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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追击——长津湖

(2010-09-20 06:28:02) 下一个
  为了陆上撤军,美军组织了整个朝鲜战争期间最大规模的空中支援。位于咸兴附近连浦机场的美军海军陆战队航空队平均每天出动100架次的飞机,美军5艘航空母舰每天平均出动130架次以上,美军远东空军第5航空队则每天出动不同架次的中型和重型轰炸机。这每天数百架次飞机的唯一任务,就是对陆战1师阵地周围,还有此后撤退时公路左右5公里内所有可疑目标进行疯狂的轰炸。

  “悠悠行动” 第10军出现在长津湖

  某种程度上,麦克阿瑟也是长津湖战役的始作俑者。美军第10军在仁川登陆后,在麦克阿瑟的命令下,被重新装船绕过整个朝鲜半岛,运抵东海岸元山一带登陆。

  麦克阿瑟这样做是基于后勤的考虑。此前的战争破坏了汉城到釜山的铁路,导致“联合国军”在北进过程中,仅依赖日本—釜山—汉城一线的补给非常困难。虽然刚夺取了仁川港,它却是世界上潮汐大的港口,每天只能卸货5000吨,难以同时维持第8集团军和第10军的补给。麦克阿瑟把第10军调往朝鲜东海岸,一方面为减轻仁川港的补给压力,另一方面意在策划目标直至鸭绿江的“钳形攻势”。他命令美军第8集团军和第10军分别从西线和东线开始进攻,最终战略意图,是让美第10军从长津湖西进,第8集团军从清川江北进,将北朝鲜人民军和他认为的几万中国志愿军合围在鸭绿江以南的武坪里一带。

  在美军内部一片反对声中,麦克阿瑟命令第10军起程。这段遥远的航程由于受到元山港外的水雷阻碍,以至于当地南朝鲜军已占领港口以北咸兴时,美军第10军还在海上漂泊。这次吊儿郎当的登陆由于其晃晃悠悠的速度,被美军戏称为“悠悠(YOYO)行动”。在元山港美国陆军的嘲笑声中,归属第10军的美国海军陆战1师终于登陆。一直和海军陆战队相互较劲的美国陆军有官兵声称: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在海岸等待陆战队登陆!

  “YOYO行动”的登陆没有起到任何仁川登陆那样的效果,却被公认为耽误了美军推进的时间。但它最大的问题是导致了东西战线的脱节,使沃克的第8集团军和阿尔蒙德的第10军之间出现了至少20空里(空中飞行直线距离)的距离。如果以地面实际的山路来计算,两军的距离则大得多。虽然两军都安排了小部队对这个间隙进行巡逻,但实际上,巡逻队很少真正进入那些无人的山岭。

  对此麦克阿瑟却认为,艰险的山地,使得中国军队不可能利用这一地形展开军事行动。“从这个地形条件看,敌人方面不大可能在我两支部队之间打进一个强有力的楔子,并对任何一支或两支部队发动侧翼进攻。”阿尔蒙德更认为,两军之间通过无线电联系和每日一次空中飞行联络就够了。

  1950年11月22日是感恩节,向北缓慢前进的东线美军第10军的大部队正在享受感恩节美餐。但火鸡还没有送到长津湖西岸陆战1师的先锋部队陆战5团和陆战7团,士兵们只能吃牛肉和豆子为主要成分的C口粮。寒流在此时突然入侵。有个美军士兵去厕所,几分钟后同伴听到了呼救声,原来他的屁股被冻在马桶上,只好请军医把他弄下来。

  战争结束后,美军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谈到在这个极度寒冷冬天里,陆战1师被派往长津湖一带北朝鲜高原作战时依旧难以掩饰对上司的极度不满。他说,长津湖地区根本就不适合军事活动,就算是成吉思汗也不会想要去征服它!

