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本是无凭语
(2010-09-26 18:46:19)
下一个
毕业后没按分配到协和医院去报到, 我去了一家偏远的医院. 就是在大江上筑起巍峨大坝的哪个03工程职工医院. 去那里主要是因为当年父亲下放到那个地方后再也没有回家. 后来在学校的电视新闻上看到了崛起的大坝画面, 我深深相信父亲是融入了花岗岩, 化成了钢筋水泥, 成了大坝的一个分子. 毕业后, 我想去陪陪父亲. 另外也听说那里已是山清水秀, 僻静幽宁, 应该特别适我.
就那样, 每天轮班休班, 得闲除了翻翻过期的书报杂志,就是以山水为伴, 鱼鸟为伍, 一晃就是一年多. 外面的世界确实静谧宜人, 内心世界的不堪往事却依然难以散淡, 加之在学校时抱负的学成后医伤救命的豪情被眼前现实的残酷击破, 二十出头岁的我在别人的眼里, 特别是那群小护士的眼里, 就是一失志无盼的糟老头.
那天我查完房返回办公室, 耳轮里回响着203房哪个连书都无力托起来了的初中生男孩, 眼睁睁问我原发性某某某型粒细胞增多症是不是癌症, 他偷偷的记下了我们给他使用的药物的名称, 然后又偷偷的让来看望他的高中生哥哥去查出这种药是唯一对该症有较强作用的药物. 他哥哥没有告诉他这种唯一有较强作用的药对他弟弟的生命的延续也是以月记的. 同时在我脑海里还充斥着201房那四壁空荡青烟缭绕的房间, 她端端跪在整理得干干净净的病床上, 双手合十对着床边小桌上的一柱紫香纹丝不动的景象. 那时大慨是午后四点多钟,窗外三月柳上的新枝绿叶随风来回摆动, 几只小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不停的欢叫着, 而房里的她却定定的弓着腰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记得我刚去医院时她已在那个病房住了有一年多了, 听说她从上海一个知名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毕业后到03工程设计院工作了没多久就住进了医院. 年近三十的她清绣白净, 一头曾经乌黑如瀑的头发早以掉得一丝无存, 她不愿意再开口说话了, 但每天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各种淡雅的丝巾将头包好, 在头的侧面系个长结. 我第一眼见她时她正仰卧在病床上输液, 尽管她当时面白如洗, 就连嘴唇也已平塌苍白的和脸庞没了区别, 但还是能看出病前的她是一个窈窕美丽, 也应是高傲的知识女性, 不知道她近来用什么方法说服她的男朋友放弃了频繁探视. 她怔怔的对着香桌,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不忍把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用手轻轻的触了触她的前额, 没象往常那样让她停下来用温度计测体温. 幸好不太热, 做好记录后我无言的站在她的旁边, 底下了头, 当我的双手为她而合十时, 我内心的沉淀积郁缓缓的渗了出来, 侵蚀着我的心灵. 随着面对的病人越多, 这种感觉出现的越频繁. 如果一个医生看着他的病人无救, 眼见病魔对病人的身心摧残践踏束手无策, 那还做这个医生干嘛? 从她的病案我知道她是熬不过十月的, 不知道那一天她走后我的心会为此而轻松还是更加沉重.
每次查房其实都是对我的心灵的一次强烈的震撼和刺裂. 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那间病房回到办公室的, 护士姚洁照例进了我的办公室,拿起我的记录并象往常低着头在一侧听记完我查房后对病人的医叙. 她是两个月前由人事处调到重病室, 自己要求来配合我的. 除了与我交换医叙的简单应答, 我们在科室里的交流还没有在一, 三夜里英语培训班里的多. 年老的主管业务的副院长在我来院半年后把我找了去, 白发苍苍的他得了到美国一个医学院交流访问两个月的机会, 于是卸了两个头衔给我, 一是周二夜里的医疗骨干研修班班长, 主要是组织各科室主治以上医生们轮流交流国内外最新医学进展. 另一个是一, 三夜里的英文补修班的班长, 这个班的产生是因为骨干研修班都是老医生, 而老医生的英语在经过文革后都忘记或生了锈, 所以老医生们提议办英语班且参加学习的积极性比骨干班强去很多. 英语能力的好坏的标准是死的, 业务能力的高低强弱的标准是活的. 且能否出国进修主要还是英语说了算. 英语班要求比较松, 就有了姚洁等几个年青人来旁听, 居然还能个别辅导一些老医生, 再后来她们几个护士又悄没声的坐在骨干班的后面听起专业读讲来.
