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除了研究所或院里开会, 不太爱去其它室串门, 就是闲暇时也不太像其他教职人员那样聚在一起和学生打球,参加学校各系各院组织的舞会。 据常来找他活动的马博说,参加这些活动对联络院所相关人员的感情,凝聚课题组师生的向心力是很有好处的。高远平时吃完晚饭后没事时走出京大的侧门,沿着一条蜿蜒在茂密小树林里的小河渠无边无际的散步, 冬天时常常在黄昏时分骑着自行车到颐和园去滑冰。一般在北京周末有太阳时在冰面上玩耍的人很多, 但平日去颐和园滑冰的人很少,一是比较偏僻,二是那里没有被铲平磨光的冰场。
颐和园冬季被冻结的湖面远看犹如一面巨大无边的镜子,近看湖面则更像是一块巨大起伏伸延的绿玉。没被铲磨的湖面依旧如一湖绿波荡漾, 不同的是荡漾的水波在寒风中涌动时到了冰点就结成了冰波。 在这快表面坑凹不平,布满冰疙瘩和宽大冰层裂痕的处女冰上滑行需要耗费体力, 这对体能过剩的高远来说不无好处, 更让他觉得心旷神怡的是在这一望无际绝无二人的冰面上, 他可以在无知无觉的状态里随心所欲的迎着晚风夕阳飞驰,让身心灵在空旷静谧里摇摆颠簸。
这天下午五点多, 高远又来到了颐和园东面的湖边。 夕阳西下, 晚照穿越飞霞, 给皑皑冰原涂上最后一抹黄灿灿的暖光。高远没像往常那样急着换上冰靴跑去冰上。他扶着自行车,站在湖岸边静静的向西眺望。
在远方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在金色晚霞中随着渐劲的晚风颤动,一个红色身影时隐时现闪跃在落日霞光之中,仿佛是在黄昏里追逐着坠逝的太阳。高远没有想到此时会有人到这里来, 也没想到此地会有功力如此深厚的人光顾, 更没有想到当这个人转身画着弧圈飞速向靠近他的方向滑来时, 他看清了在这坑洼不平布满裂缝的冰面上,有如轻风佛镜漂然而至的竟是一个女性。 高远没再停留, 跨上自行车缓缓的向颐和园东门出口骑去。
转眼到了周六, 黄昏时分高远又来到湖边, 他下意识的四周看了看, 密云遮日,四野空无一人, 只有一团团寒气搅着冰末在晚风追逐下旋转跳跃着扫过冰面。高远换上冰靴向湖心滑去,尽情享受冷雾凉风扑面而来的感觉, 就像那时喜欢在瓢泼大雨里顺江而下一样。 滑着滑着一个身影闯入了眼幕,还是那一身红装, 那一条系在脖上长长的两端在风中飘荡的红围巾。无论高远换哪个方向, 这条红围巾都跟在后面飘荡。 高远觉得有些奇怪, 天已渐渐暗下来, 无论急缓,红围巾都一直保持着优雅姿势并向自己越靠越近。 高远只得向湖边滑去, 在他快要靠近湖岸时突然听见那个人开口叫自己,高博, 高老师, 是我, 我是纪雪。
是她?高远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人会是纪雪。高远停到湖岸边, 说纪雪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了,纪雪也已到了岸边, 她有些不好意思, 欲言又止。高远坐在斜坡上拿出鞋子换上, 纪雪站在哪里不知所措的朝着不远处的一个红墙亭子张望。 高远突然明白了一切, 向纪雪问道, 是不是还有人陪你来的啊? 纪雪不知道如何回答,看着高远目光直逼, 她只有轻轻的点了点头。 高远站了起来, 冲着亭子那边叫道, 郝冬云你出来, 不大功夫, 亭子里挪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一双鞋子走了过来。 高远说我就知道你准也会在这里。 郝冬云说,是的是的, 别人都说我和纪雪两是形影不离的。 高远说你们滑冰就滑冰, 你干嘛藏着啊, 高老师我没藏, 呵呵,亭子里边暖和一些,再说我怕滑冰,怕上去给冰压塌了。 天已黑了, 高远不想在此多呆, 就说赶快回去吧, 你们的车呢? 郝冬云说车在亭子那边呢。 高远说那好, 我先走了, 你们快去推了车回去。
看着高远要上车, 纪雪急了, 郝冬云你快和高老师说啊?郝冬云反问,该我说还是该你说啊?高远说谁也别说, 郝冬云你回去了到我办公室里来说。没想到纪雪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高老师求求你给我们几分钟的时间成吗?高远推着车说,是为了想转到我们实验室来做论文的事吧?我已跟郝冬云说了不行, 你是孙老的学生, 孙老是我们学校,也是全国生物学界的权威,孙老是身体不太好常住院。 但研究生就是主要是靠自己查文献作论文。 你静下心来抓紧时间赶论文, 你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抓紧了肯定毕业没问题。有问题或困难可以到我们室来我们肯定协助你, 但你这样做,别的学生怎么想,孙老知道了又该怎么想?院长也肯定不会同意, 那是挖人的墙角!郝冬云看着纪雪说你快说啊, 快把孙先生给高老师的信拿出来呀? 纪雪赶紧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走到高远的面前, 低着头说我去医院看孙老时孙老让我把这封信带给您。
