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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迟疑了片刻,转身穿过马路,来到杜若谦的宿舍。
这个时间他自然不在,我进屋,脱下衣服,洗衣服,洗澡,晾衣服,忙了一通,觉得有点饿,打开冰箱,里面放了一大碗洗干净的草莓,应该是他今天买的。
我依旧光着身子穿着他的T恤,拿着草莓,坐在小院紫藤架下的藤椅里,双脚搭在另一把藤椅上,吃完了草莓。
西沉的太阳光线渐渐地暗沉,蔷薇花丛散发着馥郁的芳香,丝丝缕缕的光透过花丛的空隙照在我的白衬衫上,邻居家各色浓浓的饭菜香不时飘来。
我点了根烟,姚阿姨的话又在我耳边乱哄哄地响着。
我和杜若谦分手之后,没多久就听长舌夫沈凌云“无意”告诉我杜若谦结婚的消息,又过了没多久,沈凌云又“无意”告诉我杜若谦有了儿子,这中间最多八个月。
很快我就见到了张娜,杜若谦的妻子,他儿子的妈妈。张娜很年轻,很漂亮,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腿,白白嫩嫩的,说起话来温柔娇嗲,总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张娜来自普通的市井人家,学化学的,大学毕业后在中学教了半年书,就下海做了医药代表,还没干出什么惊人的业绩,就钓到了杜若谦,中心医院年轻一代中前途最无量的外科医生。张娜不愧做过医药代表,初次见面她就拉着我的胳膊,抱怨,“打从我生了豆豆,腰上多出来的肉比癌细胞还顽固,怎么减都减不掉,织云,瞧瞧你这身材,唉!咱俩要是能换换该多好!”她应该是真心实意地赞美,我却只能无奈地笑笑,整个包间里,在座的知情人估计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和张娜不多的接触中,我说不上喜欢她,倒也不讨厌她,她其实很有主意,也很有手腕,该撒娇撒娇,该坚持坚持。我俩在某些话题上还能聊得来:如何美容保养,她丰富的专业知识自然给了我不少指导。
张娜为什么要出国我不得而知,没人告诉我,她倒是在出国前拉着我的手,“织云,我想去温哥华,离你近点,你要是有时间能抽空来看看我吗?”
我立刻答应,“没问题啊!嫂子,开车两、三个小时就到了,温哥华的中餐馆里好吃的太多了!”
张娜刚到温哥华的那一年,我抽空去看了她两次,看她一个人在狭小的房间里苦读英语,顶着星星和月亮出门打工。当年的圣诞节,杜若谦带着他们的儿子豆豆来了温哥华,我以为他们一家团聚,就没去打搅,谁知新年前一天,我接到了杜若谦的电话,他说我妈有东西带给我,问我是否有时间。我们约在以前常去的一处海滩。
我早早地到了,冬日的海滩停车场里我的浅蓝色小车是整个灰黯天地间的唯一色彩,细如发丝的雨绵密地下着,车窗很快就模糊不清了,我捧着热咖啡,听着马友友的曲子在车箱里回旋。
等我觉察,杜若谦已经在敲车窗。他坐进来,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车厢里别扭地转了转才找到合适的位置。
我把手里的热咖啡递给他,他接过去喝了几口,“谢谢你,织云!”
“杜哥,谢谢你,新年跑这么远的路给我送东西!”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包,递给我。
我打开,里面是老妈绣的一副不大的十字绣,一只可爱的小老虎站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浅蓝色的眼睛里透着一股顽皮。
“江阿姨知道我要来,特意赶出来的,明年是你的本命年吧!”
“我妈说她刚开始学着绣,没想到绣得真不错!”我缓缓合上绣片,看着窗外的细雨,“杜哥觉得温哥华怎么样?今天那里也下雨了吧!”
他把咖啡放好,摘了手套,“下了,和这里差不多!”
接下来我们都沉默了,其实全天下的雨都差不多,水汽凝结成的,初中物理就学过。只是物理课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们,因为地表的差异,全世界雨水中的化学成分完全不同,酸甜苦辣,真的滋味各异!
雨小了一点,我提议出去走走。西雅图的雨就是这么给人惊喜,刚刚还绵绵不绝,一忽儿就剩扑在脸上的潮湿了。
海滩边的小路蜿蜒着穿过沙丘和松林,我们多年前常来,从前就是闭上眼睛我也能躲过不平的路面,可不知为什么,我的长靴几次踩到了路边的水洼里。最后他伸出手,“路上滑,你还是抓住我吧!”
我假装无视他的手,继续向前走,“没关系,摔不了,这鞋新买的,习惯就好了!”
我们绕着沙丘走了一圈,回到停车场边的野餐凉亭,雨又开始密了。我冲他挤出个笑脸,“谢谢杜哥特意来看我,晚上还有个party,我就不留你了!杜哥,新年快乐!”
他张了张嘴,看着不远处浓密阴云下平静的海面,“你多保重!织云,我记得上个本命年你把脚扭伤了,明年多当心点!”
