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一边左右看过每个人的脸,一边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架他?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坐在右边的一个人使劲把罗伯特脑袋转向左侧,然后用一块黑布蒙住了他的眼睛。蒙眼睛的布带系的很紧,一点亮光都透不进来。罗伯特只能记住车子拐了几个弯,等过几个红灯。他们经过一个闹市区,然后经过一段下坡之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罗伯特被两个人驾着上楼梯,来到一个铺着木板地的房间。有人用日语讲什么,大概是讨论要不要把蒙眼睛的黑布取下来。他们始终蒙着他的眼睛,大概是不愿意让他看清他们的长相。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用生硬的英语说,“罗伯特先生,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得不用非常手段把你请来。你的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你。不过,如果你答应我们的要求,我可以保证你和女朋友都不会受到伤害。”
“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很简单,我们要求你对中国的事情保持沉默,并且交出那本日记。”
“你们是日本人!”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们会扣留你,直到你答应我们,或者直到你知道的那些事已经过时为止。结果都一样,我们不会允许你讲话或者写文章。如果你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可以给你一笔钱作为你女朋友的治疗费。我们知道,心理治疗的费用很高,只有富人才看得起。你那点做记者的工资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够。”
“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几个人小声嘀咕几句,那个老一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你可以回去考虑。我给你三天时间。你不必找我们,我们会和你联系。”
他用日语下达命令,两个架着罗伯特的人一用力,把他带回到车里。直到开了三十多分钟之后才停下来,一只手在他的脑袋后面摸了一阵,蒙眼睛的黑布便掉了下来。
这时天已经黑了。车里的几个面孔显得朦朦胧胧。一个声音命令他“下车”。也许是长时间被蒙住的缘故,车子开走半天罗伯特才看清楚周围的街道。他看出来了,这里距离他的家不远。周围的单元房和他家住的地方非常像。
罗伯特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刚才还身临险境,这会儿又孤独的一个人在街上行走。不远的地方已经能看见他住的那栋单元楼。奔波一天,又受了不小的惊吓,罗伯特的肚子开始叫饿了。
每天这个时候,汤姆多半已经两瓶啤酒下肚,开始细数玛丽的不是。今天家里显得格外安静,收音机没开,也听不见汤姆和玛丽斗嘴。一定是罗伯特开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温蒂、汤姆、和玛丽一起从各自呆着的地方跑到门厅。大家看见罗伯特,好像还期待着他身后跟着什么人。罗伯特不明白他们向他的身后一个劲的看什么。
温蒂试探着说,“夏由美找到你了?”
“夏由美去找我?怎么回事?”罗伯特预感到夏由美不在家里!
玛丽说,“不是你让他们来接她吗?上午你刚出门不久她就被他们带走了。说是你替她联系好医院,派他们来接她住院的。”
“妈,慢点说。你指的‘他们’是谁?”
“两个亚洲人,说是夏由美的亲戚。是你告诉他们夏由美住在这里。他们知道你的名字。”
“一定是日本人。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到家里来接夏由美。”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
汤姆又一次找到了数落玛丽的机会。“我说什么来着,罗伯特不会派人来接的。要接他一定亲自回来接。我就知道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会出乱子。居然让陌生人到家里来!”
玛丽觉得汤姆指责的不公平,“怎么是陌生人,他们说是罗伯特派他们来的!”
“‘他们说、他们说’,你怎么什么人都相信?太容易上当了。”
罗伯特想到自己被绑架的事,知道都是一伙人干的。他清楚这伙人的目的是逼他保持沉默。他怎么能沉默呢?他让汤姆和玛丽不要吵了,在家里等消息。自己转身出门。刚才回来的路上,他记得车子向右转了八个弯,向左转过六个。遇见过十个红灯。他想,如果把刚才回来时记住的先后顺序颠倒过来,也许能找到那所日本人的房子。一所带着地下车库的房子。
走了几条街,罗伯特己经累的不行了。他想,糊涂呀。刚才是坐车回来的,现在走路,就是走到明天也到不了。突然发现路边有个公用电话,也许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主编会发慈悲,派人派车帮他找到夏由美?其实,除了主编,罗伯特也想不到其他有车的人能帮上他的忙。幸好兜里有几个硬币,便拿出来拨通了主编家里的电话。
主编一听是罗伯特,便问他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罗伯特把他被绑架,夏由美失踪的事跟主编叙述一遍。
主编说,“我听你说了这么多,你猜怎么着?我越来越觉得你是在编故事。你说你被绑架了,谁看见了?你说的出来谁绑了你,把你绑到哪去了?你说夏由美失踪了,谁见过她,谁能证明实际上有夏由美这个人?”
