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有联系。后来她告诉我他们买房了。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我当时很惊讶,因为她说他们买的不是现房,是一块地基,然后自己找人设计图纸,请施工队,历时半年,建造一栋属于他们俩的独一无二的房屋。我知道在美国你可以那样做,理论上是允许的,但是大部分人最后都是买的二手或全新的建好的房子,因为自己从头来太麻烦了,尤其是大多数人都是不懂建筑的外行,所以每个细节都要请人去设计建造,太费心了。自己建省钱与否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们不是为了省钱。从那时起,我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理想化的完美主义者,我的朋友是那样,从她当年的学习成绩和为人处世可以看出来,她的老公Allan肯定也和她一样。所以两个人才想要不惧周折,事必躬亲,他们人生中作为夫妻买的第一栋房子,是彻头彻尾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风格和样式。然后我看到了她的房子的照片,不难想象,双车库,大厨房,处处都让我羡慕不已。当我们电话里聊天时我说起那些细节,她只是笑着听,并不具体描述当时如何不辞辛苦。当时我想,他们肯定是喜欢那个城市,有在那里安家乐业的长久打算,将来孩子老人安居一堂,那个房子也算是他们在美国的小小根据地了。
她在她全心建好的房子里面住了不过四五年,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后来我想,也许冥冥之中这栋房子不适合她,或者她不适合这栋房子。她曾经是骄傲的女主人,但是她选择了放弃,就在她心爱的房子里。
后来我们一直有联系,我知道她换了公司,进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全球顶尖的大公司做Analyst,后来做到经理职位,她老公也跳槽到了一家更大更有名的公司,我还知道她很敬业,每天早晨不到七点准时去上班,晚上要工作到8点左右,回家后九点半准时上床,我也知道她没有孩子,因为不想在两人事业上升期有任何负担。她过圣诞节会给所有的朋友发一个很短的祝福Email,大致的意思是过去的一年里两人的事业都进步了不少,过的很忙但很充实,希望朋友们共勉。
然后就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一个凉爽的夏夜,我不能忘记,我有多么地震惊,当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在msn上说有个很好的好人去了天堂,我以为他在说一个和我不相关的朋友,然后他说了她的名字。然后我记得我一直在发抖,不停地发抖。她在她费尽心血建好的房子里,在她下班后,在她的Allan回家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其它的细节我们不得而知。她给我的email还在我的邮箱里,当时我在国内,我的孩子刚出世,她说回国两周,她能想象的出我很累,请我注意休息,所以不找我了。就是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在一个夏日的傍晚,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房子里,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世界上死去的方式有很多种,我觉得孤独地死去,算比较悲惨的一种。这其中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在最爱的人的怀抱里和目光中停止呼吸,而是独自承受,她该下了多大的决心,对这个世界多么决绝。
我们中国人有时候很迷信,记得我小时候家里人说起过,死在自己家里的人不是对家人好的人,因为你走了,家里人还要住在那个房子里,心理上无法面对。可是我知道我的朋友,她的慢慢变的冰凉的身体,就在她心爱的房子里,等待着她的Allan。那晚当他加完班回到家,看到她的车在车库,打开门走进去,以为她像往日一样在厨房里吃着饭等他,然后他看到了她,她以这样的方式向他告别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据我所知,没有婚外情,没有第三者,他们是相爱的相敬的年轻夫妻,外人看来没缺憾。他们都是受过正统教育的知识人家出来的孩子,在竞争激烈的美国都找到了站的住脚的生存方式,拿了绿卡,换了护照。他们是相爱的,建造了独一无二的家,家里应有尽有。但我知道,外人眼里的故事,离事实的真相核心,总是隔着千山万水的。她离开的时候,只有三十岁。
我一千次一万次的在心里问自己,她为什么要放弃。她那样一个安稳从容的人,是不是因为现实不够完美,就选择离开,即使代价是让她心爱的Allan陷入痛苦的万丈深渊。她曾经是那么欣赏他,他的才华他的英俊。
逝者已往矣,我要讲的故事应该打住了。她再不会回答我的为什么。但是我要讲的故事还没讲完,我一直想要联系Allan,哪怕跟他要一张我的朋友的照片。最终我还是没有这样做。她的故事谢幕了,Allan的故事却是正到高潮。他被公司外派回中国做了中国总部的CTO,年轻有为,钻石王老五,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最苦的时候,她和他一起,现在他辉煌了,她却消失在灯火阑珊处了。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爱的人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的话,我想你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