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1月,邓小平访问新加坡,当与李光耀总理谈到中国的对外方针时,李光耀说,中国必须停止革命输出。邓小平停顿片刻后突然问:“你要我怎么做?”这一来,反让李光耀吃了一惊,于是,李光耀大胆地说:“停止马共和印尼共在华南的电台广播,停止对游击队的支持。”1980年,邓小平接见了马共总书记陈平,要求马共配合中共,实施国际关系上的“战略转移”,放弃武装斗争。本文选自2015年2月16日共识网,作者陈益南,原题为《设在中国的马共广播电台》。
1978年11月,李光耀在新加坡机场欢迎邓小平
曾经读到过一份资料:
文革中的1968年,7月的某一天,中午13时,对中国有关部门负责收听到马来亚民族解放阵线“革命之声”中文广播的工作人员来说,有三、四分钟的广播,会让他们终身难忘。
“马来亚民族解放阵线”,是马来亚共产党领导的对外公开机构,“革命之声”则是马共拥有的广播电台名称。
当时,在收听“革命之声”的女播音员,用中文平静的播送马来亚共产党人民军的战报时,突然,听到电台中传来自动武器射击的声音,并且,枪声在逐渐增多、增大,还听到了手榴弹那种特有的爆炸声。不久,枪声逐渐稀疏,而出现了手枪发出近距离射击的响声。很快,又听到一大群人用中国人听不懂的语言在叫喊,紧接着,传来女播音员的喘息声,还很清楚的听见她发出的呼喊:各位听众、同学、亲人、朋友们……亲爱的祖国,永别了!
在广播中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后,广播便嘎然而止,寂没无声了。
当时所有收听到这一广播的人,都猜到了,枪声、女播音员悲怆的告别声与爆炸声,及此后广播的嘎然而止、寂没无声,是意味着什么。
很多年后,人们知道了这个与电台共存亡的女播音员令人惊异的情况:她姓焦,原是中国山东济南市的一个红卫兵,济南某中学的高三学生,一个美丽的姑娘。
六十年代后期,以支援世界革命为己任的格瓦拉主义,为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青年人的欣然认同与接受。因此,一批中国红卫兵自行跨过边界,自发投入到东南亚的丛林中,参加了当地的共产党游击队。来自济南的焦同学,便是其中一员,她成为了马来亚共产党人民军战士,在设于丛林中的马共广播电台,做了一名播音员。
据那份资料说,当时,因受到马来西亚政府军特种部队的偷袭,在抵抗无效即将被俘的最后时刻,女播音员拉响了一捆集束高爆反坦克手榴弹。
距女播音员牺牲1年多后,1969年11月15日。
当天,寂静了多日的马来亚民族解放阵线“革命之声”的广播,突然,又重新响荡在空中,而且,所播出的声音,功率更大,音质更强。
然而,这个声音,却不再是发射于马来亚与泰国边境的丛林之中,而是来自一个出人意外的地方:中国、湖南省、益阳县境内的四方山、代号为“691”的建筑群。
这样做的目的,非常明白:安全、稳定、播音质量高。
电台分别以马、泰、华、英语进行播音,每种语言每天播音一到四小时。
此后,长达12年,马来西“革命之声”的广播就再也没有停止过,不论马共人民军与政府军的交战如何激烈,或如何艰巨,马来西“革命之声”的广播,都能高昂的飘荡于天空。
直到1980年6月,这个声音才撤出中国,重新回到马来西亚与泰国交界边境的丛林。
由此,“691”便成为了一段历史,也成为了一座“文物”。
从湖南省会长沙市,向西约60公里,便到了益阳县境,在距319国道只有几公里之处,有一个叫岳家桥的小镇,四方山就在小镇的附近。而隐蔽的“691”建筑群大院,便处于四方山中的一个水库旁,占地面积近200亩。
当年马来亚共产党的“革命之声”广播电台,就设在这里。
“691”并不是专为马共“革命之声”所建,而是六十年代中期为战备需要,国家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所建的一个二线备用台基地。后来,应马来亚共产党的请求,便提供给马共使用,将它改为了马共“革命之声”所在地。