尽管在白天的医务工作中和晚上的学习班中能够撑点面子, 但我知道在业务工作以外我是急需指导和关怀爱护甚至是教育的对象. 姚洁是院团支部书记, 在那年代, 政治上我是属于她的人, 她希望我能和其他人那样高高兴兴, 青春焕发的和他们一起参加职工医院为年青人频繁举办的各项活动, 比如说舞会呀, 歌唱比赛呀, 体育竞赛呀, 电影呀郊游啊等等. 但那时的我 除了对得了不治之症的病案,有热情去琢磨无信心去面对外, 就是独步于山水之间亲近大自然之内. 装也懒得整, 头也懒得修, 饭堂也懒得准时去. 也难怪有时会觉得那帮小护士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我大概是她们眼中最点型的纸啃多了点五谷吃少了点的书虫一个.
住院部大楼二楼是办公区, 八间医生办公室加上一个大会议室占了三面墙, 空着的一面大厅, 用几张大桌台围成了护士值班区. 姚洁今天当班, 就坐在台前靠着进进出出的走道上. 那天黄昏时, 我还深深的沉浸在不久前查房时所见所闻而所产生的冥想里, 这段时间我又开始被那熟悉而又怪异的梦所惊醒, 和以往不同的是揪着我的心慢慢往下坠去的不再是他, 而是我的病人, 是201病房的她. 梦境里的背景不再是长江大桥高耸的引桥和底下惨白的路面, 而是无底无边漆黑的深渊, 坠下去的人也不再是离我而去, 梦里依稀是坠落却又仿佛是越飘越近, 伸着双手挣扎着向我靠近, 最后我总被那双象电影里巨大特写般的惊恐悲泣的眼睛震醒. 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这四个字在啃噬着我的心神, 它对任何一个医生来说, 都是一个钉在你脸面上的耻辱牌. 医生, 医生, 能够起死回生才能被称为医生啊. 经历了动乱年代的生生死死, 恢复高考后我选择了医学院, 心灵上早已万劫难复, 唯一能使我释怀的是有一天我毕业后就能救死扶伤了. 一参加工作就被分到重症病房, 一开始面对的就是不治之症.
我的沉思被紧临办公室的庄大夫和他的一个朋友走进来时的大声说笑打断. 庄大夫是全院上下都知道的一个公子大夫, 他医专毕业后家里托很多人要想将他分到省城医院, 但因为资质太差且有分数评语为证, 学校的关系对他妈妈说实在没办法进省级医院, 弄得他在家悲愤满腔. 她妈见状, 化悲痛为力量, 对儿子说你到大医院去凭你的学历医生都当不了, 到你爸单位下面的医院一两年你就是主治了. 他和我是同一天到职工医院报的到, 我还清楚的记得贾副书记在介绍他时又化腐朽为神奇的向大家介绍说, 庄大夫毕业本来放着很多省城大医院可以去, 但是他坚决要求来大坝, 来他爸爸, 我们的庄第二副主任战斗工作的地方做贡献. 那时才拨乱反正不太久, 庄大夫的贡献就是白天带着狐朋狗友来医院替他们物色女朋友, 寻舞伴. 晚上不是跳舞就是麻将. 医院谁也不敢管. 他晚上能不值班就不值班, 其实能不能也是他一句话, 或者是一句话都没有. 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种生死一线的环境里, 面对真真切切的求生的挣扎, 死神的残酷和为医的无奈一点触动都没有, 无忧无虑地继续他在医专时方兴未艾的三好(耗)事业… 跳舞, 录像, 麻将. 别看在医学院里大家都受过背尸体, 上解剖的心智训练, 不夸张的说, 下了课很多男生奔向食堂抢馒头时都不会去想要洗洗刚刚摆弄过头骨或股骨的手的. 然而, 进入医院的实际生活后, 特别是遇到生死一线的病人, 大家似乎都有一段或长或短的心灵剧烈碰击的适应期. 他却没有.
