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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保姆,佣人,老妈子,丫头,还有上海的“娘姨”,现在正规的说法叫“家政助理”,突然想到的是以前1小时候老听到的“大脚娘姨”,是不是客家人在上海作娘姨演变出来的? 她们是不缠脚的呀,还有上海的娘姨来自什么地方的最多呢?改革开放的小保姆多来自安徽,以前的奶妈好像很多是太仓浏河的吧。--转载者
保姆,上海人叫“娘姨”的。
在上海滩,确有过不少东家和娘姨亲如一家的佳话,很有一些东家最后为长期在自家干活的娘姨养老送终呢。
亲自耳闻和眼见的就有不少。
但总体而言,东家与娘姨,毕竟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按那个年代的说法,还是两个阶级的人呢,娘姨当然是“无产阶级”,而东家,则毫无疑问是“资产阶级”了。
且不说什么“阶级仇恨”,相互间的矛盾、嫌隙和摩擦,那是万万断不了的。
我在家里行三,出生之时,上头已有两个哥哥,分别只有三岁和两岁。
当时,家母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不得已,不但常常把外婆请过来,家里还总是同时用着两个娘姨。
一个是月嫂,另一个是汰汰弄弄的粗做娘姨,买菜做饭还是自己操持的呢。
印象中,那段时间里,家里的娘姨也是换得很频繁。
家母主要是嫌人家笨手笨脚,当然,还有个别的小拿小摸。
而我外婆则老是怪家母太性急。
在外婆眼里,娘姨倒都还不错的,只是家母没用惯。
十多年后,文革来了。
我家当年住的弄堂乃至附近街区,几乎家家人家都有娘姨。
于是,在造反派的撺掇下,竟然成立了“里弄劳动大姐造反队”。
“劳动大姐”是1950、1960年代对娘姨的特殊称呼。
要那些娘姨们起来造反,一则因为她们是要团结的“无产阶级”力量,一则是要动员她们起来,揭发她们的东家的“罪行”,主要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方面的。
这些娘姨们,平时可能也压抑得很,机会一来,也曾抖搂出不少大户人家的糗事来。
其中有一件糗事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我们弄堂里有家人家,太太颇为风流。
老爷出差时,她寂寞难耐,便勾引些小白脸到家来苟且。
时间长了,全家上下都是知道的。
这家的小娘姨一开始也只是把来当新闻,说给隔壁的娘姨们听。
却有老娘姨教她说,下次再有什么小白脸来,你藏掉他的一只皮鞋。
问为什么?老娘姨说,到年底,就有你的好处。
她果然这样做了。太太当然无法声张,只好将老爷的一双鞋送给了相好穿走。临近年夜岁边,这个小娘姨因为平时手脚有些不干净,老是“揩油”“小菜铜钿”引起了太太的不满,便要辞退她。
于是,她就按照老娘姨教的方法,趁老爷在家的时候,当着老爷的面告诉太太说,大扫除时找到了一只单只的皮鞋,要不要拿来云云。太太只好赶紧拿话先搪塞过去。
为了这只断命的单只皮鞋,太太只好跟她再续了一年的约。
其实,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娘姨之间的串连。
可能大多数的东家到现在也不曾察觉,娘姨,尤其是住家娘姨的作息表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在此仅举一例。
比如,她们早上都显得勤劳,一般主人还没起床,她们就出门买菜,直到主人们上班后才回来。其间她们至少可以做成两件事。
第一, 如果买菜回来,主人还在,精明的女主人就很有可能要问问菜价。她们文化程度低,一时还没想好要瞒报多少钱,容易露出马脚。
到女主人下班转来再问,她们便可成竹在胸。
第二,大部分时间,娘姨们在菜场开着她们的“专业经验交流会”,互相诉说委屈,讨教对付东家的办法,其中包括如何瞒报,如何续约。
据我所知,这种“专业经验交流会”的效果,绝对比现在的什么MBA的短训班要好很多。
一个纯朴的刚从乡下出来的小娘姨,不出三个月,就会比她的女主人还要精明。
一定有人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1980年代中期,我曾在延安中路铜仁路的老房子里住过,楼上人家用了个绍兴老娘姨,她也帮我做。
那也算是个小洋楼,厨房在楼下,有两大间。
我用的是外间。
那时,我好像是很忙,每晚都要八九点钟回家。
进门后,我总是先到底下的厨房自己弄点菜,喝几盅小酒,再上楼睡觉。
喝酒时我看到的是,里外两间厨房,至少坐着七八靠十个小娘姨,她们都是老娘姨从绍兴乡下叫出来的。
老娘姨当然要“抽头”,来贴补己用。
有权利就有责任,抽了头就要带教。楼下的厨房便成了她的培训基地。
时间长了,她们说话都不避我,也可能她们以为我不大听得懂她们的土话。
谁知宁波绍兴是一家,没有我听不懂的字眼。
如果说,抓住女主人的小辫子以求续约,还算是一种可以理解的自我保护的话,那么,“烧香的赶出了庙主”就太不义了。
就在那一年,电台领导让我有机会花40天的时间,来调查上海开放后最早的一家自由市场,亦即现在司空见惯了的农贸市场,叫胶州路市场。
那里有个姓佘的的老太,卖海蜇皮的,据说当年是海派京剧大师麒麟童周信芳家的娘姨。
周信芳家离我家很近。
我们家在华亭路的南端,他家在华亭路的北端。
当年他家的花园里面养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大狼狗,我们经过时它总要叫起来,吓得我们没命地跑。
市场负责人介绍说,这个姓佘的女人文革时还很风光过一阵呢,她是这附近“劳动大姐造反队”的头,揭发批斗东家那叫一个狠。
后来也因此而彻底丢掉饭碗,暮年只能摆小摊度日。
我曾经采访过佘老太,她的面相不好,一脸横肉,还三角眼,一望便知是个狠角色。
不久,我看到了周信芳的二女儿写的一本回忆录,里边就有这样的记载:
那个娘姨不但带头批斗侮辱她的东家周信芳,还让当时就年已古稀的京剧大师住到她住的下房里,没有暖气。而她一家却住进了主人的卧室。
不到一年,一代名伶就在那个下房里香消玉殒。
1970年代末,周家二女儿从海外回来,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重进老宅,商谈“落实政策”归还房产的事。
跟在一边的官员反复说,我们会按你的要求重新恢复原样。
当周家二女儿看到那个姓佘的娘姨一家还住在院子里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只说了一句:
“我什么要求也没有,只要把害死我父亲的这个人永远地赶出这个院子!”