  “不要让一帮中国洗衣工阻止你们的前进”

  麦克阿瑟可注意不到一个师长的想法,他最热切的念头是彻底毁灭他极度仇恨的共产主义,他认为对方已经溃不成军,无需在意,却不知道一支规模比他想象大得多的部队却已在长津湖一带的山岭里潜伏。

  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中,我42军124师和126师且战且退地抵抗,逐渐将美军第10军吸引进长津湖附近。美军此时两线分头前进的态势,让毛泽东产生了一个庞大的战略构想:他命令彭德怀在东西两线同时发动进攻,分割包围两边的敌军。此时,仓促进入朝鲜战场东线的,是接替42军的志愿军9兵团3个军共9个师。20军和27军已经进入伏击阵地,由于运力紧张,26军作为预备队在此后才进入作战中。

  毛泽东在10月31日对9兵团的入朝作战目标定位是:“寻机各个歼灭南朝鲜师、第3师、美第7师及陆战第1师等4个师。”

  东线美第10军主要包括美军海军陆战1师和陆军第7师,尤其是海军陆战1师,不但是美军第一流的王牌部队,在“二战”中战绩显赫,此时也是东线美军最主要的作战力量。陆战1师在1950年11月10日抵达长津湖水库以南10英里的小镇古土里后,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即命令,尽快向鸭绿江挺进,以便和西线的第8集团军在江南合围北朝鲜人民军。

  从兴南经咸兴抵达长津湖只有唯一一条土路,从南到北,先后经过真兴里、古土里、下碣隅里、德洞山口和柳潭里这5个村庄。这条道路曲折险峻,路旁山势高耸陡峭。陆战1师最先头5团3营的塔普莱特中校为了在夜间占据有利地形扎营,亲自查看了这一段地形。他“很快发现一条山脊自北直插而下,巨大无比,仿佛剃刀刀背,高度为1450米”。这的确是一条令人胆战心惊的道路,一旦部队一字长蛇分散在山路上,将会是极好的伏击目标。

  长津湖是北朝鲜东北部由长津江在下碣隅里附近汇成的一个巨大水库。此时下碣隅里早已被美军空袭轰成一片废墟。从这里有两条土路沿水库两侧向北延伸。其中水库西侧的土路经过德洞山口和柳潭里,正是阿尔蒙德命令陆战1师走的路线。

  此前在美军抵达下碣隅里南面海拔4000英尺的古土里时,穿着防寒毛皮风雪大衣的美军和山头上出现的小股志愿军曾发生零星交火。陆战1师先头部队第7团在11月26日抵达下碣隅里西北14英里的柳潭里时得到了一个关键情报:志愿军3个师已经在11月20日抵达柳潭里,正计划对陆战1师进行围歼。

  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乘坐直升机从空中看到长津湖这一带盖马高原险峻的山势和陆战1师“空空荡荡的左翼”后,坚决反对将他的师分散在“咸兴到鸭绿江那条孤零零的120公里长的山路上”。他坚信中国军队正试图在这里围歼他的部队,为此他在被迫前进的同时,强烈要求在水库南端的小镇下碣隅里修建一个简易机场,以便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可以保证空中补给,撤离伤员,然后便开始了消极的前进。

  两个军至少8万人的兵力,怎么会在这白雪皑皑、零下30多摄氏度的荒原上隐蔽得不见踪影?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和上司麦克阿瑟一样并不相信这个情报。甚至当9兵团发动了对第10军的围歼作战后,他最初的反应竟然是中国军队的骚扰。这位美军将领甚至飞抵前线向紧张不安的下属打气:“正在阻击你们的敌人不过是正在向北方逃窜的中国军队的残余。我们正前进在通往鸭绿江的道路上,不要让一帮中国洗衣工阻止你们的前进!”

  吃不动的猎物

  1951年11月25日,志愿军38军、39军、40军、42军在西线对美军发动攻势,此时东线盖马高原却是一片寂静。直到11月26日,警惕的美国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在直升机上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志愿军大部队存在的迹象。

  11月27日清晨,陆战1师先头部队陆战5团2营离开柳潭里,向西北武坪里进发。为保证5团侧翼,陆战7团两个连分别进攻柳潭里东西两侧两座1400米高的山岭,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但就在此时,志愿军的枪声打响了。9点15分,一架美军陆战队的侦察机报告,中国军队的阵地遍及西部前线和道路南北。

  陆战1师被包围了!