“主编听我说,我被绑架的整个过程都被人蒙住了眼睛,我家里人都能证明他们见过夏由美。”
“罗伯特,看你说的。我问你的问题都被你巧妙的回避了,我要的证人都被你安排成了注定帮你说话的直系亲属。怎么所有的事情都这么天衣无缝的对你有利?我知道你希望连载你的故事。是不是今天你说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巧妙设计和安排的?”
“主编,这些事都是日本人干的。他们不让我出来讲话,这不是恰恰说明他们想隐瞒什么,我要连载的内容非常敏感吗?而且,凭着我作为记者的直觉,这么多日本间谍在美国活动,一定有什么企图和阴谋。”
“你先跟我谈‘良心’,又跟我提‘直觉’,好像周围只有你一个人忧国忧民。好了,连载的事,我们已经谈过了。绑架的事不应该找我,应该找警察。我猜测,你并没有报案吧?”
“我不能报案,否则会危害到夏由美的安全。我希望您能帮我找到夏由美,然后再提连载的事。”
“罗伯特,我是报社主编,不是私人侦探。我劝你还是找你该找的人吧!如果真有夏由美这个人,而且真的被人绑架了,你就不应该跟我在这浪费时间。否则,赶紧回家睡觉!”说完,主编使劲挂断电话。
罗伯特很懊恼。他把电话放回去的时候,突然感觉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一惊,电话听筒从手里滑落,被电线揪着来回摇摆。
罗伯特回头一看,原来是父亲汤姆。
汤姆把罗伯特拉出电话亭,然后弯腰把来回摇摆的电话听筒拿起来挂好。他转身看着罗伯特的眼睛,“孩子,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没关系,你已经长大了,有你必须做的事,必须承担的风险,必须付出的代价。没有人帮得了你。现在着急没有用,因为上帝已经把结果安排好了。我们世间凡人只能准备接受事实。好了,你肯定用不着我来给你出主意。还记得这家酒馆吗?来,咱们爷俩好久没在一起喝一杯了。”
路边那家酒馆叫“蓝星星”,罗伯特从来没有在这里和汤姆一起喝过酒。实际上,他上大学之前和几个同学混进去喝过酒,被汤姆撞见,把他拉回了家。汤姆问他是否记得这家酒馆,一定指的是当年发现他偷着喝酒的事。多少年了,酒馆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不过除了老板,服务员基本都是新面孔。
父子二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汤姆叫了啤酒和比萨饼。他脸上表情严肃,好像当年发现罗伯特偷着喝酒时候的样子。他一口气喝下去半瓶酒,然后说,“我有时候想,你要是当年听我的话,学门手艺,比如通下水道什么的,如今早就过上安稳日子了。可是,你偏偏是个有志气的孩子,选择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职业。事到如今,我真想为你骄傲,却总是感觉有点儿遗憾。我所指的遗憾不是因为你没有做到子承父业,而是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想帮你,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知道,你现在需要帮助。我所能帮你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做对你自己有利的事。除了你自己,别的都是虚的。当然,你有了家之后要做对家庭有利的事。这个夏由美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也不想多打听。有一点,如果你们在一起没有将来可言,就让她去吧。这个世界上擦肩而过的人太多了。”
罗伯特低头看着酒瓶子,心里还在想这会儿夏由美在什么地方,日本人会不会来找他。因为日记本在他手里,估计夏由美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知道,他和她不会有将来。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像她这样的妻子。但是她强烈地吸引着他,给他一种新奇的感觉。他有时候惊奇的发现,一个女孩子可以那么含蓄,那么温柔,内心深处又有那么多的忧伤。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样强烈的、情愿用自己的全部去安抚她的愿望。他对汤姆说,“我不知道我和她有没有将来,但是我敢肯定我希望能帮她。她是那样一个好人,命运却对她那样不公。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我只要能帮她就感到非常满足。即便我们之间没有将来,我也非常满足。”
“孩子,难道你这种无偿帮助陌生人的渴望都是上大学教给你的?我心里很清楚,如果你现在是个管子工,想法肯定不一样。我每天都在帮助别人,可是帮忙的价钱是事先谈好的。你不一样。好了,你既然这么想帮她,我猜测你肯定知道把她带走的人是谁了?”
“我想他们肯定是日本人。因为今天日本人找过我,让我不要再写关于中国战事的报导。他们带走夏由美,目的是逼我就范。”
“既然这样,你只有答应他们。否则你和她都没有太平日子过。想想看,你刚刚从中国回来,他们就找到了你,肯定已经注意你很长时间了。你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在暗处,防不胜防。”
这时,窗外街上有一个亚裔男子经过,罗伯特警觉地闪到窗帘背后向外观察。直到看清那个男子和一个女孩子在拐角处相遇,拥抱在一起,才确定不是冲着他来的。
汤姆已经叫第二瓶啤酒了。“我说,你难道要把啤酒捂热了再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