时光荏苒。
终于,有钱能请得起娘姨的上海人中国人越来越多。
但东家和娘姨之间的矛盾还在继续着。
我的一位老友因为马上要生孩子,请月嫂,曾问过我:
“娘姨真的很难弄么,怎么耳边听到的,都是不停地在换,一年换十来个的呢?”
“其实不是,问题的症结,恐怕是大多数人还不懂得怎么用娘姨。”我答。
半年后,她不无自豪地告诉我说,我先后用了两个娘姨,她们都跟我很合得来。
怎么用好娘姨?
以诚相待吧。千万不要以暴发户的心态。
有的朋友待人挺不错。谁对她好,她连心窝子都可以掏给人家。
这样的人,做朋友固然很不错,做东家用娘姨,则不行。
我曾警告过一位初用娘姨的朋友:如果你自诩为“劳动人民”,一点也不摆东家的架子,誓与娘姨“打成一片”的话,很快就会产生矛盾的。
果然不出半年,已经走了三个。
且一直弄到自己一个人病在床上,没人递个汤水。
弄到只好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她到各个介绍所现找的地步。
我只有先跑去看她。我说,帮你现找不是问题,但找来了,不管是谁,你必须做到起码的几条。
她说愿闻其详。
于是我就说,最好不要同桌吃饭;不要坐在一起看电视;不要聊油盐酱醋之外的话题;不要把自己得来的小礼品和旧衣服随便相赠,不要……
她笑着摇手将我的话打断,说,你好像看着我怎么用娘姨似的,怎么都被你说中了呢。
我说,那些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还没学会用娘姨时,先别急着做。
我自己根本没有多少直接用娘姨的经历,只是从小听外婆和家母说得太多了。
你当然要给她以足够的尊重,但也要保持好距离感。
否则的话,就会如孔夫子所说,“近之者不逊,远之者怨”。
更有甚者,她见东家对她好,便会误以为自己的服务实在太棒了,很快就提出加薪。
但东家的原意并非如此啊,所以就不同意加薪。
好嘛,你不加,她立马冷若冰霜,甚至威胁走人。
娘姨的讨好,一多半是极为功利的呢。
诚然,世间最难把握的就是分寸。
与娘姨的另一种“打成一片”也很可怕。这话要从1970年代末说起。
文革结束后,市面上终于又有金银首饰卖了,人们趋之若鹜。
在这之前,戴项链戒指,无疑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是被禁止的。
但当时人们的收入还很少,每月工资只有几十元钱。大家都想买,又买不起太贵的。
所以商家就适时推出一种“线戒”,而且成色只做到18K。
所谓“线戒”,就是那戒指极细,细得像棉纱线,因此份量轻,价格也就便宜了许多。
记得好像妹妹那时也提出想买一个“线戒”,却被家母厉声制止了。家母说,这样的戒指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能买么?!这种戒指过去叫作“三阿姨戒”啊!
一般的老爷都有大小老婆,后来者只能被称为“三阿姨”了。
老爷既是馋猫,又怕被大小老婆知道,所以就会事后送点东西给娘姨,作为“封口费”。
同时老爷又往往是吝啬鬼,贵的实在不舍得送,就买这种份量最轻,价格最便宜的戒指来糊弄娘姨了。
而做娘姨的一般都从来没戴过戒指的,有了以后免不了要戴在手上显摆。
她的同伙可能没觉得不合适,如果不是暗自羡慕的话。
但弄堂里其他人家的主妇们却一看就明白了:“噢哟,小大姐,侬做着三阿姨了嘛。”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难免要传到大太太二太太耳朵里。
醋缸打翻的结果,“三阿姨”多半会当场结清工钿、领了盘缠,被打发回乡。
用娘姨的女主人宜慎之,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