庄大夫和他的朋友一路走进来经过姚洁坐的地方时还不忘逗乐, 扭头跟后面的哥们介绍说, 这位可是本院的院花. 那哥们一见就直了眼, 立马想过去套近乎. 庄一把把他拦住说, 慢, 慢, 别乱来! 人家可是金枝玉叶, 说不定名花也有了主哦, 说着还向姚洁挤了个眼神. 姚洁和庄大夫两家人都很熟, 两家的当妈的好象还在撮合他们交朋友, 要不然门诊护理部主任的妈也不会为了女儿的前程和当人事部主任的妈合计着把女儿从不太有夜班的门诊大楼调来住院部熬夜倒班. 来是来了, 但姚洁怎么都不愿意到庄大夫的办公室去, 这才有了我们办公室添丁加员的事儿. 庄大夫从她来的那天起就把她当自己人了, 但看不出姚洁对他有什好感, 尽管庄大夫时不时给我提个酸溜溜的醒, 当她的面说要我看他的面子上好好帮他带带姚洁.
此时我听见姚洁笑骂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别到处游了, 听说你管的那位肺气肿的病人昨晚死了, 昨晚你值班但有事根本就找不到你. 还不快找曾护士问一下情况? 庄大夫大叫, 天要死人, 娘要嫁人谁管的了啊? 管得了不就成神仙了吗? 他和朋友进了办公室, 不一会, 我听到他清晰的说, 一个老农民, 还不是昨夜看录像你们拉着不让我走, 要不然我早点给他插个胸导管什么的也不至于背过气去. 那话里既有为朋友够义气卖乖的成分, 也有操弄生死大权于不顾自豪的感觉, 就是没有为人最起马的良心气儿, 抛开医德不说. 他说得是那么自然平淡, 我听了后, 心中的积郁马上就燃成难抑的怒火. 我甩了甩头, 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站起身来. 几分钟后, 这两人又荡了出来, 庄大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走进了我的办公室说, 对了, 明晚有点事不来骨干班学习了. 呵呵, 和你讲一声也免得别人出去说我不尊重咱们的班长.
我没太听清他叨咕什么, 但脑子里对他说的那句话就是挥之不去. 一句话不由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我说参不参加学习是你自己的事, 但是做一个医生就要讲医德, 没有医德也要有人性. 这话一出口, 庄大夫立马大怒, 你说清楚一点, 谁没有医德? 谁没有人性? 本来我只是提醒他希望他爱护生命守好医德, 没想到对他来说却也是精神上极大的刺激和伤害. 人在某种情况下当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什么过失, 或潜意识人性的一面受到冲击时, 当外环境在有压力时, 他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悔悟, 从而丰富提高自己的内在. 但外界条件许可时, 这种潜在的自责, 人性的触碰就会倒行逆施, 用自欺欺人的讨回公道的方法惩罚对方以平复自己. 过失越大, 触碰越深, 反弹就越猛.
他话音还没落地, 已一把我把的领口抓住, 他那个一直站门口的哥们也冲了进来扑向我. 这种多年没见又特别熟悉的场面使我怔怔的呆住了, 我拼命的告诫我自己不要动, 不要动, 我发过誓. 在我努力控制自己时, 左右脸上已经被重击了数下. 我把摔在地上的眼镜捡起来戴好, 抬起头, 对着庄大夫说我不与你和你的朋友计较, 你领他走吧. 走? 笑话! 没有那么容易吧?
我前面说过我们是同时分配到医院来的, 我想他是把平常对我在业务中的嫉妒, 对姚洁不愿分到他的办公室的怨恨, 和我刚才对他所说的, 他没有意识到也拒绝承认, 但终有触动的人性上的鞭击的恼羞成怒, 化汇成巨大怒火. 他登着也不知是因熬夜还是气愤变得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跪下, 收回你的屁话, 老子今天非残废了你.
我想我当时一定不象是被人抓着扭着拳脚相向的当事人. 那一时间, 在我脑海里不停的震荡着我废了你, 我废了你这句曾经出至于我灵魂肺腑的叫喊, 眼前浮现的是在地上爬行哀嚎的身体, 棍棒撞打肉体的沉闷声, 停放在地上的血染的躯壳, 还有那慢慢坠去的人影. 我想我当时也一定很狼狈吧, 衣服被人揪着, 眼镜斜架在鼻子上, 一个镜片在眉毛前, 一个在鼻翼边, 一边的镜脚斜翘出去.
