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挪威的森林

(2010-10-15 09:58:17) 下一个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She showed me her room,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那个春天的午后,风在我的身旁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正在读《挪威的森林》。窗外起风了,树叶沙沙响。

那年我十五岁,孤僻成性,本着大隐隐于市的入世原则,异常低调的隐匿于一所重点中学的高三一班。然而由于我年少气盛,一不小心各科成绩均遥遥领先,年级总排名永远列于榜首。于是,女生说我装酷,男生说我装傻。一提到我,各科老师就会伤脑筋地摇摇头,这孩子……他们幽怨的眼神里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不满。因为我不守纪律,也忘了谦虚使人进步的古训,课上我都在看课外书,从没主动举手发过言,下课我总是第一个离开教室,从未向他们请教过任何问题。

本来我可以保持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境界消遥自在地过活,不幸的是我家和大部分老师同学住在一个大院,在老师眼中我可能还算个怪才,可在大院里的同学家长看来我是不健康的问题少女。新学期第一次家长会,我再次成为焦点人物。一群同学家长将我爸团团围住,语重心长的话语撞击着老爸脆弱的心灵。

“林教授,你家豆豆太不合群了!每天只知道啃书本,小心啊,别成了应试教育的牺牲品!”阿哲的父亲是教育系主任。

豆豆是我的小名。小时候我特爱掉金豆,看天上飘过来一朵形状不太可爱的云都能哭上半天。据老爸说我一旦哭起来相当恐怖,可令天地失色人神共泣,怎一个惨字了得!我爸的胆儿,用爷爷的话说比小米粒大不了多少,他的话不能信。不过每次我哭完,我爸就会难受好几天,整天耷拉着脑袋寝食难安的样子,看得我心里憋得慌,后来我发觉快要哭出来时就赶紧跑到院子里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哭完擦干脸才回家。

“林教授,豆豆别是抑郁了吧?是不是你家吃的东西不对啊?科学研究表明有些食品可能直接导致抑郁症的哦。”小鱼的母亲专攻营养学。

“林教授,你家豆豆以前可是最爱哭的,哭不是坏事,可以宣泄内心的忧虑,这可有好几年没见她哭了吧?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小心啊,现在的小女孩都有恋父情结。”小飞的妈妈是心理学系教授,据说她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小飞经常跟同学吹牛,说他妈妈至少比名侦探柯南厉害一百倍。谁信啊?

我爸是学天体物理的,他就像那些悬在宇宙中的天体,表面看起来是静止的,其实在飞速运转着。起先老爸一脸茫然毕恭毕敬地听着,待听到‘恋父情结’顿时大跌眼镜,头上的冷汗立马下来了。他慌张地向门口张望,确认我妈的确没来后才哆哆嗦嗦地扶正了眼镜,面带微笑点头哈腰,“是,是,我们家小雪让各位费心了,找时间,我一定找时间和她好好谈谈。”我爸一紧张就有点儿结巴,总给我丢脸。唉,真拿他没办法!

后来,不知为什么我爸一直没找我谈,可每次吃饭时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欲语还羞的死样子,对我进行着无形却残酷的精神折磨,我闷头吃饭都能感到他忧郁的眼睛透过一千多度的瓶底看着我的头,像透过哈勃望远镜观察着一颗外星球。我又不是没心没肺的恒星,有什么好看的呀?在他马上就要开口前的1/250秒,我用1/500秒的速度夹起一个大馒头放到他碗里,甜兮兮地说,“爸,您吃!”他低头看看馒头,又抬头看看我,咽了一下口水,挺费劲地把到嘴边的话生咽了回去,然后冲我特慈爱的微笑。谢天谢地,危机总算过去了。

“小雪知道疼爸爸了,真乖。”我妈的目光极难得地离开弟弟落到我的头上一秒钟。

爷爷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女孩子家家的就该这样!你说,现在你们多幸福啊,这要搁过去女娃吃饭断不能上桌面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二话不说丢下碗筷腾地站起来噌噌噌走回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并锁死。我爸就端着饭碗站在门外对着门缝柔声细气的劝:“豆豆啊,别生气了,气大伤身,不能哭啊,哭多伤气,爸把饭给你送来了。”

