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出世后的那一年,世界的格局因为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的日新月异发生了重大的改变。互联网,电脑和手机开始普及。张允鑫因为儿子出生,他要帮忙照顾,买了一台台式电脑回家,这样他就可以一边在家里工作,一边帮丈母娘照顾老婆和孩子。他前头对梦醒态度不好,也想趁此机会扭转丈母娘对自己的看法。
白天他去实验室,电脑归梦醒用。她注册了电子邮箱,跟纽约批发商的往来全部用电邮。她利用网络查找自己所需要的资料,申请学校。
她打算一旦到纽约,就去买一只手机,这样她无论何时何地,在学校里也好,打工也好,都能保持跟客户的联络。
张允鑫试图说服梦醒改变决定,软硬兼施。但是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不为所动。他来软的,她的心肠不会再变软;他来硬的,说你要是去纽约我们就离婚,我不给你办身份,她说你请便,我无所谓。
张允鑫彻底没招,哀叹着问:“老婆,你为什么要跟我对着干?我毕业出来找到工作,赚得肯定比你多得多,你为什么不能跟着我,听我的话呢?”
梦醒的回答没有任何感情:“因为我夏天的时候差点给人赶出家门,不想哪天大雪纷飞的时候再给人赶出家门冻死在路旁。”
赚得少也是她赚的,别人没有权利再说“我养你,你白吃饭,你给我滚”等等等等。那一段日子是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她不想再有机会重温一遍。
张允鑫辩解:“我没有再说过那种话!”
梦醒看他一眼,转身出门去散步。
那个时候正好是感恩节连着圣诞节元旦的大假,这个以学校而著名的小城几乎成为空城。那天没有下雪,路边的雪给清理得很干净,一堆堆残雪堆在人行道和马路之间的大树下,梦醒穿着羽绒服走在路上,没有感觉寒冷,只觉得很孤独。她不知道她跟张允鑫怎么会走到今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彻底完结,一分不剩,即使他们之间有个孩子也不能改变分毫。她甚至怀疑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还是他长期单身寂寞,需要一个女人,而她失恋之后失意,抗不住内心的孤独,需要一个男人,于是一个寂寞的男人和一个孤独的女人走在一起,互相取暖,加上点荷尔蒙的作用,以为这就是爱。等到生活在一起,发现他们彼此之间并不合适,却因为惯性的关系,始终想分又分不开。
在异国他乡,也许还多了点互相依靠的感觉,但是爱情,爱情是什么?他们之间存在爱情吗?
还有,也许现在还有个儿子吧。无论如何,张允鑫对儿子还是很好的,甚至比梦醒这个妈妈还好。他嘴里说着生男生女无所谓,他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可是当他亲眼看见新生儿是个儿子的时候,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给老家的报喜电话中,高兴得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在月子里,因为梦醒妈妈说梦醒不能抱孩子,那么白天都是梦醒妈妈在抱,晚上孩子如果不肯睡,都是张允鑫这个做爸爸的抱在怀里摇啊晃啊地哄他入睡。半夜里喂奶,张允鑫把孩子从婴儿床上抱到梦醒身边。
孩子醒的时候,张允鑫把儿子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地对他说:“儿子,爸爸今天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你。”
新的生命,新的希望,也许只有他们夫妻的感情迅速折旧。
有的时候,梦醒痴痴地端详儿子的安详睡容,张允鑫也会凑过来,悄悄地说:“小家伙真可爱。”
那个时刻,梦醒也不愿意再跟他冷脸相对。那一刻,他们的心情应该是难得的一致,那就是柔情万种。
如果没有以往的那些伤害,他们也许可以像每一个美国家庭那样,一家三口在异国他乡这么幸福地过下去,经济上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小孩子的幸福感跟金钱无关,全看你怎么对待,毕竟艰苦只是暂时的。
可是这已经不可能了。张允鑫这么忙碌,忙着要准备论文答辩以便尽快毕业,如果养孩子,梦醒基本上什么也不能干,只能全职带孩子,读书更加无从谈起。她可以吗?没有那些伤害的时候可以,现在不可以。她现在做出牺牲,他不会感激,他会认为那是她应该做的,哪天不高兴了,又说钱是他赚的,他在养家,房子是他的福利,她没付过房租,让她滚她就要滚。
这样默默地走着,她感觉旁边也有个人在走,吓得她血液几乎凝固。她加快脚步,后面那人也加快脚步,她放慢步伐,后面那人的步伐也随之放慢。她横下心站住转回头,几乎瘫倒在雪堆上——原来是张允鑫看看天黑,跟她出来,跟着她走。
但是这是他担心她吗?不是吧,也许他吸取上一次的教训,不敢不跟出来。
张允鑫伸出手拉住她说:“天寒地冻黑呼呼的,你这是做什么?”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抄在口袋里说:“回去吧,我没事,就是散散步。”
张允鑫说:“老婆,我们认真地谈谈好吗?”