  第二次战役东线的长津湖战役就在这样一个极度寒冷的清晨拉开序幕。刚离开柳潭里的美军两个团主力当天在海盗式战斗机的轰炸掩护下,在柳潭里周边山上扎营。一时间,陆战1师2个团和3/4的火炮都集中在了柳潭里,这个小小村庄竟然有30门105毫米榴弹炮、18门155毫米重榴弹炮和相当数量的4.2英寸中迫击炮、75毫米无后坐力炮。更重要的是,当天美军还得到了15卡车的物资。陆战1师最前沿的柳潭里于是迅速成为一座重兵防御的据点。

  9兵团是由解放军三野最精锐的3个军组成,这些部队此前赢得过“黄桥决战”、“孟良崮”等多次战役的胜利。

  解放军的一贯战法是在敌军离开坚固防御据点后,在野战中消灭对手。陆战1师7团团长利兹伯格中校后来说,如果志愿军能够等待美军先头部队离开最前端的柳潭里据点,进入到公路上再进攻时,可能柳潭里的美军就会在山路上被消灭了。但此时在不经意间,志愿军从一开始围攻的,就是陆战1师最强大的一个据点。时机是一方面,更关键的还在于,初次出国与美军交手的志愿军并没有意识到,拥有强大火力和空中优势的陆战1师可不是当年的整编74师。虽然自己兵力占优,但火力却几十倍落后于对手。

  在迫击炮的支援下,志愿军经过血战,攻占了柳潭里周边部分山岭,但在美军炮火和飞机轰炸下,却始终没能够攻入到柳潭里内。柳潭里的美军,就像山谷陷阱中一只被围的猛兽,看得见,却吃不动。直到战后总结朝鲜战争时,中外战史都指出,由于在武器装备上的极大差距,志愿军在进攻那些有美军重兵防御、不容易从侧面包围的阵地时,是非常难以成功的。

  志愿军这个极大的弱点直到第四次战役攻打砥平里时才被李奇微发现。但其实在长津湖,志愿军已经暴露出了这个弱点,却并未被双方所重视。此时毛泽东心里想的甚至是吃掉美军第10军全部,他在12月3日致电彭德怀、邓华等志愿军高级将领:“对柳潭里地区之敌,除歼灭其一部外,暂时保留一大部,围而不歼,让其日夜呼援,这样便吸引援敌一定到来,使我有援可打。”

  这是毛泽东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此前国内战场上屡试不爽的战法,然而由于初次和美军作战,无论毛泽东和9兵团将士都没有意识到,面对装备占据绝对优势的美军王牌部队,这个庞大的围歼计划将被证明太过不切实际。

  下碣隅里血战的悲歌

  首战对柳潭里的围攻消耗了志愿军太多力量,却并没有取得决定性的突破。此时志愿军发现,美军数量比预想的多了一倍。

  11月28日22点30分,志愿军20军对下碣隅里的总攻也开始了。在陆战1师坦克、榴弹炮、无后坐力炮、火箭筒和机枪交织的火网中,美军发现中国军人身影浮现在照明弹的青白光之下。

  下碣隅里拥有史密斯坚持要修建的机场。史密斯还在下碣隅里预先储存了6天的物资,战后这被认为是美军能够撤退的关键之一。这也是志愿军不顾伤亡猛攻下碣隅里的因素之一。国内战争中,解放军主要人力物力来源都在前线。日本防卫厅编写的《朝鲜战争》写道:“对于有活生生经验的中国军队来说,大概已经把堆积在下碣隅里的大量物资看做是自己的手中之物了。”

  不算空军和坦克,美军陆战1师装备的火炮从数量上看,就已经超过了志愿军两个军的装备。而长津湖战役前,为了便于行军和潜伏,志愿军9兵团在渡过鸭绿江之前把所有的重型火炮都留在了江北。此时进攻的志愿军战士们可使用的武器,不过是配备少量炮弹的轻型迫击炮和轻武器,唯一能多装备的就是手榴弹了。而手榴弹的投掷距离只有30多米,他们只能展开近战。

  在被灼热弹火照得通亮的夜战中,美军发现中国士兵对于弹幕编织的火墙好像不知道恐惧,一直接近到手榴弹投掷距离之内才开火。“他们的勇敢精神,就连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也不禁为之感叹。”美军海军陆战队员叙述当时的情况说,“中国士兵如此之多,这样顽强地反复进攻从未见过。”