其实我根本没生气。对于同学的嘲讽,老师的白眼,妈妈的冷淡,爷爷的愚昧,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因为我正聚精会神的筹划着一件大事儿 — 离家出走。

这天,我正端坐在我的斗室里读书,一个人推门进来,我不用看就知道是老爸,就凭他刚一开门那股沁人心脾的头油味基本可以断定这懒家伙至少有三天没洗澡了。我双手拖着下巴第八十八遍读着《三十六计详解》,头也不抬的问,“什么事?”

我爸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好一阵子不言语,盯着我的头看,直看到我头皮发麻大脑短路,难道他看出什么端倪发觉我要离家出走了?我赶紧换了一本历史书假模假式地看着。

“雪儿啊。”老爸很少这么叫我,除非有啥大事发生。我很不安,心开始慌慌地跳,不会是他们商量好要把我送人吧?小时候爷爷经常说让爸妈专心照顾弟弟,提议把我送给二爷寄养。二爷无儿无女,老伴刚去世,孤身一人挺可怜的。

“你托福成绩不错,你六姑帮你联系好到加州的一所大学读本科,你要是愿意的话下个月就可以过去了。”我爸轻描淡写的说。

真是天助我也!想到不日即可离家出走心中一阵狂喜。我爸却沉下脸来,“你六姑脾气不好,不是不好,是很糟糕,我怕你过去受不了。”我爸有六个姐姐,爷爷天天骂奶奶不争气,直到生出我爸爷爷才对奶奶好些,结果不久奶奶去世了,爷爷把儿子当成宝,对女儿漠不关心,六个姑姑伤透了心,长大之后都陆续出国了。

爷爷把林家传宗接代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我爸身上。据说当年我爸抱着刚出生的我回到家,爷爷上来撩开我的尿布看看我的屁屁说:不带把儿的也好意思抱回家?为什么不直接扔垃圾桶?然后指着我妈和我爸说:你,还有你,重来!生不出带把的都别来见我!我爸是个古今少见的大孝子,见爷爷真生气了,全然忘了老婆的死活,一个劲儿表忠心:您放心,我向毛主席保证一定给您生出个带把儿的。说的好像他会生似的。我妈眼泪汪汪的看着爷爷哀求道:您看,这孩子能留下吗?好不容易生的呢。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想留留,该生生!爷爷甩下这句狠话摔门而去。

我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儿,可没过多久,我爸和我妈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人运动,可怜我这个只有四斤六两的早产儿被扔在一边爹不疼娘不爱。我出生一年零两个月后我弟弟横空出世了,八十年代生儿子是要付出代价的,爸妈被罚了款并被开除了党籍副教授也没评上。最让我生气的是,爷爷竟然把这笔帐都算在我头上,我在家里的处境可想而知,想离家出走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加州太适合我了,最重要的是离家远,再也不用看爷爷那张臭脸了。况且六姑脾气再不好也肯定比爷爷强吧,再说我和六姑可以说同病相怜,有深厚的阶级基础,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爷爷。

我刚想答应,抬头却看见爸爸正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很舍不得我似的。他的眼神真像小飞家的牧羊犬,非常innocent,让我肝颤。我虽然去意已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低了头装作看书,“嗯,知道了,我再考虑考虑。”

第二天一大早,我像一只获得自由的小鸟欢天喜地地跑到学校。春光明媚,百花盛开,多么美好的世界啊。我跟树梢上小燕子热情的打招呼。

“神经!”,“变态!”,“弱智!”