姚洁正是在那个时刻跑进来的. 当晚夜班就我们几个人, 她近来时那两个人一个向上悬我的胳膊一个向下拽我的头发大概是想要让我跪下. 她进来后左推右拉把不知所措的两人暂时挡开, 然后护在我的前面定定的说你们要打就打我, 庄急红了眼, 说你不滚开老子连你一起揍, 说着就去拉她, 他朋友也趁机一脚揣到我小腹上. 我没有想到姚洁会毫不迟疑的一口咬向了庄大夫的手, 我是在一声怪叫中才彻底回过神来的. 我看到庄大夫那被震惊, 恼怒和疼痛激变形了的脸. 在我低声冲姚洁吼到姚洁你出去时, 庄终于一掌把姚洁打倒在地. 后面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因为我一刻失去了理智.
庄大夫和他朋友是被抬着架走出我的办公室的, 以后护士们看我的眼神更怪了, 因为那天夜里当被惊动的人赶来后, 发现两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的脸上都有一鞋宽的一道红紫的痕迹,. 我不太记得别的, 但我记得我最讨厌男人打女人, 最恨藐视生命, 那天我脚上穿的是一位病属大妈送给我的布鞋, 硬糙糙的鞋底是由粗麻硬线纳成.
我惹了祸, 医院里让我停职等待处理, 而且把后果说得很严重很严重。。。。。。
其实生活有时就象是小说故事,特别是当你不昧着良心, 当你透出正义感, 当你散发人性味儿时, 精彩和浪漫就会不期而至, 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令人回味的好故事.
你猜到了, 姚洁后来……. 你猜到的是姚洁为了我, 和她妈也和庄家彻底的闹翻了. 当时的情况明摆着是不把我弄臭开除, 就是庄大夫呆不下去的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那个年代已经开始拨乱反正, 但整人的余威被整的余悸还余音绕樑余波未尽.
我当时已横下心, 最多就是离开这个令我向往却无所进取的地方, 离开这个令我魂牵却也让人心碎的职业. 唯一的, 也是那个年代人人视为社会生命的东西, 就是我会从此没了集体单位, 断了个人档案. 脱离集体单位在当时就象没了水的鱼, 续不上个人档案被就象一个断了线的风筝, 从这点来说单位就象一个地狱, 另一方面单位是可以让你有工资且涨工资, 让你有房住且换大房, 让你有职位且提职位, 让你能出国且能不会来的天堂, 单位之神超控了个人的一切. 多年后在国外遇到得志不得志的中国人谈到为什么不愿意回去时都有一条重要的理由, 那就是决不愿意再被拴在单位的裤带上钻进单位的裤档里去. 当然现在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当时医院医政处找到了证人证明病人死去的那天晚上并不是找不到庄大夫, 而是该病本已不治, 当医生的不一定要在床边守着病人死去. 且值班登记上有庄大夫的签名. 庄的朋也对天发誓说他没听到庄大夫说任何关于病人的话, 而那天是我主动挖苦和攻击庄大夫. 那个贾主任的话里言间整个透着的意思是我是一个踩着他人垫高自己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说我的事例正好说明了中央最近大力提倡的又红又专很及时很必要. 刚好那件事之前业务副院长还给我说过,内科要提个懂些分子生物学的年青副主任, 基本上定了是我. 说要我平时待人处事要主动一些, 就象我上课讲课时那样就很好. 我知道提职称这事从反面证明了我的为人险恶.
突然间就峰回路转, 我被业务副院长找去宣布我复职上班, 我临走时白发苍苍的他感慨了一句, 莫道人情似纸张张薄, 原来世事如棋局局新啊. 没想到现在的年青人竟也如此有骨气有道义. 我知道他在说谁. 当时只有姚洁铁了心坚持真相, 庄家才不敢往下去纠缠. 如果她抗不住她妈要死要活的压力, 抗不住庄妈的死乞活赖的纠缠, 如果她不坚定的告诉她们如果要追究下去, 她会作证亲耳听见庄大夫说的那段视他人生命如草芥的话, 我的麻烦就太大了. 庄大夫不久就调到地区第三人民医院去了.