  在付出巨大伤亡后,少数志愿军战士甚至冲到了美军机场的跑道上,下碣隅里东面的高地也被志愿军占领,但美军发现,志愿军却没有从这个有利的地形继续对下碣隅里发动进攻。更让美国人惊奇的是,下碣隅里美军阵地上堆放着大量弹药和油料,只要一发炮弹,就能够让美军陷入火海,但整个战斗期间却没有受到志愿军迫击炮一发炮弹的轰击。

  其实,志愿军的迫击炮弹在几次战斗后便消耗殆尽,美军阵地不但弹药充足,还能通过空投不断获得弹药。

  双方史料在战后大致能解开战斗经验丰富的志愿军这令人不解的“失误”。负责防守下碣隅里东部高地的,是志愿军20军172团3连一个排,连长叫杨根思。攻克高地后,杨根思这个排全部食物只有3个土豆。他们在人员的损失和体力上已经不足以发动进攻了。在此时对美军的反攻中,杨根思的排战斗到最后一人,美军也再未能占领这个高地。

  一心攻克下碣隅里的志愿军,其补给远在300公里之外的鸭绿江北岸,而大量丰富的物资弹药就在眼前数百米处。第一次出国作战的9兵团战士由于后勤的极度匮乏和出国作战经验不足,让他们寄希望于攻克阵地,而舍不得摧毁美军阵地上的弹药和物资,这让美军最终在强大的火力、充足的补给和白天疯狂的轰炸中守住了下碣隅里的阵地。阵地前,上千志愿军战士的遗体布满冰冻的雪地。

  自开战后,志愿军一直对美军各据点发动围攻。11月30日晚,阿尔蒙德终于宣布“向南撤退”。

  陆战1师和美军第7师部队在百余公里山路上的一字长蛇阵虽然被志愿军分割包围,但在空军的猛烈轰炸下,12月4日,柳潭里的两个团终于成功返回水库南侧的下碣隅里。这里正是史密斯下令修建机场所在。当志愿军在围攻柳潭里美军两个团时,这里只有两个排的美军,正是志愿军进攻的最好目标,却遗憾地没有受到围攻。此时随着前方部队撤回,下碣隅里又成为陆战师兵力最密集的地方。

  志愿军的彻夜攻击虽然没能消灭柳潭里的美军,但也极大地震撼了对手。从柳潭里到下碣隅里22公里的路程,陆战1师的撤退,先头部队用了59个小时,最后的部队用了77个小时,平均每小时最快行进不过286米。因朝鲜战争采访而赢得普利策奖的美国《纽约先驱论坛报》女记者希金斯在战争时期曾乘坐飞机抵达下碣隅里。在其著作《朝鲜战争》中,她记载了在志愿军不断尾追围攻下,从柳潭里撤到下碣隅里后部分陆战1师官兵的精神状态。

  “我在下碣隅里见到这些被打得焦头烂额的官兵,曾想他们究竟还有没有力量再经受最后一击而突围出去?”希金斯说,她看到陆战1师第5团团长默里中校,“像落魄的亡灵一样,与智慧地成功进行仁川登陆时,已经完全判若两人”。默里中校说:“在打开血路的五天五夜里,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这是海军陆战队不曾有过的最糟糕的时刻……在柳潭里附近,我每天晚上都想,大概不会再有明天了。”

  朝鲜战争最大规模的空中支援

  未能攻克下碣隅里最大的后果,是让美军保持了一个关键的机场。这也是陆战1师谨慎的师长史密斯的远见所在。甚至少数志愿军战士突破美军防线,冲上机场和美军进行肉搏时,机场的施工也没有停止。就在激烈的战斗中,下碣隅里的高海拔机场完工了。

  5400名美军伤员通过降落在机场的C-119和C-52运输机全部撤离包围圈,给陆战1师减轻了极大负担。为了能够离开这里,试图装病的情况也发生了。显然,空运是陆战1师迅速逃离9兵团包围圈的最好方式。

  但如此一来,下碣隅里南面黄草岭的美军则基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另一方面,空运意味着需要有至少一支部队在战斗中掩护飞机起飞,而他们将成为最后的牺牲品。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决定,除了伤员空运离开,所有部队带着装备,全部沿原来路线返回兴南港口。