我无视那些不友好的眼睛,蹦蹦跳跳地穿过走廊进了教室,心想,他们真可怜,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那天下课我破例没走,坐在座位上读刚买的小说《挪威的森林》。读完这本小说我就要飞出牢笼了,这样想着小说里的每个字都变得无比可爱起来。就在这时,我听到耳边有人轻轻的哼唱: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She showed me her room,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我抬起头,先看到一只篮球,一点儿一点儿往上看,好半天才看到他的脸。他穿着军绿色的跨栏背心,一只胳膊夹着篮球迎着光站着,面部线条柔和,柔软的短发在阳光下闪亮,清澈的眼睛里有两颗温暖的太阳。

是风。他正不错眼珠儿的望着我。我眼前登时出现一片绚丽的光斑,非常之野兽派。

“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大—了?”我故作轻松地问。风比我大三岁,他家原来和我家住对门,初一时跟他爸爸搬到总参大院了。我每天深居浅出走路溜边看路不看人,虽然在同一所中学却从没遇到过,今年我跳级到高三才发现和他一个班,他变化很大,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印象中的风又瘦又小,现在他又高又壮,是校篮球队的队长。

风不回答,笑了问,“去打球吗?”我向四周看看,教室里只有他和我两个人,我看着篮球指了指桌上的书,意思是没时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体育白痴。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She showed me her room,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风哼着歌走出教室,我接着读《挪威的森林》。春光明媚,百花盛开,多么美好的世界啊,窗外起风了,树叶沙沙响。我真的舍得离开这里吗?整个下午风的微笑和爸爸的眼神在我眼前交替出现,搞得我心烦意乱,小说一直停留在那一页翻不过去。

后来,我没去加州读书,和风上了同一所大学。我进了英语系,风进了中文系。

大学刚开学风和几个篮球队的哥们来到我的寝室,他让我坐在一边喝茶,几个人帮我装好床帘铺好床,还带来一副梵高的向日葵挂在墙上。风谈笑风生诙谐幽默,很快和我同寝室的同学聊得跟老朋友似的。风的这种本事是天生的,虽然我早已有所耳闻,但此番亲眼目睹着实吃惊不小。我有些难过,风和我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雪就是我的亲妹妹,她年纪小,今后麻烦你们多多照顾啊。”风临走时把我托付给了同学,好像不准备再来了。

风果然没再来看我,我在朦胧却固执的思念中熬过两年。每天晚上都为他写一首诗,两年下来我竟然写了999首诗。

一天我回家取东西遇到小鱼,小鱼从小就毫不掩饰地喜欢风,她不觉又聊起风来,话里却充满了不屑和无奈。她说风变了,现在是大众情人,身边美女如云,而且很风流,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说到最后小鱼哭得稀里哗啦,我的心都碎了,回到宿舍一边流泪一边从头读那999首情诗。想像着如果风读到我为他写的这些诗一定会感动极了,以至于向我表白。读着读着我清醒了,当初写诗的时候怕暗恋被别人识破,诗里用了太多的隐喻和象征,除了我没人能读懂。我忽然有点儿高兴,拿了U盘到复印室复印了一份,装订好,诗集的名字和第一首诗同名:挪威的森林。

不知道风是否记得那个安静的下午,是否记得他曾经对我唱过披头士的那首挪威的森林?

我抱着诗集来到风的寝室,远远的就听见风妙语连珠,女生的笑声不绝于耳。门半开着,我敲了两下轻轻推开,一屋子男男女女都停下来扭头看我。风看见我没说话,站起来走过来,我冲里面的几个高中同学点点头算是问候。

“呦,哪阵风把林妹妹吹来了?多久没见了?听说你隐居了忙着写书呢?”校花茉莉话里带着讥讽,听小鱼说她是风的新一任女朋友,这次风好像动真格的了,传闻说风还去了茉莉家拜见了准岳父岳母,看样子很快要结婚了。

风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我抿着嘴真怕心会从嘴里蹦出来。我走过去把诗集放到风的床铺上,挥挥手落荒而逃。走到楼门外,忽然听到身后风轻声叫我,“雪儿……”

除了我爸,风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人。我站住,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雪儿,你---你好吗?”风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他没跟上来。我没回头,飞快地跑远了。