你可能没猜到的是姚洁和我象没事般的天天查房值班写病历, 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想说两句与病人无关的话, 但我还是尽量避免这种机会. 就象我恢复上班的第一天, 讨论完病情后她站在桌边没有象以往那样立即走出去, 笑着对我说真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几下, 当时吓死我了. 我无言以对. 她又说, 那帮小姐妹再也没人说你是个八板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书呆子了, 我觉得有点想笑, 但也就嗯了一下. 看我不再抬头, 她淡笑了一下轻身走了出去. 尽管我不太理她, 但我觉得她瞬间瞟过的眼光里还是那种同情加关护的意味, 仿佛看透了我的心境, 并无一丝的抱怨或尴尬.
201病房换了新人, 就象其它那两个同类病房一样. 我不知道是高兴或是难过, 只是觉得精神被什么东西束缚得越堀越紧, 内心世界被残酷的现实拽了上来, 又被不堪的往事挤压下去. 看着我负责的三个肿瘤病房象走马灯似的换人, 我常常回想多年前我何以要从医那段往事. 在被丑恶的人性扭曲和触魄的生死震撼抛向极界后, 我在万念具灰不知此身此世何去何从时. 偶然遇见一本叫生命的奥密的小书, 读着读着, 我枯竭的心田有如洒下了甘露. 显微镜的发明, 细菌病毒的发现, 抗菌素, 疫苗的问世, 让当时大批或整个村镇, 整个城市毁于天花, 霍乱, 鼠疫等等数不完的瘟疫得到控制, 让被结核脑炎痢疾等等说不尽的疾病所折磨待毙的人康复痊愈. 作者阿西莫夫写了有关天文数理生命很多付知识于趣味的书, 但我却被生命的脆弱和倔强所感动并决心为之而奉献. 况且拯救生命也是对我灵魂深处的人性的创痕最好的医抚. 但是, 此时此景, 我感到有生以来最大的渺茫, 又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在我心头越铧越深.
那是七月初的一个星期五的早上, 我在办公室门口发现了一张贴在门上的通知. 说是周六全院的年轻人去大坝湖游泳联欢. 还特别强调二十六岁以下的人除了值班必须都去. 我开门时就觉得姚洁和另两个护士正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知道是她们有意要逼迫我参加的一招. 游泳其实是我的最爱, 长江的水浪曾经帮我排遣了无尽无穷夏日午后黄昏的孤独失意. 到医院上班后, 休息时我也常常去湖里漂游时间. 但姚洁专门来问我时我还是对她说了不去. 她好象有准备, 没有多说, 只是在下班时问我这个周末会不会替人加班, 我说还没有人提出来要替班.
周六我去了一趟市里, 先去看看书店有没有新书, 然后到医专的图书馆翻阅一下新的期刊. 翻着翻着我被一篇医学文摘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整整迟到了一年的消息, 美籍华人在国际上最顶尖的杂志刊登, 他们实验室首次发现了人体内成在有抗肿瘤基因,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这种遗传物质或这种遗传物质被破坏的人就会得一种恶性肿瘤. 我当时应该是被该文摘惊呆了. 只有导致肿瘤的相关基因, 还没听说过能对抗肿瘤的基因. 我把整篇文摘抄下来后, 在一家路边的棚子下吞了两大碗辣酱面后回到了宿舍. 好长时间来, 心里从来没有如此振奋过, 我知道我有了新的路而且我会向上次一样按我的目标奋斗成功.
