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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第一次吃他做的牛肉面还是很多年前的暑假。他说他会做牛肉面,我和沈凌云挤在地质大院他家的小厨房里,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洗肉,切肉,煮肉。最后,一锅酱油汤里,面条是半生的,牛肉老得根本嚼不动。
一年一年地,牛肉越来越入味,汤越来越香醇,我越来越喜欢他做的牛肉面,那是种独特的口味,饱含着所有美好的青春记忆。
他一边做饭一边和我说着医院里的趣事,关于戴主任的,关于一起做手术的医生们的,当然还有那些可爱的小护士们的。
我听他说,脸上带着笑,心却越来越疼:他知道我爱他,不忍心离开他,他想用这些牵绊住我,不让我走!我当然明白,假如此刻任他牵绊住,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鼓起勇气迈出门外追求我的梦想,可让我怎么开口跟他说呢?
我给他盛了半碗面条和半碗牛肉,浇上一勺汤,然后给自己盛了半碗汤和一根面条。
他在书桌边坐下,把筷子递给我,“只只,要让我妈看见,非说我欺负你不可,整个一个我吃肉你喝汤啊!”
我接过筷子,坐下来,“杨阿姨肯定会说,精华都在汤里,还是织云聪明!”
他在面条里放上辣酱,乐呵呵地吃了一口,“怪不得我妈说和你聊得来,你俩总能在别人不留意的地方发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最后反败为胜!”
我放下筷子,“杜若谦,看在这碗面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刚才的话了,下回你要是惹我生气,我把这话原封不动告诉杨阿姨!”
他也放下筷子,“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我跟他解释,“我理解的意思是你说我这个人习惯见缝插针,投机取巧,不择手段!”
他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最后是一串的咳嗽。
我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最后是一串的笑声。
“听说当年医院里的人就是这么说我妈的!”他端起我的碗喝了口汤,“唉!其实当年我对我妈也挺有想法的,我都那么大了,她还非要跟我爸离婚,咱们那时候,离婚是个多大的罪过啊!我都不愿意出门见人!后来听说我爸要离开省大搬到地质大院,还给我转学,我别提多高兴了!直到认识了你们,我才觉得幸亏我们搬家了!”
“你上次说杨阿姨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我跟杨阿姨说了,杨阿姨当时就哭了,说毛毛总算懂事了!”
“只只,人都会成长,想法也会随着时间变化,也给我们点时间,好吗?”他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握住他的手,“杜若谦,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责怪和埋怨你的意思。你还记得咱们小的时候,我爸我妈三天两头出差、开会,把我和我哥扔在家里,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咱们真的能责怪他们吗?当然不会,他们都是为了工作。你也一样,顾不上我其实就是忙,家里人都跟我说让我体谅你,我不会真的怪你的,嗯,我发个脾气总可以吧!我真的就是想出去看看,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别的什么?要不这样,咱俩把婚结了,我再出去,行不行?”
他哼地笑了一声,“你说的简单,结婚容易,可你真要是不愿意理我了,我爸我妈不就是例子吗?”
“你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除我之外就没别的选择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真生气了,抬手使劲捏我的脸,“还著名,还选择,只只,你故意气我吧!”
我推开他的手,揉揉脸,“你轻点,明天出门我的脸要是青了,我哥真揍你!”
“哼!如果我告诉凌云你要出国,你说他先揍谁?”他终于祭出了杀手锏。
别管是非不分的沈凌云先揍谁,今天我俩都得把话说清楚了,“那你是坚决不同意我出去了?”
“不是什么坚决不同意,只只,我就是心里难受,你说我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几乎都没吵过架,突然之间,你非要出国,还说什么非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好像你和我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不开心!你说哪个男的受得了?”他长出一口气。
“那你说,怎么让你心里不难受,你说什么我都能办到!”
“你不出国我就不难受!”
“杜若谦,你是故意的!”
吃完饭,他让我别走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我真要是留下过夜,被他一哄,说不定就能答应了他,“我还是回去吧!老朋友来了!你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老朋友来了,要是不好好伺候,总能给我点颜色看看!
他锁上宿舍门,“反正明天我只有门诊,今天和你一起回大院吧!”