第二年秋天得知风和茉莉订婚的消息。接下来的一年我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想风的时候只有拼命地写诗。

我永远失去了风。我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我又回到了原点,缩回自己封闭的世界中不想再出来。

毕业后我分到外研社做编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任何关于风的消息。不久小鱼结婚了,我去参加婚礼,风也来了,一个人,他毕业后在一家报社做记者,最重要的是,他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我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或许我有办法得到风,因为风所在的那家报社的总编就是我的二爷。

我的这位二爷虽然真的是我那老封建爷爷的亲哥哥,却是个满腹经纶的文化名人。某著名思想家是这样评价他的:‘林先生,才华横溢,博古通今,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乃当今少有之正人君子,所谓中华民族之脊梁也。’二爷和刘胡兰一样十五岁入党,年轻时公派到法国镀过金,留学回来在大学当过校长,是中央办公厅的笔杆子,否则党的喉舌报纸能交给他?二爷除了学问了得,他的多才多艺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举凡钢琴小提琴二胡琵琶古筝都玩得像模像样。我对二爷感觉基本可以用他的得意门生某著名美女作家的话概括:‘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同是一个娘生的差别咋就这么大?!每次有人提到二爷我不免为是爷爷的孙女感到羞耻。二爷唯一让我觉得不完美的地方是文革时期的冷血表现,当时二爷是校长,大爷三爷是同一所大学老实巴交做学问的教授,大爷三爷都被打成走资派,继而被迫害致死,二爷一直袖手旁观。爷爷最看不起二爷,不让爸爸跟他来往,偶尔还骂二爷出卖自己的亲兄弟换取荣华富贵下流无耻天打雷劈之类难听的话。我想爷爷这么歇斯底里多半是嫉妒二爷。

爷爷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虽然从六岁那次二爷来我家接我未遂,我再没见过二爷真人,现在突然去求他很唐突,但为了得到风,我还是决定去报社找二爷。秘书听说我是二爷的亲戚很热情地送我到总编室。二爷见到我很开心,亲切地拉着我的手问寒问暖。他虽然头发花白了但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间风雅超然,爷爷根本没法比。二爷的和蔼可亲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他知识渊博,好像和我特别谈得来,想起当年我拽着爸爸的裤子死也不肯跟二爷走的情景不免有些后悔。临走我将对风的爱慕之情和盘托出,请他帮忙。二爷很认真地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拉着我的手说,“小雪啊,你平时不用坐班,以后常来二爷这儿玩,我好把进展及时告诉你。”二爷拉着我走到旁边的书库,“你从小就爱看书,你看,这里全是外面买不到的好书。二爷老啦,你有空就过来陪陪我。”

看二爷的眼神很凄凉的样子,我有些心疼,点头答应了,然后满心欢喜地回了家。从那之后除了每周三到社里交稿我都呆在二爷的总编室,他坐在书桌前批阅文件,我躺在大沙发上看书。有时二爷会坐到我身边,轻轻揉着我的手,有时还放到嘴边吻一下,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我心里很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什么,为了风,我都忍了。

一天二爷对我说,“小风的资料我看了,他是个将才,我看好他。至于怎么才能让他对你感冒,这个,恐怕很难。你别着急,听我给你分析啊,他呢知识广博能言善辩,时刻都站在时尚潮流的风口浪尖儿。你呢必须及时掌握第一手情报资讯,同时通读百科全书,然后过去侃晕他!注意!侃的过程当中情报细节要适当保留一部分,我保证过不了两天他就会乖乖来找你了。”

我仿佛得到了秘笈,热火朝天地投入了书海之中。接下来的一年我通读了百科全书,研究了全球神秘消失的古文明,巨石阵,麦田圈,UFO,X档案,尼斯湖怪兽,亚特兰蒂斯,甚至把《读者文摘》,《青年文摘》,《女友》,《知音》,《ELLE》,《时尚》等时尚杂志看了个遍。

