妈的那个不想自己的孩子高兴啊？一问才知道你回来了！我听说你年年都回来，也没见他这么高兴过，就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毛毛支支吾吾，最后，才跟我说了你的事…”杨阿姨抬起头小心地看我，“织云，你别怪他，这些年，他虽然过得不如意，还好，和我倒是什么话都说，唉！除了我这个当妈的，他还能跟谁说啊？”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会怪他！杨阿姨是个多好的妈妈啊！这些年我有陈秀丽和韩灿，他就算和沈凌云无话不说，也不可能把我挂在嘴边吧！“我知道，杨阿姨，我不怪他，他除了和您说，也…”

    杨阿姨松了口气，“织云，你不怪他就好，我问毛毛，以后和你有什么打算？毛毛说，当然是想和你在一起啊，可是…我也明白，当年你俩是为什么分开的…毛毛说你要出去玩，还要去什么公司待两天，我一听不就是老李的孝运那个公司吗？就给孝运打电话，让他一定留住你，织云，阿姨这么做都是为了毛毛和你，你不会怪阿姨吧？”

    我宽慰杨阿姨，“杨阿姨，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们，我不会怪您！李总跟我说了他们公司正在筹建科研中心，问我愿不愿意回来？还说有人特别托他，一定要留住我，我猜就是您！”

    杨阿姨有点不好意思，“织云，你不怪我就好！我这也是急病乱投医，毛毛那个脾气你也知道，肯定不会跟孝运说这事。我反正岁数大了，别管孝运从前怎么看我，现在我求他，他看在老李的面子上好歹得答应我！”

    他说当年杨阿姨和李伯伯结婚的时候，李家大哥曾和李伯伯闹过，不惜放弃父业，离家千里，绝少回家。估计李家大哥当时对杨阿姨也不会好言好语，现如今杨阿姨为了他和我，居然去求曾经长期与她对立的继子…我安慰杨阿姨，“杨阿姨，李总和我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好吗？”

    杨阿姨的神色立时开朗了，“好，织云，你好好想想！”又摩挲着我的手，“这些年，毛毛的日子外人看着风光，我这个当妈的最明白！孝运比他大五、六岁，还是一头黑发，看看毛毛，头发都快和我的一样白了！唉！这人啊，走错了一步路，之后可能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都不够啊！…要知道毛毛如今这样，当初我真不应该和老杜离婚，好歹毛毛十几岁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在他身边！还好，毛毛遇到你，那个时候，他和我说起你来，眉毛眼睛都是笑的，看着你们俩那么好，我觉得老天对我还真是不赖！他去美国前跟我说，妈，我一定把织云给您带回来！…他从美国回来的时候，还跟我说，织云再过一年就回来，妈您别着急！我说我不着急，只要你们俩好就行！…谁知道你姥姥去世后，有一天毛毛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你怀孕了，问我怎么办，是不是马上告诉你爸妈？我虽然有儿子，可自己是女人，我知道女人在外面怀孕了，父母是最惦记也最挂不住脸的，就劝毛毛先别告诉你爸妈，我想等你们回来了，赶快结婚，然后再说。知识分子最讲面子，先跟你爸妈说了，怕你爸妈对毛毛有意见！唉，谁知道… 谁知道…”杨阿姨泣不成声！

    我摸摸脸，脸上湿漉漉的，我也抽了张纸巾擦擦脸，“杨阿姨，我还要谢谢您，至今没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我仰起头，抑制住不停流下的眼泪，“如果当初告诉了我爸妈，我可能会恨杜若谦一辈子的！”

    杨阿姨轻柔地给我擦去眼泪，“织云，人都会为自己打算，阿姨是过来人，最明白…我和老李结婚以后，怀过一个孩子，我想老李的孩子大了，多这个不多，少这个不少，可我就毛毛这一个，以后老李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不会对毛毛这么好了，就趁老李出去开会…这件事到今天，就咱们两个知道…老李以为我是自然流产，还安慰我，反正我们都有孩子了…如今想来，我对不起身边的每一个男人…”杨阿姨捂住脸，呜呜地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