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课堂
我从来视电子游戏为高科技的堕落产物,尤其是那些带暴力、色情成分的游戏。我给儿子自小就灌输花钱打游戏机是最愚蠢的笨蛋的概念。但是电脑游戏我不完全排斥,因为首先我自己就理亏心虚:我从排雷、奥赛乐棋到蜘蛛无所不迷,跟那顽固而有耐性的方家伙一较上劲儿,往往是不打败它不下阵,没破纪录不甘休。无论是玩得“酒足饭饱”还是“脾胃大伤”,总是直到最後才大悟那个被牵着鼻子、被捉弄的愚人就是鄙人我!
儿子对我的玩兴了如指掌,抓着这把柄为自己也争取到了每天固定的电脑游戏时间,但是他不玩我推荐给他的游戏。
每天他玩游戏的时间就是我莫名地焦虑和生无名火的时刻。原因很简单:对游戏我会自控,他不能;除了游戏,我有更重要的目标,而他把玩游戏看成最大的期盼;我玩游戏是“抽支烟”-放松放松,他玩游戏是“开饭”-能填多满就多满。
他对什麽游戏感兴趣,我就讨厌什麽游戏,我嘲笑他玩的游戏总是那麽愚蠢,提醒他应该玩中国、国际象棋之类的智力游戏,儿子说我的蜘蛛才愚蠢,说与电脑下棋总是没有和我下有趣。
我咬牙痛下决心:任他玩吧,我不能管他一辈子。他的游戏玩得怎样,在图书馆的电脑前和伙伴们嘁喳些什麽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盯着钟表:他别想超时。
好天气的黄昏,我喜欢散步,他答应陪我散步的条件是听他讲游戏的事情。我答应了,但是哼哈应酬着并不往耳朵里去。我喜欢散步的时候张望左右人家的房子、花园。他一路唠叨着星球大战的玩法,我把话题引开,他再绕回来“言归正传”。我忍无可忍了,说他“真吵”,他反驳一路散步无话又有什麽意思呢?我说一起看别人家的房子不好吗?
他突然说道:“妈妈,我也投资买了一套房子呢。”
我大乐:“那你怎麽不早说?也不让我们住住你的‘房子’!”
“我的房子在 ‘ 新宠物 ’ 游戏的外星球上,那里的事情和地球上的一模一样。”
咦?有些意思 ! 我露出一副想继续听的神情,儿子大受鼓舞:
“我买的房子在墓地旁边。”
“那我可不敢去住了,”我饶有兴趣地逗他,“干嘛不买别的地方的房子?”
“那墓地边的房子便宜,我只有两万块钱。”
“你那(游戏)里的房子价钱也有地段上的差别呀?”
“有些房子非常贵,只有这墓地边的房子最便宜。我是靠买一些东西过一段时间它贵了再卖出去赚钱。”
还有这种游戏?我兴致来了:“看来这个游戏是教你学做商业买卖的,你买股票了吗?”
“我什麽都买都卖。但也有的东西过一段时间价钱不升反而跌了,我卖的比买的还便宜,我就亏钱了。”
我非常认真地和他讨论起来:“这个游戏有一些你以後用得着的东西,它和真实生活挺像的。”
儿子恨不得连老底都兜给我:“妈妈,我们这里也有许多犯罪的事情呢,有人会偷走你银行账户上的钱。我有一次忘了退出就走了,别人进我的账户把我的钱都移到他那里去了。我现在也知道怎麽干了。”
我比他还焦虑:“你可要老老实实‘赚’你的钱,别干这种事情,这对你长大会有坏影响。”
回到家里,儿子叹息着:“今天的散步真有趣,我们明天还散步罢。”
从此儿子开始断续告诉我他的“投资”、“经营”状况:他的账户上“钱”又开始多了,他都用做房地产-买成了房子,谁租、住都要给他钱;他还养了一个“孩子”宠物;他为那“孩子”还要花费很多钱和精力。
我暗笑着提醒他:“你现在知道养一个孩子多费事了吧!”
一天,他从图书馆出来,一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的宠物得了一种难治的怪病。”
“咦,怎麽回事?”
