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了多年的生活再次变得复杂。
对于这一位在她29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音讯、更谈不上曾尽过任何父亲责任的人,她却无法拒绝。
很多的疑团 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似乎都有了答案。为什么当初西安爸将她送人?为什么姑姑会说“周家的孩子都是大眼睛双眼皮儿”?为什么西安爸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点也不 亲热?为什么养父会说,“当初周家说,‘孩子不是我的骨血,我不要’”?
载渭寄来的年轻时的照片和她最近的身份证照片非常地相象。
这一切,让 她不得不相信,原来这才是自己的父亲。
对于西安爸爸和哥哥、还有大伯一家,她却如法去求证。15年来,他们给她的,是另一种亲情。这亲情可能是建 立在周家对真相的错误判断之上,但是已经发生、已经付出的,无法逆转。她无法预计,如果她去问西安爸爸这个问题,会是怎样的结果。复合的伤疤将被无情地揭 开,她不再是他的女儿,这么多年的亲情如何了断?她深爱的伯伯、伯妈和堂哥不再是她的伯伯、伯妈和堂哥,这一种失落她如何承受?
也许,不要去问确 实是最佳方案。
于是她将这事瞒着周家,就象这么多年,对养父母只字不提与周家的来往一样。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么善于隐瞒,到情报局工 作可能都可以胜任了。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可以不必这样,可以不必背负如此多的秘密,可以不用这么累。
然而,到底谁是她的父亲,她并不能 百分之一百地确定。
载渭很确定她是他的女儿,提出来如果她认为需要,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她不置可否。是因为真相已经一目了然,让她觉得没必要,还 是因为她害怕确认真相?也许两者都有。忽然之间她成了一个私生女这件事,令她感到非常羞耻。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给载渭打了电话。不知道如何称呼 他,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亲近感。
载渭和她的母亲是文革时在铜川认识的。她的母亲看到载渭张贴在铜川火车站的小字报,爱慕他的才气,写信给他,两个 反革命就这样认识了。载渭说母亲漂亮又多才多义,他们很快就相爱了。
她的母亲怀了她以后,他们还一起去爬过华山。载渭说这就相当于她也是爬过华山 的人了。
她出生后,载渭去医院看望过母亲和她。载渭说,那时她一双健壮的小腿儿和他这个父亲的一摸一样。
她的母亲想将这事告诉自己的丈 夫,并要求离婚。载渭不同意,说两个反革命,前景未卜,又各自已婚。各自离婚再结婚,似乎是很不现实的事情。
可是她的母亲还是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并提出离婚,丈夫却不同意。
她的母亲去世的时候,载渭被关在自己在铜川单位的牛棚里,听到消息后捎信给家里,要求自己的妻子去抱养她。她的妻子去了(她想,这位妻子真是一位伟大的妻子,伟大的母亲),但是他们晚 了一步,西安爸爸已经把她送给了养父母一家。
1970年,载渭作为政治犯,被关进了监狱,无期徒刑。
1980年,载渭平反后出狱,开始找她。
多年以后载渭找到西安爸爸那里,被告之她在花花公子商店工作。可是载渭无论如何找不到这花花公子商店在哪里。载渭在电话里说这话的时候很认 真,她忽然很想笑,但是觉得不合适,极力忍住了。她觉得这位老先生还真够天真的,西安爸爸说这话,分明是在影射他破坏别人家庭,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花花公 子。而他还真当真了。
载渭在电话里告诉她说,她有个弟弟,叫崇明,也在深圳,希望她能给弟弟打个电话。她觉得很为难,可是又很好奇。第二天,她鼓 足勇气打了个电话给崇明,“小明,我是姐姐,爸爸让我给你打个电话。我也在深圳,有机会我们见个面吧?”
崇明在电话里很惊讶,显然他的父亲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姐姐。
那一天下班后,在一家元绿寿司店,他们见面了。一起来的,还有崇明的妻子欣。
崇明很激动,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问起来,崇明比她小6个月,这个简单的事实让他们更加倍受打击,一时都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欣忍不住说:“象你爸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崇明听了生气地打断她说:“你懂个屁。我爸这样的人,不能用世俗的标准去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