正当我卯足了劲准备去侃风,二爷神色慌张地进屋来,拉着我的手,叹气,“不好了,小风要调走了,拦都拦不住,我没办法帮你了。听说,他快要结婚了。”

二爷说着紧紧抱住我,我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一切都结束了,第二天我给爸爸留了一封短信去西客站买了张南下的票。

到深圳后我在一家电影公司找到一份翻译剧本的活儿,按字算工钱。一天我正披头散发在宿舍里翻译稿子码字,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二爷。我出差顺便过来看看你。他说话很轻,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我冷冷地说。离开北京后听小鱼说风其实是被二爷开除的,我才意识到在总编室里二爷的行为很猥琐很恶心。他站到我对面无助地看着我问:你缺什么告诉二爷。缺钱。我低着头码字。缺多少?他开始掏钱包。中午了,我有点儿饿,从饭盆里拿起一个馒头啃着,一百万。他愣在那里,像爸爸被爷爷训斥时的样子。我这次出来只带了五千,都给你。他把一摞钱放到桌子上。都给我?你腿儿回去?我嚼着馒头冷笑。他不理我又问:还缺什么?装傻?我缺一个和风一模一样的男朋友,你能给我吗?老头儿。我说得太急被馒头呛了猛咳起来。他走过来要捶我的后背,我躲开他的手冲他大喊:滚!马上给我滚!

我万万没想到二爷一回去就跟我爸告了我一恶状,说我跟他借钱不还。我爸屁颠屁颠的带上五千块钱拎着点心盒子去二爷家赔礼道歉。两个月后我才知道,心里又气又急,如果二爷把我暗恋风的事说出去,我真的没脸回家了。我怒气冲冲地拨通了总编室的电话,“林总编,你如果胆敢把我的事走露半点风声,我就揭穿你大色狼的丑恶本质。”

二爷大笑起来,“我的本质没人敢质疑,至于你那点破事儿,全北京城人民早都知道了。你是个胆小鬼,懦夫,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我真的逃走了,这次走的很远,我躲在美国东北部的一座小城里,像一只蜗牛缩在壳里,与外面的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六年之后我陷入了困局,我即将拿到比较文学博士学位,同时也面临着失业。一天晚上忽然接到爸爸的电话:二爷病危,想见我,还有,风要结婚了。

我不想见二爷,但还是回去了,只为了再看风一眼,为我孤独的青春和可悲的爱情画上一个句号。

风来机场接我,他一身笔挺的西装,风度翩翩,只是变得沉默了,比以前深沉了许多。风告诉我,我去美国后二爷就去找他,手把手教他栽培他,并于去年将主编的位置让给他。风还说,二爷一直把我当亲孙女,前段时间卖了珍藏多年的古董字画,凑了一百万要送给我做嫁妆。这么说二爷还算有点儿良心,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明天风就要结婚了,回来之前我为他买了一个iPod,上面刻了字:Wind Happy Forever,里面存了披头士纪念版《挪威的森林》,正犹豫要不要送给他,风来找我散步。我把iPod送给他,他听了好几遍好像很喜欢,我这才松了口气。

夜深了,我和风并肩走在林荫小路上。起风了,树叶沙沙响。 

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和风见面了,我鼻子发酸,好想跑开躲起来哭。忽然听到风轻声朗诵道:

雨滴缓缓沉落
山稀薄的翅膀飞向两颗太阳
爱上那片纯净的森林

小小的落叶载满幽蓝的泪水

风啊,何时带来温暖的阳光

这是诗集的第一首诗,挪威的森林。风还记得那个下午,记得挪威的森林,只是不知道他读懂这首藏头诗没有?

我的心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扭头谨慎地看着风。风转过身看着我微笑,眼里充满温暖的阳光。

我试探地问,“你─还—记—得—啊?”

风抱紧我,吻着我的头发,“老婆给我写的诗怎么会忘?”

 

雨山 二O一O年深秋 于波士顿

(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概不负责。谢绝转载,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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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tles: Norwegian 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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