风夹着雨吹过来,吹得我的长发四散飘飞,也吹松了他脖子上的围巾,几道鲜红的抓痕格外清晰。我看着脚下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枯草,抱紧自己开始颤抖的肩膀,“好的!杜哥,路上开车小心!”
他扭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他的车很快消失在沙丘后面,我钻回车里,拿起妈妈绣的小老虎,仔细看着,一股酸涩从胸部上涌,渐渐冲到鼻腔,分流到眼里,万里之外的妈妈让他带来的小小绣片很快就湿了。
我启动了车,车上的时间显示3:09,我才意识到他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来见我,停一个小时之后再开三个小时回去,肯定没吃饭!
下一个圣诞节他带着妈妈给我绣的巨幅花开富贵图来看我,我邀请他去新开业的鼎泰丰品尝小笼包。等我们排完长长的队坐下来,我已经胃口尽失。
他夹了个蟹粉的放在我面前的小碟子里,摇摇头,微笑着,“褶子捏的倒真整齐!难为那几个老墨兄弟!里面也许真有人原本是学医的!”
我放下几乎快挟到嘴边的小笼包,冲口而出,“原来能拯救世界的人到这里干这种不入流的活,真不公平!”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看着我,好一会儿,缓缓放下筷子,“织云,我不是说你!”
直到包子凉透了,我们两人都没再动筷子,而是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着窗外的街灯在细雨中一盏一盏地伸向远方。
又一次,他还是一口没吃,离开了西雅图。
当天深夜,张娜在电话里告诉我,杜若谦坚决不同意到加拿大团聚,两个人谈到了离婚。我心里的千言万语化作了话筒里的一句话,“嫂子,你和杜哥好好谈谈吧!你们俩毕竟还有豆豆!”
豆豆在加拿大过得非常愉快,春节我去温哥华看他们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用英文跟我说,“沈阿姨,我今天在公园喂松鼠了,他们围着我不让我走!”
之后陈秀丽到华盛顿大学做了一年的访问学者,我们两人结伴玩遍了东西两岸,圣诞节,我特意请了一屋子的朋友,唱歌,打牌,搓麻将,从一清早开始就热闹得不行。中午,送外卖的来敲门,我接过半箱寿司,递给身后的陈秀丽,付完钱正要关门,街角的一辆车外站着个瘦高个,我鞋都没穿,飞一般地冲过去,“杜哥,进来坐坐吧!”
他笑了笑,“今天你这里挺热闹!”
我看着他灰色大衣的衣领,“哦,就是几个朋友来玩玩,热闹热闹!”
他眯着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淡笑着递给我个小包,“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好好玩吧!”说完转身打开车门,冲我挥挥手,西雅图冬日少有的灿烂阳光下,他的满头灰发在已经含苞的翠绿山茶树下格外刺目!
陈秀丽看我挂着满脸的霜进屋,没一点同情心,“呦!你杜哥不远万里过来看你一眼,你也不让人进屋坐坐!”
我没搭理陈秀丽,把外卖一盒一盒地拿出来,她跟到厨房,打开一盒,取个寿司放到嘴里,声音含糊,“杜神经病夏天的时候和张娜离婚了!”
我的手一抖,整盒寿司掉到地上,弄脏了厨房异常干净的地面!
又一个圣诞节杜若谦再次到访的时候,我客气地请他进屋喝了杯茶,说说张娜新开的美容院,老安在加州钓到的各种罕见鱼类,然后和他到从前的小店吃了碗不那么美味的牛肉面,顺便在mall里逛了逛,买了点小东西,才微笑着和他说再见!
日子一天又是一天,有苦有乐,有酸有甜,千般滋味后,今天我又走进了他的宿舍!
大门卡塔一声,开了。
然后是他的声音,“织云,是你吗?”
“嗒”,屋里的灯亮了,黑暗中我微眯起眼睛,摁灭了手里的烟,没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我身前,蹲下来,捧着我的脸,“还疼吗?让我看看!”
我笑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他在我脸上亲了亲,“对不起,只只!”
我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姚阿姨说有一次杜伯伯把你的头打破了!”
他摇摇头,“嗯,我们院美容科的主任亲自给缝的,连疤都没有!”停了一会儿,“反正从小到大我爸也没打过我,现在算是补齐了吧!”
我没接茬,好一会儿过后,站起来,把已经干透的衣服收下来,转过身,他背光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浑身上下的疲惫和无奈尽收在我心底,我鼻子一酸,放下衣服,用力抱住他,吸了口气,“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他搂住我,“怎么会?只只?”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我周身,我吐出口气,“…这些年你最难的时候…我都故意离你远远的!”
他没说话,过了很久,叹了口气,“只只,我有今天都是我自己选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你有今天,全都是因为我!如果当初…”
我抬起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生活中真有“如果”这个选项,人类该是多么地幸福!
我写的时候也挺纠结,多好的一对儿!可生活有的时候真的挺残酷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