  从双方军人的角度看,史密斯和陆战1师同样展现了美军王牌部队的高昂士气和令人赞赏的勇气。但陆战1师如果没有美军强大的空中力量,也绝对不敢做出这个勇敢的决定。

  为了史密斯的陆上撤军,美军组织了整个朝鲜战争期间最大规模的空中支援。位于咸兴附近连浦机场的美军海军陆战队航空队平均每天出动100架次的飞机,美军5艘航空母舰每天平均出动130架次以上,美军远东空军第5航空队则每天出动不同架次的中型和重型轰炸机。这每天数百架次飞机的唯一任务,就是对陆战1师阵地,还有此后撤退时公路左右5公里内所有可疑目标进行疯狂的轰炸。

  志愿军的重武器只有60毫米火箭筒和小型迫击炮,而且在几天的战斗中已经基本没有炮弹了。他们白天只能隐蔽在山谷和岩石的罅隙中,躲避凝固汽油弹带来的成片火海,还有美军撤离纵队中坦克炮、105榴弹炮和155毫米榴弹炮不惜弹药的轰击。

  空中优势还能够让美军用运输机向阵地精确空降大量物资。这些空投的物资从干粮、咖啡、弹药到电台电池无所不包。最重要的是,美军的空投能力,让美军陆战1师得以逃离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要道——水门桥。

  水门桥是美军南撤咸兴的一个必经要道。志愿军的渗透部队已经在美军抵达前摧毁了这座悬崖上的桥梁。美军估计为修复水门桥,需要空降4套钢制M2式车辙桥,这在此前从未实践过。为保险起见,12月7日,美军8架C-119运输机空投了8套M2车辙桥。为了让沉重的舟桥不至于摔坏,甚至用最短时间设计了更大的降落伞。水门桥的修复其实提示,在美国强大的国力和科技水平下,对陆战1师的围攻,本应该有更切实际的战略。志愿军在这漫长追击道路上竭力的进攻,最终功亏一篑。

 严寒和饥饿:志愿军最大的敌人

  战后西方人认为,如果志愿军拥有和美军同样的武器,美军陆战1师将在长津湖全军覆没。然而历史不能假设。与其说武器装备的差距志愿军为能围歼美军的关键,不如说朝鲜冬天的严寒和饥饿,才是志愿军最大的敌人。

  27军79师235团3连指导员邹世勇回忆,9兵团战士在朝鲜穿的还是胶鞋,零下十几摄氏度时脚就冻坏了。士兵们每人只有一床小薄被子,美军则装备的是大衣和鸭绒袋。志愿军入朝时每人只带了五六斤高粱米,到了战场就吃完了。

  邹世勇连里一个通讯员脱下阵亡美军背囊后发现,里面从饼干、罐头到香肠应有尽有。邹世勇说,长津湖战斗28天内,很多人靠的是从敌人那里找到的食物活下来的。这也是为什么美军战史记载,陆战1师派往下碣隅里增援的“德莱斯代尔特遣队”被志愿军包围投降后,俘虏们发现,志愿军士兵们迅速扑向美军汽车上的补给品而把他们忽略在一边,让一些美国士兵又重新溜走。

  饥饿和寒冷的原因,首先在于出兵的仓促和对国外战场的不熟悉。9兵团由于出兵极为仓促,而出兵时机又不能推迟,导致基本上没有配备北方冬装就进入朝鲜。相反,虽然都是第一次在朝鲜作战,海外作战经验丰富的陆战1师更加意识到严寒的威胁。在11月下旬向古土里进军时,由于运输工具不足,美军内部出现是先向古土里运输弹药还是取暖设备的问题。陆战师1团勒普上校说:“如果活着,就能用刺刀战斗,没有御寒设备则只能死亡。”

  其次则是国力和后勤的落后。总后勤部所编《外军后勤战例选编》中写到,美军陆战1师最后从古土里撤退时,不算空运能力,其部队总人数不过1.4万人,各种车辆却高达1400辆。志愿军27军4个师、一个炮兵团4.8万多人却只有一个汽车连,只有45辆汽车(开战初期就基本被美军全部炸毁)和82辆畜力大车,其余只能靠人力背运。随着志愿军分散在上百公里的山区展开战斗,他们在其余时间能够得到的,几乎是零。