当时电台的发射机50千瓦,输电线电压11万伏,备用柴油发电机480匹马力,发射塔高94米,整个儿就是一个省级广播电台的水平。
马共广播电台到此,起初人数不很多,发展到后期,才增加至百多人。
电台总编辑是马共中央委员陈田。
马共中央总书记陈平,也常住到这里。在“691”大院内,有一排红砖平房,之中,就有陈平及马共中央的领导人的几间住房,以及办公室、会议室。
“691”内的生活很单调。
每天就是在固定的时间上班,吃饭和休息,娱乐休闲活动并不多。一早起身后,吃了早餐就去电台上班。11时30分就是吃午餐的时间。电台工作人员的饮、食、住、行,全由中国方面包办,不必电台的人操心。马共人员只管电台的播出,中国工作人员则负责电台的发射等一切技术上的事务,也负责保障马共人员的日常生活事务需要。
“691”的大门内,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岗亭,大院内还有二幢部队的营房,一个连的解放军驻守在这里,负责警卫大院与电台的安全。
在“691”院内,马共人员和中国人员分成两个部分,也分别住在两个区。双方人员不准私自往来,不准互相聊天,必须严格遵守。大院内,另有一道中门,将大院隔开为两个区。中门之内,是马共人员的天地,门外则是中国人的工作与生活区。马共人员与中国人之间很少有往来,双方人员更不能建立私人友谊。
在马共人员的区内,有几幢双层楼房,供他们居住;还有两间文娱室,让他们从事消闲活动。但是,只有两架黑白电视机,大家只能集体在一起看电视。但在区内,马共人员有机会观赏电影,影片会定时送进来放映。此外,马共人员一年有两次出外旅行的机会。基本生活费他们不用操心,吃集体,用集体。他们每个人每个月另领40元人民币的生活津贴,大家都一样,总编辑陈田也不例外,每月也只领40元人民币。
马共中央总书记陈平,有时也住到长沙市南郊的青园宾馆。当时,青园宾馆是由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中联部)管理,是专门接待东南亚国家共产党领导人的特殊宾馆,对外不开放。于今,当然已不再有神秘的面纱,而成了一所普通的商旅宾馆了。
现在,“691”大院已成为了历史,在那儿人们已看不到任何当年电台的痕迹,只剩下一幢幢被林荫遮掩的破旧楼房,与疯长的杂草共存。虽然在市场经济大潮之下,有关部门也曾想开发利用“691”这幽静的几百亩地,然而,可能是因其地毕竟身处深山之中,搞了许多年,都没能挖掘出它的商业价值,办企业不适宜,做宾馆太偏僻。倒是其神秘的往事,经常吸引一些人前来观赏,使“691”大院,成了当地一处特殊的景点。
马来亚共产党成立于1930年4月30日。二战期间,马共建立人民抗日军,进行抗日游击战,成为抗战的重要力量。
1945年8、9月间,英国重占马来亚,于1948年6月20日颁布了“特别紧急条例”,其核心是为恢复其宗主国的统治。对此,马共决定进行反抗英国人的武装斗争,并于1949年2月1日建立了马来亚民族解放军,当时的马共总书记,就是时年26岁的陈平。
马来亚在1957年获独立后,有着众多华人的共产党,被边缘化,因而,武装斗争的矛头又指向了政府。
1960年,马共的主力部队共约3000人撤至马泰边境泰方一侧的四个府(省)的丛林中,以求休养生息。这里山多林密,重峦叠嶂,便于隐蔽;又有铁路直通马来西亚、新加坡,有海港可达香港。
马共巧妙地迂回于马、泰两国地方军政的矛盾之间,在夹缝中求生存,得以在泰国的领土上生存20多年。
进入80年代后,国际形势发生巨变。
1982年的7月,泰国陆军制订出“征剿”马共的“泰南安宁第11号计划”。
泰军“11号计划”的“围剿”战绩是:攻陷了马共3个团的团部,占领了很多营地及生产基地。使马共武装丧失了经营多年的藏身之所,从而丢失了后勤基地、情报文件站及干部训练中心。
然而,马共最大的变化,是在此战役结束之后。
从1979年起,作为马共最大支援者的中国,以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政策调整,取代了阶级斗争与革命。从那以后中国发生的变化,让马共领导人不能不重新思考他们的理想与前途。