高远接过信说天太冷了, 你们先回去, 明天或星期一你们两到我办公室来。 纪雪突然抬起头看着高远说, 我知道这样做不好,我也不是着急毕不了业, 但我知道这次如果能换个课题做毕业论文, 会彻底改变我今后的专业和人生。 郝冬云这时走上前来, 一手挽住纪雪开了口:高老师,是我逼着纪雪这样做的, 第一, 纪雪是我们年级,我们系里学习最好的, 都知道她大学入学成绩数学是满分,英语同届第一名, 物理化学都接近满分,同届里全校里没有比她分高的了。 大学毕业她本来托福早就考好了学校也联系好了, 但孙老说有国家重点研究课题要下来,劝她留校读研,她不好推辞就放弃了出国。 第二, 当时孙老留她也是因为很有可能会拿到国家863分子遗传的重点课题, 但后来种种原因没拿到,孙先生也年事太高因病卧床不起,纪雪到现在还在跑城郊找做三叶草杂交实验用的大田, 别说现在田难找,就是找到田把草种下去,高老师您知道那是什么年代的研究,出了对付毕业论文,那有啥研究意义啊?郝冬云看看高远没反驳她, 就继续说道。 第三, 纪雪的妈妈是得肿瘤去世的, 她就是想有机会转到这方面的研究上来。 我们室做基因突变, 最主要的就是要搞清肿瘤的遗传机制,所以我就和纪雪说让她找你。
郝冬云停了停, 接着说, 纪雪虽然被我说动了, 但怎么也不好意思提出来换题目, 是我逼着她换的, 那天我找您谈这件事我没通过纪雪,没想您不让我说完就撵我走。今天这事是我逼她来的,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还有,也是我去找孙老先生提出纪雪这件事让他老人家考虑的。高老师, 纪雪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或没有能力的人。生命学院的老师同学谁都知道她德才兼备,少有的高才生。 高老师, 我们求您了。
听了郝冬云的话,高远心灵确实触动了一下, 就说这事我得先看看孙老的信, 无论如何我会去看看孙老。 孙老那边没问题, 还得去争得院长的同意。 郝冬云还没等高远说完抢着说, 谁不知道室里的事院长全听您的啊? 高老师您就同意了嘛, 纪雪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纪雪是吧? 纪雪没开口,鼻子却抽吸了两下并点点头。 高远说,快回去吧,别冻感冒了。 明天星期天, 我会去看望孙老。 他同意了你就来。 红围巾动了动,纪雪抬起头来说孙老给我看了他写给您的信, 他说只要您愿意我转过去, 您有什么条件他都同意。郝冬云说太好了太好了, 我跟你说了吧, 我们高老师最好了, 哼,哼! 我说了你只要听我的准成!高远听了他喜欢且信任的学生郝冬云的话,有点哭笑不能,只得说,快回去吧, 太晚了。
三人骑着自行车出了东门往学校方向走, 走过一段比较僻静的路后来到了一条人店较多的地方, 郝冬云开了口:高老师, 我老是带饭回实验室给您, 您是不是该请请我啊, 瞧前面有个水饺馆, 里面的水饺又热又香比学校的好吃多了。 其实高远来颐和园回去时常去那家水饺馆。 就说好吧, 你今天表现很充分, 最近也用脑过度, 进去给你补补脑子。 郝冬云说那您回去不会再批评我了吧? 高远嘴里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 做朋友做到你这份上也算够意思了, 不批评你。
三人坐下后, 高远说你们点吧, 纪雪看着郝冬云, 郝冬云出乎高远的意料,大白菜猪肉水饺,鸡蛋韭菜水饺, 虾肉水饺要了八碗, 高远看着郝冬云说吃得了吗?要不然少要点饺子,再要点凉菜?没想到郝冬云说:我点我的饺子,高老师要点菜, 点多少我们也不会剩下。 纪雪低着头笑得肩头乱颤。高远听了一乐,就又要了卤牛肉,拍黄瓜,酱肘子外加一份冻肉, 心里想着吃不完带回去得了。
没想到饭菜上来后, 郝冬云推了三碗给高远,说我要能吃三碗您应该也能吃,说着就给自己留了三碗, 又把另外的两碗推给纪雪, 说你吃今天准饿坏了, 多吃一碗, 纪雪说我怕吃不了, 郝冬云说吃多少是多少, 剩下的给我。看着高远瞧着她, 郝冬云说, 我吃三碗可能还加半碗, 你们在冰上跑了半天还吃不过我?高远也是饿了, 当他开始吃第二碗时郝冬云居然开始了第三碗, 就这样, 当卓上的东西被风卷残云吃得精光后, 郝冬云看了眼高远说:我们两从昨天下午就茶饭不思,水米未进, 紧张里带激动,尤其是我还要着急纪雪不依计行事打退堂鼓,我平常吃三碗饺子是稀松小事一桩, 说着又看着纪雪做着怪样说,饭桶,饭桶,你每天一吃饭就打击我肚子的积极性,管我叫饭桶, 从今天起还要叫我饭桶吗?纪雪吃了饭也暖了过来, 先前煞白的脸也变得红彤彤的,笑着对郝冬云说让你吃少点是为你好, 你现在不听我,以后后悔是必然的, 啊...?她这样一说,郝冬云脸面竟然红了, 闭嘴,你再说你再说, 看我回去不往死里挠你的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