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自己来,自己来。”浩远含混地说着,把冰棍分给安念雄他们,随手掏出块手绢在脸上抹了抹。
韩琳琳看到浩远的手绢,目光闪了闪,把头转向一旁去了。
这一夜浩远他们就在天安门广场上露宿,天还没亮就一个个精神抖擞的跳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天安门城楼,生怕错过了毛主席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大亮,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前推后涌,挤得人立足不住。红卫兵们个个心急如焚,翘首以盼,快十点时,毛主席终于缓缓地走上了城楼,他身着一身鲜亮的绿军装,左臂上戴着一个火红的袖标,气度从容,精神焕发。
“毛主席,毛主席来了。”王慧兴奋地大叫着,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毛主席万岁!”浩远高高跃起,振臂狂呼。周围所有的人都受到了感染,一起竭尽全力地高喊起来,“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那如同海啸一般的呼喊声在人群中激荡回响,仿佛一个个浪头把人高高地抛上天空,让人的心高悬着,陷入一种狂喜般的疯狂。
浩远,念雄,贵生,兆牛,还有王慧和韩琳琳,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毛主席万岁!”,直到声音嘶哑,喉咙破败。喊不动了便是痛哭,一直哭到毛主席走远,一直哭到天色擦黑,这种因激动而崩溃的情绪仍然萦绕不去。
“这一趟没白来,见着毛主席了,多少辛苦都值了。”苏兆牛哽咽着说。
“毛主席他老人家身体好着呢,咱们国家一定会越来越好,一天比一天繁荣富强。”安念雄说。
“行了。咱们是毛主席的红色卫士,坚强点,都别哭了。”浩远说,“见着了毛主席,咱们心里有底了,明天就回去,把毛主席领导的文化革命进行到底。”
“行,明天一早就走。”王贵生擦了擦眼泪说,“今天晚上我就不睡了,反正我也睡不着,就呆这儿等着看明天升旗了。”
“就在这天安门广场上猫一晚上?我们是没问题,你们行吗?”浩远问王慧和韩琳琳。
“行,没问题。”王慧抽抽噎噎地说,“我还能感觉到毛主席的气息呢。”
韩琳琳也坚定地望着浩远,点了点头。
“行,那就呆这儿吧。”浩远说。
这一夜却并不平静。几个人前一晚餐风露宿,未能成眠,这一天下来又几乎水米未尽,加上过分的兴奋耗尽了所有的能量,韩琳琳半夜竟然发起烧来。她难受的呻吟声弄醒了王慧,王慧急忙叫醒了浩远。
“浩远,韩琳琳发烧了,好烫手。”王慧说。
“是吗?”浩远勉强睁开惺忪的眼睛,“那可怎么办?”
“我问你呢,你问我怎么办,你是男人还是我是男人?”
“噢……”浩远回了回神,起身来到韩琳琳身边,探手在她额头上一摸,“哟,真挺烫手的。这可不行,这……这得送医院啊。来来来,别愣着了,赶紧把她扶上来。”浩远说着,躬下了身子。
王慧和王贵生他们几个七手八脚地把韩琳琳扶到浩远背上。浩远挺起身来,“医院在哪儿呢?”
“不知道啊。”王贵生手足无措地说。
“不知道不会问啊?你……你别问那些打地铺的,他们肯定也不知道,你问那哨兵去。”浩远着急地说。他话音刚落,一阵急风吹过来,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竟然有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你妈的,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浩远暗骂了一句,小跑到贵生身边,“怎么样?问着了吗?”
“问着了,同仁医院就在前面。”
“赶紧的。”浩远放开脚步向前奔去。
天公不作美,密集的雨点霎时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的雨水把几个人浇了个透湿,浩远拼了命往前跑,后面那几个反而跟不上了。
浩远冲进了急症室,一面放下韩琳琳,一面心急火燎地说:“医生,您快给看看。她正发着高烧呢,这又给大雨一淋,弄不好要烧成肺炎。”
“人放下,你先挂号去。”值班医生看着报纸,不紧不慢地说。
“不是……医生,您赶紧给看看……”
“行,我看看,你赶紧挂号去呀。”
“我……我没钱。”浩远嗫嚅着说。
“没钱?没钱你来捣什么乱啊?看病就得挂号,这是医院的制度。”医生冷冰冰地说。
“嘿……你这什么态度啊?”贵生说。他们几个也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什么态度?我应该什么态度?行,我不跟你们说什么态度不态度,看病挂号,这是制度。”
“是,看病就得挂号。”浩远陪着笑脸说,“可是咱们这不是来得急吗?都没带着钱,要不您先看病,咱们明天再把钱补上。”
“明天再补上?”医生上下打量了浩远一眼,“你蒙谁呢?要么你现在把号挂了去,要么,我也没辙。”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浩远心里升起了火头,“治病救人那是医生的天职,现在病人放你面前呢,你怎么见死不救呢你?”
“嘿,你还跟我犯横,我再跟你说一遍,挂号看病,这是制度,谁也改不了。”
“你别跟我扯什么制度。”浩远火冒三丈,一把抓过医生面前的报纸扔在一边,“我告诉你,医院是人民的医院,人民的医院就得给人民看病,我们都是红卫兵,专门来接受毛主席的教导,把文化革命进行到底的,你身为医生,面对身患重病的革命斗士,见死不救,认钱不认人,没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和共产主义信仰,是典型的坏分子。我告诉你,你要敢不给她看病,你要敢站在革命群众的对立面,我就敢革你的命,你信不信?”
“我……我也没说不给她看呀。”医生面对气势汹汹的浩远,态度软了下来,“那你们明天可得把号补上。”
“你放心,我们一定补上。我们是红色战士,不会占公家的便宜。”浩远说。
这一夜浩远一直没合眼,直到韩琳琳在一片晨光中醒来,浩远倒了杯水送上去,“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韩琳琳说着,勉强撑起身子,震动到手背上输液的针头,不禁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别乱动。把水喝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浩远说着把水杯递给韩琳琳,转身出了门口。
安念雄他们几个横七竖八地躺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
“喂喂,起来,起来了。都给我仔细摸摸,还有没有钱的。”浩远说。
几个人睡眼惺忪地在身上捣腾了一阵,硬是一分钱也没找出来。
“得,念雄,你们去红卫兵接待站给韩琳琳弄点吃的来,然后你们就坐车回去吧。”浩远说。
“那你呢?”安念雄问。
“我到火车站看看,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那里招搬货的工人,我去打几天工,把医院的钱还上。”
“那我们跟你一起去吧。”贵生说。
“算了吧。”浩远说,“这么些人,没吃没住的,再要弄病一个,咱们可就永远走不了了,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好对付。”
“这能行吗?”贵生疑惑地问。
“能行,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浩远说。
浩远在火车站转悠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个临时搬运工的工作,他来到货车厢旁,提起一个麻袋正要往肩上扛,眼前忽然多了个人。
“贵生,你怎么来了,他们人呢?不是叫你们走了吗?”浩远有些诧异地说。
“我让他们先走了。”王贵生说,“我留下来,帮帮你,咱们两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王贵生说着,帮着浩远把一个大麻袋上了肩。
“行,好兄弟。”浩远在贵生肩头捣了一拳,吹着口哨,摇头晃脑地向前走了,贵生回身提起两个邮包,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