夜里快九点钟了, 我正在房里双层床攀上爬下的整理我的书籍, 我又要考试了. 听见有人轻声敲门, 我开门一看是姚洁, 她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底着头问我能不能帮帮她, 我说可以啊, 有什么事呢, 她还是不看我, 我的包丢在湖坝那里了, 回来后才发现, 我一个人不敢去取. 我赶紧说你告诉我在那片地方我马上就去. 她仍低着头答道, 我也说不清, 但我到了那里就会记得怎么走的. 我没多想就去推车, 她欲言又止, 但等我把我的那架破车推出来, 她还是开了口, 我骑了一天的车骑不动了, 你能不能带着我啊? 我看了看她推的那辆簇新的凤凰牌, 知道就是用这辆车载着她也会比我那架快散架的车要好骑, 再说她第一次求我办事能说不吗. 还有, 那时看着她手里的那辆有钱都没法买的凤凰车, 比如今小毛孩看到新出的法拉利还要想过过车隐. 姚洁直到把车推给我时也没抬过头, 我心里想这点小事还不好意思。
骑车到大坝公园有二十来里地, 有好几个山弯是得人下来推着走的. 从来没夜半三更的走上山路上来, 七月的夏夜太美了. 因为一点灯光污染都没有, 大粒清白的星星嵌入午夜蓝的天幕, 微风吹过一闪一闪, 象是万千张开合着的小嘴呢喃窃语. 一颗一颗的流星从天际一边兴致勃勃的划向另一个地方, 好象是停在了某一个小星的身旁找到了可以停靠依偎的伴侣. 山道上雾蔼弥漫, 清木芳香. 偶尔有一两对觅食的夜鸟扑扑而去, 远处的山谷时时传来几声豺狗的嚎叫使得夜色显得更加静秘. 我问后面的姚洁说你不怕吧? 我不怕. 冷不冷呢? 我也不冷. 但就在那时她向前弯下腰用双臂环在我的腰间, 脸也缓缓的贴在我的背上. 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姚洁是个好女孩, 她单纯却不失聪明, 正直又富有情感 , 加上一股泼辣干练, 率真朴实的劲道使她能把院里那帮年轻医生和小护士们凝聚在一起, 这一点可能是从他那当地委领导的爸爸那里遗传来的. 虽然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 但我觉得只是两人在工作上的配合加上一点她对我专业和英语上的欣赏, 再加上一点好奇心吧. 我想只要我不多言语, 象她这样人见人爱的条件和那点和下巴抬得一样高的心气, 她是不会主动走近我的. 但是现在….. 我想我不得不让她对我的往事有点了解.
最后一个大坡是我们两在无言中慢慢走上去的, 看着气氛有些压抑. 上了坡后我对她说你敢不敢坐在后面随我冲下这个大坡. 这个坡是从山上通向山下到水库湖边的唯一的一条人走出来的小路, 由于坡度极大, 一般人们都是推车下去. 姚洁这时总算抬起了头看着我说我敢而且我还要坐在前面. 好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我又笑着说, 那我坐在前面你来骑车怎么样? 她想都没想就钻上了车前杆说我要坐我不要骑. 我也没了退路, 说声你把你那个大包放在头前面护好了, 就冲了下去, 我们两的尖叫声和笑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冲下来后就来到了一片宽畅的大草地上. 前方的大湖在夜色中波光荡漾深邃无涯, 水连天际天融水边, 我不由被这夜色中天水一线的大自然的平远博大给震住了.
我醒醒神后, 问她白天她们都到什么地方玩了, 可记得最后在什么地方见到包包的. 姚洁听了头又低下了, 我觉得奇怪想再问时, 她默默的走到了我的身后, 用双手环抱着我,低得象蚊子一样的嗓音对我说, 我没丢包, 我就是想让你出来看一看这美好的大自然, 想让你知道人属于大自然的成分远远大于对大自然的征服. 我听着这话, 心里颤动了一下. 轻柔的声音继续说到, 你看前方, 你觉得你会有要向前赶路的欲望吗? 我摇摇头, 她说那是因为此时的前方无边无际, 当人设身于没有坐标没有前方没有道路甚或没有时间时, 他就没有了向前的欲望, 也没有了那个必要. 你看天上你看四周, 每一颗小星星都只是近的让我们看的见却数不尽的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但它说不定要比我们脚下的地球大成千上万倍. 我们在以光年计算的星宙里用有生之年能走到那里呢? 我知道她平常非常爱阅读, 但从没想到她会含智蕴慧的说出这段让我觉得震耳撼心的话.
我觉得背上她脸贴着的地方有一些湿热, 耳傍听到她抽泣失声的话语, 我最近总在想我该如何才能和你靠近一点, 听听你的声音, 了解一下你的世界. 但你从不给我机会. 今夜实际上是我安排好了的, 我一直都不敢看你. 你要生我的气你骂我甚至打我我都认了.
我不由得将我的双手放在了她的双手上. 她继续说到, 我从小就常被我妈妈带到医院来陪她值班, 那时候几乎天天都有从工地上抬来的活着的或已死去的伤员, 个个血肉模糊, 听说你爸爸就是其中一个. 大人们可能觉得我小我不懂, 但我却经常恶梦不断, 人性不分大小, 我知道就连我养过的一只小鸭都怕红色的东西, 我怕见血怕见死亡. 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 但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你痛苦. 从没看到有一个人象你这样孤独, 这样失落, 而你却又是一个勤奋聪明的人, 善良的人.