梦醒说:“早点找人来把客厅分租出去吧,我要在下学期学生放假之前走。据说找工要在学生放假之前找,等到学生放假之后位置都让打暑期工的学生占了,根本找不到。”
张允鑫感到梦醒对他的抗拒,只能默默地走在梦醒身边。
他们各忙各的,梦醒依旧做她的生意,准备社区学校的英语和数学考试,张允鑫做实验,准备他的毕业论文。
三月底,张允鑫陪梦醒再飞纽约。他不想再跟郑义成那边的朋友接触,坚持跟梦醒一起去纽约,落脚在石海那里。石海是张允鑫在中国时候的同事,梦醒来美的那一年在张允鑫的帮助下找到纽约大学的一个教授攻读博士。张允鑫跟梦醒一起在唐人街附近找到房子,是一栋联体屋里面的一个很小的单间,帮她装了床,安顿好再匆匆飞回自己的学校。
梦醒第二天火速上街一家一家问,专找服装店,终于在那天天快黑的时候找到一份售货员的工作,时间从中午 12 点到晚上 6 点,如果 6 点以后还忙,她还可以再多干一段时间一直到商店关门。
当然她只能打现金工,拿最低工资,但是卖掉一件衣服有一点提成,算是老板的奖励机制。
离上班还有两天时间。第二天早上她匆匆再去拜会两家批发商,出来后还有些时间,先给自己买了台手机,再打电话约石海帮自己买台电脑,房东那里有上网专线。
她把自己的手机号通知各批发商。他们已经很少用到传真,大部分图形文件用扫描发到她的电子邮箱。
长途电话,她买了长途电话卡用房子里的公用电话打,如果要跟国内传真什么东西,她把传真机接到那只公用电话上发,后来索性就把传真机连在那里,谁爱用就用。房东看见,也没说什么。
两天后她开始上班,跟在店里老售货员简妮身后学习销售技巧,一些特殊词汇。批发商那里有什么事,她都约在早上九点到九点半,一般十一点半肯定谈完,十二点赶到店里上班,下了班以后回到住处整理资料,跟国内联络,如果有什么包裹要邮寄,第二天一早让快递公司来取。
吃的东西,能简单就简单,她已经学会做各种各样的三明治,就着简单的汤吃下去,或者下一小锅面条,反正唐人街上买材料非常方便。
晚上忙完,倒头就睡,梦都不曾做一个,长时间的失眠症暂时不治而愈。
她听人家说在餐馆干赚钱更多,可是她不需要餐馆经验,她需要的是服装业的从业经验,她还需要一部分时间来继续她的服装生意。
周末给父母通电话,妈妈会详细告诉她儿子长多高了,多重了,已经会蹒跚学步了,还会咿咿呀呀地叫了,她会把话筒递到南山嘴边,让梦醒听听儿子的声音。末了交待:“别多说了,电话费那么贵。你一个人在那里要当心,别拼命,要保重身体。钱不够你说一声,我们给你寄过去。”
梦醒总是说:“够了,这些钱扣去房租吃饭,还有的剩。”
夏天天长,游人多,营业时间也延长,那么梦醒的工作时间也延长,拿到手的薪水加提成自然也多。
每个星期六晚上张允鑫也打电话过来给她,问她好不好,累不累,能否坚持下去等等,梦醒一律以“我很好,很开心,不累”敷衍过去,争取尽早收线。
这样梦醒一直干到九月份开学。她早早参加了入学考试,早早拿到通知,她缴费,注册,排课表,基本上尽量根据老板的需要安排课表,保证一星期三到四天的打工时间。
张允鑫曾经问她她念书的学费是哪里来的,她沉默着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当初她来美国,分开开立银行账户,一方面是国内的习惯使然,想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另一方面也是对美国的风俗不了解;而张允鑫也没坚持开联名账户,一方面也是在国内的习惯使然,另一方面不排除他不想跟她分享,对她设防。如今她真感激他没有坚持跟她分享,否则郑义成给她的钱就藏无可藏,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说不定会让他发完飚再收为己有。
由于梦醒搬到纽约,跟批发商的距离更加近,沟通渠道顺畅,打样时间一下子缩短,快递费就节省不少,她感觉效率比以前更高,打算如果有精力,再发展几家。
张允鑫曾经让梦醒到他那里探亲,梦醒以“要打工,加班多赚钱”为由拒绝。她才不想过去看他。他要是想看她,那就自己买飞机票过来。
张允鑫暑假里曾经过来住了两个星期,试着在餐馆打了几天工,累得叫苦不迭,还给老板当牛马一样训斥。
梦醒把他以前他说她的话都还给他:“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呀,怎么到你就特别娇气呢?!”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蜜瓜的刻画太逼真了,引起人神共愤啊。
来源: englishbay 于 10-03-22 13:15:17 [档案] [博客] [旧帖] [转至博客] [给我悄悄话]
回答: 谁有经验?张允鑫这种人,该怎么相处才能顺畅呢? 由 lilywhite 于 2010-03-22 11:38:40
张这种人在同时代的老中知识分子中太普遍了。 怎么相处,只好问他们的老婆咯。
老婆有点本事的,大概大部分都早离了。以前这些人应该是搬运工的主力,现在都抢着海龟泡国内年轻mm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