  长津湖1950年冬天的持续严寒,导致温度夜间降低到接近零下40摄氏度,而夜晚是志愿军唯一能战斗的时间。陆战1师的冬装包括防寒帽、厚呢军装、毛衣、大衣、毛袜、皮靴和鸭绒睡袋。连队装备棉帐篷、火炉等。每班、每辆车除配备小汽油炉外,阵地上还有专门供热的电炉。由于弹药、汽油充足,为防止装备受冻损坏,美军规定隔30分钟武器就要射击一次。美军各连连长拼命叫疲惫不堪的士兵换下潮湿的袜子,以免冻伤。尽管如此,美军一个营在一天中仍然有67人由于冻伤而不能行动,其中几个人此后被迫截肢。天晴后气温依旧极低,美军一个连发现竟然有40%的轻武器没法打响。

  这就是美军至今难以理解,中国军队为何还能没完没了地向他们发动看似自杀性的攻击的原因。而给志愿军带来最大伤亡的不是美军的炮火,而是饥饿和严寒。

  27军战史记载了志愿军战士们是在如何残酷的条件下作战的:食物和居住设施不足,士兵忍受不住寒冷,非战斗减员达1万人以上,武器也不能够有效使用。战斗中,士兵在积雪地面野营,脚、袜子和手等冻得像雪团一样白,连手榴弹的弦也拉不出来,引信也不发火。迫击炮的身管因为寒冷收缩,导致迫击炮七成无法射击。士兵们的手与炮弹炮身都粘在一起了……

  战后9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在致志愿军司令彭德怀并报中央军委的电报中,报告了严寒和饥饿给9兵团带来的巨大损失:27军80师242团第5连,除一名掉队者和一个通讯员,全连设伏准备攻歼美7师第31团。待战斗打响后,该连无一人站起,打扫战场时发现,全连干部、战士成战斗队形全部冻死在阵地上,遗体无任何伤痕与血迹。

  这悲壮一幕27军老战士邹世勇也亲身经历:“当美军陆战1师和陆军第7师参谋部最后逃跑的时候,我们奉命从侧翼追击,追到一条公路上。那是敌人逃跑的唯一一条公路,我们发现有大约一个连的志愿军部队。我上去一看,发现这是20军的部队,戴着大盖帽,拿毛巾把耳朵捂起来,穿着胶鞋和南方的棉衣。每一个战士都蹲在那个雪坑里面,枪就这样朝向那个公路。我想去拉一拉,结果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硬了,他们都活活冻死在那个地方了,一个连。”

  严寒和饥饿,就这样逐渐削弱并摧毁了9兵团这个巨人的躯体,让美军在他逐渐倒下的身躯前一步步逃离。随着美军离开下碣隅里继续南逃,美军发现中国士兵虽然依旧在两侧的山岭上不顾炮火地追赶,但枪声开始日渐稀疏。在位于下碣隅里和古土里之间至关重要的水门桥,美军发现中国军队炸毁桥梁后,竟然未能派出一支有力的部队卡住这个能改变战局的要地。

  在美军施工架桥的过程中,他们派兵冲上一个俯视水门桥的山坡。美国公开史料记载,当美军一个排登上山顶后,发现战壕内有50名志愿军战士,已经因为饥饿和严寒,完全不能动弹了。

  27军在战后曾经反思了长津湖战役的战术问题,主要指出由于对敌军的战斗力估计过低,分散了兵力,战术过于呆板。但战后西方人倒认为,这并非是由于志愿军缺乏战斗经验。中国军队因为通信器材的缺乏,导致兵团指挥部的命令要两天才能传达到前线。而极度的寒冷和体质削弱,也是战士们看似呆板地不断发起冲锋的原因。

  朝鲜战争结束后,被升任少将的陆战1师戴维斯中校就专门谈到他率领一支部队首次离开公路,在朝鲜大雪覆盖的山岭行军时,严寒给自己带来的可怕感受:“我把头对准一个方位物,然后关上手电,掀开雨衣,走出工事判断方向,可我常常想不起来我在雨衣下干了些什么,站在那里茫然发呆。我不得不再走下工事,从头做起。所有人都三番五次地找你,好弄清楚要干什么,实际上,严寒使我们完全麻木了。”

