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先生的故事 — 献给郭先生

Jackstand 死顶子

百姓生活艰辛，也少有闲暇去打卦礼佛。除非遇到了大坎，或者是确有难决之事需要指点迷津。

村里有个郭瞎子，是生下来就瞎的天然瞎子。据说只有这种自然来的，才有天慧，能够“看”到有眼无珠的众生们看不到的世界，参透凡夫俗子们参不透的玄机。因此，算个卦，对他们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

可俺就纳闷了，他们上哪学来的呀？

俺还有一个由此而生的疑问， 就是金先生的“欲练神功，引刀自宫”论。当初就有人续上一些词句说：等那位宫完了，翻过篇儿去，看到的是：

宫与不宫，皆可成功！

再翻过篇儿去，又看到一句：

即使自宫，未必成功！

看看，肠子都悔青了吧。

所以，读书还是全篇读完为好，千万不能片言只语，否则，后悔药可是没有地方卖得。

由此看来， 俺即便是扎瞎了双眼， 该参不透的，也还是参不透。俺也就不做那个无谓的努力了。

郭瞎子除了会算卦，还会说书，什么“韩湘子讨封”啦，什么“十字坡”啦，“武松打虎”啦，。。。在那个红色样板戏占主流的年代，能听到这种书，对俺来说绝对是一种震撼：原来还有那样一个世界，那样一种活法！

这些个书，一般都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请他来热闹一下。还都得等当官儿的们走后，才大伙一块儿起哄，郭瞎子便拗不过大家，尊一声“毛主席您老人家在上，俺们得罪了，各级干部在上，俺们告便了”，之后便引弓调弦，在大气灯下，欣然开唱。。。

由于这两点，乡民们便把郭瞎子尊为了先生，所以，后来就有了‘找郭先生去’的说法。

郭先生算卦，还是有准头的。首先说他不是到处云游的算卦的。他一般不出村，都是人家大老远的跑了来找他，他要是算不准，早就在十里八村混不下去了。其次是口碑，乡里头都流传着他的一些个经典案例。外加上他不在乎回报，有钱给钱，没钱给东西，什么俩鸡蛋一捆儿葱的，人家就从来不计较这个，逐渐的，人家就有这麽一号了。

单说有一日，老崔家的一群羊找不着了。几十只的一大群，一夜之间，冲出了围栏，跑没影了。

要说这问题，还是出在围栏上：太简陋了，就是一些个桩子，上边再拦两圈绳子。绳子都很老旧，估计是不堪羊群冲撞，断了。羊也就跑了。

老崔一看急得火烧火燎的，顺着羊的蹄子印，导出了村去，再往前走，就找不着了。野地里早已没了蹄子印儿的踪迹，望远处更是只剩下一片苍茫大地，没有人儿主“沉浮”了。

一来二去的，小半天没了，要是再耽误，估计羊就让人家下了锅了。没看见吗，到处都是灰太狼和他老婆等着哪。有人就提醒：还是先‘找郭先生去’去吧。

跟郭先生说罢了来意，老崔就等着宣判了。

人家郭先生听了，一点急的意思都没有，说：

攤说哪，这个羊它木了奏是木了，你要是找得着哪，它奏是不该木。要是找不找哪，那奏是真木了。那奏是你的命，你不认也得认了。你听明白了木有哇？今儿个你攤照我这个法儿先找去，找着了奏拉倒，要是找不着哪，也奏拉倒，行不行啊？

你奏顺着你那羊木了的地方，往东南下去奏行了。二十里地为限，再远奏别找了？听明白了木有哇？找去吧，赶紧周！别忘了多叫上俩人儿！

老崔二话没说，叫了几个年轻后生，冲着东南就下去了。

一晃走了十里多地。前头是个干河汊子，在干河汊子里的低洼之处，老崔看到了他的那群羊。周围还有几个背着筐的正在赶它们。。。。

俺后来听说，那天晚上刮了一宿的西北风。

再后来的一件事儿，就会让你觉得郭先生已经不是郭先生了。

有一回，郭先生给人家说完了书，一个人儿往家走。那位说了，打住吧，瞎子能自个儿走路呀，不得个导盲犬啥的？俺告诉你，村儿里的瞎子，过去都是自己出门儿，去周围几个村儿，更是不在话下。最神的，人家还能自己去井边儿打水哪。

已经后半夜了，这对郭先生来说也正常，哪回事儿完了不得这麽晚呀？正走着，听见马车铃铛响，由远及近。车把式说：这不是郭先生莫？这子晚儿了，才回来呀？我搭你一骨碌吧！

这对郭先生来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于是，欣然上车，谢都不用道。

过了一会，车把式不甘寂寞，道：郭先生，你要是不渴，就给咱说上一段，省了闲着不是？

郭先生也就清清嗓子，开了腔。。。

郭先生一说书，自己就进到了书里。一会儿是岳飞，一会儿是秦桧的，你要是不打断他，他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有个拾粪的老头，远远地听见道边的树卡巴上，跨坐着一个人在说书，正说到了“风波亭”。。。

有人说，郭先生遇到了狐仙。。。

最后一段，是发生在近些年的事情。

本村的一个刘姓后生，家贫，一直没有娶妻，其实说白了就是娶不上。

最后，倾其所有，加上亲戚的赞助，就托人家说了个四川的媳妇儿。一晃过了有半年的光景。有一天，刘后生收工回家，先是不见灶头有烟火，后是到处寻不见人。。。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没有了主意，就去‘找郭先生去’了。说是找，那砸门的动静，比日本鬼子进村时可大多了。。。

郭先生听了，沉吟片刻，还是那些个话儿：

攤说哪，这个人她木了奏是木了，你要是找得着哪，她奏是不该木。要是找不找哪，那奏是真木了。那奏是你的命，你不认也得认了。你听明白了木有哇？今儿个你攤照我这个法儿先找去，找着了奏拉倒，要是找不着哪，也奏拉倒，行不行啊？

你找个拖拉机，挂上槽子，往县城火车站奏行了。奏找一天，找不着奏回来吧？听明白了木有哇？找去吧，赶紧周！别忘了多叫上俩人儿！

人是找着了，怎奈人家思乡心切，在家乡还有个心上人，最后还是走了。好在还没有生娃儿。。。

看到这里， 您没准会问：你说的这些个， 都是找人找物的，俺要是想问个前程婚姻唔的，找郭先生灵吗？

郭先生的规矩，三不算：一不算前程， 二不算婚姻，三不算财运！

看来， 郭先生是真把一些个东西给参透了。人家的托词是泄露天机会折寿。要依我看，那叫超凡脱俗。

这些年来，俺生活在北美，也见过一些个盲人。他们上火车，坐飞机，乘地铁，逛大街。生活得无忧无虑。但有一条，都无一例外的被狗牵着走。他们是不是有天慧的，俺无从得知，但俺知道，他们即便没有天慧，也比郭先生的生活幸福多了。

俺称呼郭先生为先生，是因为俺曾在十多岁的时候，跟着郭先生学过“大鼓书”。那时候正是文革末期，这段大鼓书是说“雷锋”的故事的，俺现在还能唱上几句，开篇是：

“十八年前，在湖南的望城，

天是那个乌云天来，风是顶头的风，

饥一顿，饱一顿，挨到了八岁，

全家人没吃过一口月饼。。。。”

中秋节快到了，谨此献上俺对郭先生的思念和祝福。

也提前祝大伙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