1978年11月,邓小平访问新加坡,当与李光耀总理谈到中国的对外方针时,李光耀说,中国必须停止革命输出。邓小平停顿片刻后突然问:“你要我怎么做?”这一来,反让李光耀吃了一惊,于是,李光耀大胆地说:“停止马共和印尼共在华南的电台广播,停止对游击队的支持。”
1980年,邓小平接见了马共总书记陈平,要求马共配合中共,实施国际关系上的“战略转移”,放弃武装斗争。
从1987年起,一些马共高级领导人,面对当时泰国首相差猜发出“不要战场要商场”的呼吁,便先后开始响应,按泰国官方提出的三项政策,首先与泰国政府达成和解。
泰政府的三项政策是:
一、凡放弃武装斗争者,不必写“悔过书”或“脱党声明”。
二、和平归来后,不受监视或坐牢,免除判罪,就业自由,保证人身安全。
三、其子女可以出国,可以自由上学、就业和结婚,不加限制。
最后走出丛林、放弃武装斗争的,是马共中央总书记陈平。
1989年12月,在泰国边境城市合艾,以陈平为团长的马共代表团,终于与泰、马两国政府代表签署了和平协议,决定放下武器,走出丛林,回归大社会。
奋斗了60年的马来亚共产党便予以解散。
泰、马两国政府向原马共人员按每人5英亩的标准,在马共原活动地区,无偿提供土地,作为马共人员赖以生活的生产资料。并建立了若干个“友谊村”、“和平村”,供不愿离开原活动驻地的原马共人员居住。
现在,这些“友谊村”、“和平村”中的一些前马共军人,将他们原来的战斗场所,予以开发。加之外商的投资,使当年的游击区,变为了泰马边境的特别旅游地,吸引了不少国内外观光游客,由此给“友谊村”、“和平村”的村民——前马共人员带来了不小的经济收益。
走出丛林后,一些原住在泰马边境的马共领导人,按和平协议中可以无条件回国的条款,要求回国(马来西来),以叶落归根——他们很多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这些人的要求,大体上都被满足了。
然而,居住在泰国曼谷的前马共总书记陈平,在2003年,以一个80岁的老人身份要求回到马来西亚的家乡的申请,却被马来西亚政府拒绝了。
为此,陈平的律师向马国法院起诉政府的这一违约举措,然而,官司打到2008年的7月22日,马来西亚最高法院的最终裁决,却仍是不准许陈平回国。理由很可笑:陈平拿不出他在马国的出生证明,因而,不能证明陈平是马来西来公民,因此,不能打官司,也不能入境。
显然,马国政府方面,仍然有人对陈平耿耿于怀。
对此,马国的很多报刊,便嘲笑政府:1989年12月签署泰、马政府与马共的三方和平协议时,就是陈平代表马共在协议上签的字,那时,政府怎么不问问陈平是不是马来西亚人?按政府现在的做法,要么1989年签和平协议时,政府就是搞错了,与一个不是马来西亚的外国人签了协议;要么,今天政府不让马共领导人陈平回国,就是在自食其言,违反了1989年的协议。
但是,陈来终究没能回到他的祖国,只能仍居住在泰国。
2003年,陈平用英文发表发他的回忆录《陈平:我方的历史》,讲述了他参加共产党的一生。他的文章,被获准在马来西来的报刊上公开连载,并成书出版、销售。
对此,东南亚学界评价颇高,认为允许陈平出书讲述马共的历史,是一个让失败者也参入对历史进行评说的范例,打破了自古以来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所撰写的铁律,从而开创了历史叙述实现双向互补的先河。
2004年,陈平获新加坡政府特许,以学术研究为由,短暂访问新加坡。
2009年11月,陈平发表谈话,以前马共总书记的身份,向一切当年曾受到马共活动中暴行伤害的人们及其家属,予以公开道歉。
2013年9月16日,陈平在泰国曼谷的一家医院病逝,享年89岁。
陈平在他的回忆录《陈平:我方的历史》一书中说:
“你可以说,我错了,失败了,但我会告诉你,我是怎样努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