我一直没有开口, 仰着脸对着静静的夜空, 星星在我的眼里时而膨胀成五彩的光荤时而又破碎成刺眼的针尖. 我轻轻的转过身, 用手慢慢抹去她脸庞上的泪水. 我轻轻的对她说, 姚洁, 你是个不平凡的好女孩, 你的生活里不应该有我. 你不太了解我, 我的过去. 我们经历的岁月相差了七八年, 这是个翻天覆地的一段时间差, 你有你应得的生活, 而我也习惯了我的生活. 对待病人和生死上我会调整自己的心态, 我要谢谢你今天带我到这里来让我体会到了大自然的广阔, 让我感悟到自己的心胸也应博大. 我停下后再没开口, 我希望我们就此离开这里. 我不愿意那怕是我的一丝影子渗入到她的生活. 如果她再进一步, 我就必须把我的过去告诉她, 但这对她对我确是一种残酷.
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了, 她本来就没松开的手突然又圈紧了我, 一句话毫不迟疑脱口而出, 你喜欢我吗? 我没有言语. 片刻后她突然松开手, 退了几步后向湖边跑去. 我紧紧的跟了去拉住她的一只手, 但她就是不停下, 这样我们两转了半个圈就都倒在草地上. 她爬起来, 跪在我的身边用两只拳头不停的擂打我, 说到, 我以为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但我错了, 我早该知道, 我早就知道, 但是我就是放不下这颗心. 我抓住她的双手, 对她说, 看着我的眼睛, 她慢慢的抬起泪花朦胧的双眼怔怔的看着我. 两害相衡取其轻, 我知道不告诉她是不行了. 我已不记得是从那里开始是如何结尾的.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前面向外斜坐着, 她的脸庞紧挨着我的脸, 泪水从两个人紧贴着的面颊滑落下. 她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问一个问题, 所以我觉得她听懂了一切. 听完后, 她默默的起身, 从包里拿出一个棉纺毯铺在草上, 她倒在上面, 留下了一大半的地方给我. 她对我说, 我想做个好梦, 我希望现实离我远点. 我没说话, 我也倒在毯上. 我们两中间离了好大一段距离.
我醒来时有一对小飞虫在清晨的寒冷中嗡嗡的转圈并相互碰撞着, 我发现我们两贴靠在一起向一个方向侧曲着卧着, 我的一个臂膀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前面被她的双手紧紧的握着. 她知道我醒了, 问我做了梦没有, 我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流星飞来飞去就是停不下来, 好累. 我问她, 她说她一夜无眠看着天上窜来窜去的流星不敢合眼, 怕一不留神错过了那个飞去又飞回的流星. 我们俩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迷了眼. 我知道她懂了我.
我们成了心灵相通的朋友. 一年以后, 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考上了中科院肿瘤研究所遗传病国家重点实验室研究生. 她送我到火车站时我们一点感伤都没有. 她要我记住她也是一颗流星, 并不被动的期待另一颗流星的靠近. 同时她也因委托培养成绩出色留在了北京一家以脑外科研究而著名的医院. 又过了三年, 她到上海来送我出国, 向我挥手道别时, 怀中抱着她的一岁多的女儿也随她挥动着小手. 此时她大慨正坐在高倍电子扫描显微镜前专著的研判一个个神经元, 神经纤维, 神经索的信息传递. 我不知道她的专业知识是不是可以帮她进一步读懂我的神经传导脉冲, 但我知道在她以光年计算时间, 以星系坐标方位的浩瀚宇宙里, 这两颗被激荡起来的飞沙飘沫,金风玉露一相逢, 就是一种永恒美丽的.
虽是个故事,但有两点是真的。一是那燃着香的病房和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就是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医专医生。俺借题发挥,千万别太感动呀。呵呵,谢谢理解。
这段人生经历岂是感动一个词能概括的?
读出许多。
时光倒转----社会畸态和人心险恶仿佛依旧历历在目,
只是腐土里还是看到了美和希望,看到你和姚洁的纯净
善终究要发扬,不是吗?
大妹子好,俺听你的,放到电子显微镜下看了看,呵呵,白纸昭昭,招招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