“是因为我-唉-太贪便宜了。”儿子咧嘴不好意思地笑,“有一次,我在地上捡了一块快腐烂的肉给他吃了。”
我乐坏了:“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孩子’呀!我什麽时候给你吃过要变坏的东西?你不知道那肉坏了,是吗?”
“不,我知道,我捡肉的时候,下面会有文字告诉我这肉有可能会使人得病。我想着可能不要紧,谁知道‘他’还真病了。现在我需要花十万块钱才能买到一种可以治好那种病的药。我得卖掉我的房子了。”
“这叫贪小便宜吃大亏,你明白了吧?”儿子点头。
从此我表示对他玩那“新宠物”游戏可以接受,但他不久又对一个农夫游戏上瘾了。
他大模大样坐在电脑前,指法如飞地让那游戏小人儿在我不明白的方方块块间走来走去,我半开玩笑半嘲笑他:“可惜呀,你现在不是在弹钢琴。”
“我在浇水、种草、收割菜、挤牛奶。”
我凑近一些:“它怎麽玩?”
“看,下面这些字会告诉我现在的时间和我挣了多少钱。我早上六点起床开始干活,一直干到晚上十点睡觉,然後电脑马上告诉我是第二天了,我再开始干活。”
“呦,挺好玩的嘛。”
儿子一边给我演示他怎麽种菜、浇水、收割等等,一边说:“我真没有想到做个农夫还挺忙的呢,一天有干不完的活。”
“是啊!你想听听我给你讲《诗经》里中国农夫的故事吗?他们才辛苦呢,而且他们种的东西还不归他们所有。”
儿子不直接答复我:“我觉得这个农夫游戏更有趣。”
我看他“工作”,他告诉我他正在尽量存钱要买一头牛,因为牛奶的收入比菜高。他说他种最高允许数量的白菜,再种得多,白菜就会收不完“烂在田里”。不久他“买”了一头牛,他立刻让我看他怎麽挤、卖牛奶,他把牛奶桶“提到”奶罐前一按某个键就是完成了,那“账户”-游戏得分就增加了两百多。
我这样“屈尊”看他玩游戏显然让他很受鼓舞,他把“农夫”指使得团团转,结果失手把一罐奶“倒”在了奶罐外面,他便没有得到自己该得的钱,连连啧啧叹惋。他便让农夫更加的忙,结果睡觉时间到了农夫没有“来得及”回到卧室,屏幕上的小人儿就浑身发抖“僵立”在那里许久,儿子解释那是他让农夫工作太多把他“累坏了。”
我忽然想起来:“你的农夫吃什麽?”
“他到超市买东西吃,和我们一样。”-这游戏设计者一定不是中国人!
“他干嘛不吃自己种的东西?”
“超市的东西比我自己种的便宜。‘我’只买最简单的面包之类和饮料,一个星期才用卖一颗大白菜的钱。但是如果‘我’吃肉,‘干活’的速度会快些。”
我由衷称赞:“儿子你可真吝啬!怪不得很快就有钱买牛了。”
从此儿子“种田”更加努力,不断告诉我好消息:他已经积累钱“买”了三头牛了,他还“养”了两头羊、一群鸡,一匹马,他“盖”了更大的房子,还“建”了一座桥,这样上市场更方便了。
“妈妈,我发现番茄、土豆、白菜等好多菜都不是在同一个季节种呢。”
我大为诧异:原来他还不知道这个呀!想想也是,广州出生的他,从没见过菜地粮田,那市场里的菜天天都是四季菜。在这里春天吃的葡萄、西瓜、苹果和秋天的没任何两样。
我问他:“你种粮食吗?米、麦子什麽的?”
他思索一下:“嗯,我种土豆。”-这玩游戏的人也一定不是中国人!
不过,再想想北美人家什麽时候把土豆切丝切片当菜炒过?我曾经告诉我那每天一份土豆泥午餐的同事卡洛琳我把土豆当菜吃,她一脸怀疑和不明白:土豆还能那麽做?
儿子的“房地产”和“农夫”游戏的确给他带来我没有意料到的裨益。我改变了游戏完全是高科技堕落产物的观念,也承认他的选择有时候也是不见得比我的蜘蛛就更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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