夜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把我的脸按在他的大衣领子里,毛茸茸的围巾温柔地扎着我的脸,扎得我心里乱乱的。
车来了,人不多,我俩坐在最后一排,我依旧把脸埋在他的大衣领子里,又把手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玩着他口袋里的钥匙,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他抬起手,把我的几根头发塞回帽子里。车慢吞吞地开着,除了广播报出的站名,只有发动机的声音伴随着车外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街灯昏暗的光忽明忽暗地扫过,映得他脸上一会儿光明一会儿黯然。
终于到站了,我们下了车,朝大院走去。
大院门口的警卫撇了我俩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关注“你有我有全都有”的《水浒》去了。
我的手还放在他的口袋里,被他粗糙而温暖的手握着,“只只,你老朋友每次来的时候,感觉你的手好像特别凉!”
“我的脚更凉,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热水袋上都暖不过来!”
“以后有我帮你暖,啊!”
“杜若谦,你就许愿吧!估计以后我独守空房的日子都算不过来!”
“你要是出国,就是我独守空房了!”
“你能守几天?说得跟我永远不回来似的! ”
“唉!只只!你怎么就不为我想…”他不说话了,拉着我站在树影里。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杜伯伯穿着防寒服,带顶毛线帽子,慢悠悠地从办公楼的方向走过来!
地质大院的办公楼和家属宿舍楼是分开的,走路大概十五分钟。杜伯伯在省大的时候据说是专门研究矿床的,而我们地质研究所更偏重于工程建设,老爸说杜伯伯来地质大院挺吃亏的,好多东西得放下重新学。但是老爸也挺佩服杜伯伯的,他总在饭桌上教育目中无人的沈凌云,“你瞧瞧楼下的老杜和小杜,人家老杜来的时候和我一样是副教授级,现在人家都是正教授了,我还得等下一波!沈凌云,你怎么就不跟小杜学学,成天瞎画,不务正业,人家小杜除了做题就是背英语,就是比你这个第二名强!”沈凌云居然顶嘴,“人家是啥基因,我又是啥基因,您也别光说我!”老爸气得没让他吃完晚饭!
老爸说杜伯伯在专业上很有一套,但是除此之外,杜伯伯给人的印象就是不爱说话,除了跟人打招呼和必要的工作交流,惜字如金。他却不这么看,“我爸还行,也跟我聊天啊!我爸一说起你,就说,小织云是个好姑娘,你得对人家好!瞧瞧,我怎么敢对你不好?”
差不多夜里十一点了,杜伯伯刚从办公楼回来,他能比老爸他们更早地成为教授级高级工程师,真是挺让人佩服的,我拉拉他的手,“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杜伯伯吃饭了没!”他刚到地质大院的时候,杜伯伯加班回家晚,他就总饿肚子,后来和沈凌云熟了,就到我家吃饭,但是据他说,杜伯伯经常饿着肚子回家。
“杜伯伯!”我高声叫。
杜伯伯朝我们看过来,“是小织云啊!哦!毛毛也回来了!”
我们手拉着手走过去,“爸,您又回来这么晚!吃饭了吗?”
杜伯伯嗯了一声,朝楼门口走过去,我们两人对视了一眼,跟在杜伯伯身后,上楼,各自回家了。
夜里我没睡好,总想着如何说服他,折腾了一夜,不出意外地在床单上又画了一朵鲜艳的小红花!
他好像算准了日子,我的老朋友刚走,他就约我到他宿舍。进门洗完手,他一把把我推进房间,窗帘都没有拉,直接把我推倒在床上。
这些年我不能说他在床上有多温柔,但是最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像头饿了整个冬天的狼,见到春天里第一只猎物,立刻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恶狠狠地撕咬着,吃得只剩下几根白骨还不罢休。
就像我告诉陈秀丽的,他捏我的时候从没觉得疼,可这次他捏得我无处可逃,我求他,他不再捏我,转而开始在我身上轻轻嘬,然后用牙磨,最后他竟然使劲一口一口不停地咬我,我哭了,求他,“别咬了,真疼!”
他停下来,把脸埋在我的脸旁,我的眼泪应该湿润了他的脸,我听见他的声音里带着潮湿,“沈织云,你答应我,读完书马上回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