  长津湖:谁写就的史诗

  志愿军最后的攻击,最终未能阻止美军撤出最后的据点。在对真兴里和古土里之间的1081高地的进攻中,战史记载:“此处的中国兵,没有一个人投降,全部坚守阵地而战死。”“阵地上的中国第60师,忠实地执行了它的任务,顽强战斗到底,无一人生存。”

  12月9日的长津湖战场,美国《生活》杂志的摄影记者邓肯看到一名美军士兵想用勺子从罐头内挖出一颗冻结的蚕豆,却怎么也挖不出来。严寒损伤了这名士兵的眼睛,他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最后他把蚕豆慢慢送入嘴里,然后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等着把蚕豆含化。

  “假如现在是圣诞节,而我就是上帝。”邓肯问,“那么你想要得到什么?”那个士兵琢磨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说:“给我明天吧。”

  这名士兵应该庆幸,至少当时朝鲜的天空和海洋是美国人控制的。美军陆战1师7团副团长陶赛特回忆撤退时说:“在我们头上经常有8架至16架海军飞机和海军陆战队飞机实施掩护。”由于美国空军在“二战”中积累的丰富的战斗经验,可以在地面部队的要求下,对美军步兵前沿50米处进行凝固汽油弹的攻击。这让志愿军一次又一次勇敢的冲锋付出了巨大代价。

  12月11日晚上,最后一支美军部队撤退到咸兴—兴南一带的港口集合区。在那里,早有美军派遣出的一支由193艘舰艇组成的庞大舰队。美国海军用了两个星期,将10万多美韩军队撤退到南朝鲜。另有3.5万吨物资和1.75万台车辆被运走。在这两周内,美军舰艇的重型舰炮和飞机日复一日地对港口周围所有的山岭实施轰击,而志愿军战士们则还在不甘心地向兴南城内发动渗透和攻击。

  12月24日14点36分,美军舰艇离开兴南港,长达一个月的长津湖战役中,那些活着的中国和美国士兵终于都走完了这最漫长的道路。美国陆战1师在长津湖的撤退被西方认为是战术上的一次令人瞩目的胜利。美国军方为长津湖作战共颁发了17枚作为最高荣誉的“荣誉勋章”、70枚海军十字勋章,这是美军战史上为一次作战颁发勋章最多的一次。美国《时代》杂志甚至称“长津湖作战”是“在美军历史上无可比拟的……是坚忍和勇气的史诗……”

  所有的军人相信都不会忽视美军陆战1师此战表现出的荣誉感和坚韧不拔,但美国军人也不应该忘记,最强大国家的王牌部队在一场海陆空立体作战中,谱写的是“向南进攻”(陆战1师师长在被记者问到是否应该撤退时说:我们不是撤退,是在“向南进攻”)的“史诗”。而它的对手在一个月之前,还被轻视为绝不敢于参战。《时代》周刊对陆战1师的评价,更适合用来评价那些在兴南港周遭山岭上,无奈看着美军撤离的中国军人。令人遗憾的是,除了少数英雄人物,9兵团战士们在这一个月漫长的战斗中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史诗般的战斗,却甚少在战后国内被提及。

  陆战1师此战之后,再也没有能够回到长津湖这一带北朝鲜国土。日本防卫厅战史《朝鲜战争》评价道:麦克阿瑟试图征服北朝鲜的攻势以失败告终。日本军事研究者在战后试图分析,志愿军在美军完全掌握了制空权,又极度缺乏装备、弹药、食物和防寒用具的情况下,依旧忠实地执行对敌人的进攻任务。我们至今难以想象,这些一个月内空着肚子,弹匣内只有几颗子弹的士兵们,为何只要没有倒下,便一刻不停止那日渐绝望的漫长追击。日本学者认为,这就是毛泽东提倡的“无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的精神。■

  (《志愿军五次战役的回顾和得失》和《最漫长的追击》部分参考资料:《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 亚历山大·贝文/《漫长的战斗》 约翰·托兰/《韩战内幕》罗素·斯泊尔/《麦克阿瑟回忆录》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李奇微回忆录》马修·李奇微/《朝鲜战争》日本陆战史研究普及会/《朝鲜战争》 南朝鲜国防部/《远东朝鲜战争》王树增/《三十八军在朝鲜》江拥辉等编/《抗美援朝战争史》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朝鲜战争苏联解密档案》沈志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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