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重新评毛是小平同志的深谋远虑
这十二篇
评论文章,早收入强剑衷先生所编的《
历史大趋势》等书,流行于世,也先后收入我所编发的小册子,在文友中传阅。现在单独印行,有点类似于把《马可福音》从《圣经》中抽出来,以利布道了。
其实,列宁早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更不要说斯大林、
毛泽东,说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其实在自己家中也不准。这是专制主义的需要。马恩早扬弃了早年的观点,与时俱进了。聪明的革命家,发动群众,需要进行蛊惑。陈涉、吴广开农民起义之先河,在鱼肚子里放一个纸条,以证明称王是“天意所归”,很起作用。洪秀全搞拜上帝会,东王抓住这神权,装神弄鬼,也很起作用。把一曲信天游,加上“他是人民大救星”,成为《东方红》,也是这个作用。据说,“个人崇拜”和“邪教”是同义词。确切地讲,邪教具有造神、即把领袖神化和散布谬论这两个特征,这是不错的。
在毛的时代,
作者也是一个相信教条的、虔诚的“宗教徒”,而且是一个认真的“传教士”。先办了近30年的报纸,后在
大学的课堂上宣讲,年复一年。终于,一位大
学生,我的学生,政治课课代表敏华,她课后还整理笔记,最后是整整齐齐一大本,拿给我看,多么认真的学生啊。可是,五年毕业时,她说:“你们讲的这些理论没有用!”这是断语!这是批评!事实证明,本本上确实是些脱离实际的教条,当时叫人感到悲哀。现在想想叫人高兴,年轻人的思想没有裹过脚,能据实讲真话,说明国家是有希望的。
所以说这些,因为评毛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一种社会政治文化现象。否则,他离去已30多年,谈他干什么?斯人已去,幽灵仍在,“宝像”高悬,尸骨仍厝于首都的中心。
看来,重新评毛,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这是因为外来的列宁主义和
中国数千年专制主义的相结合,形成了中华大地板结的土壤。直到毛去世之后的第三个年头,有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终于否定了“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的指示,坚决执行;凡是毛主席的决策,始终不渝坚持。”这把毛泽东从神坛上请下来,拜倒在他脚下的
中国人,得以恢复人的尊严,能够思考:这个人怎么说?
1983年的六中全会,制订新的历史《决议》,如何评价毛泽东是核心问题。当时,邓坚持“功大于过”、“过是马克思主义者犯的错误”、“宜粗不宜细”等。显然和起草小组发生矛盾。五次召见,越说越气,甚至说:“意见不统一,《决议》宁可不作!”(谈话全文见当年《红旗》杂志)起草小组组长写了一章,称病而去,《决议》通过后,他写下个人保留意见十六条,全面评毛。第一条即说毛泽东是一个民粹主义者,即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搞的不是科学社会主义,等等。
既然是历史决议,对建国之后的历次运动难免作出评说,指出“反右的扩大化,主观主义的大跃进,不适当的反右倾,十年文革的动乱”。措词尽量婉转,仍然表达出了十分的遗憾。是越来越成问题的。
小平同志尽量维护着毛的形象,有史家称这是为社会稳定而取的一种策略。当然也有这样的评论,他要继承个人说了算的衣钵,这让历史去作结论吧。
首先,小平同志以其实践评毛,为社会的进步立下伟大的功勋,他是一个“说得少、做得多”的政治家(基辛格语),迅速否定了“人民公社”。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当年这是毛泽东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所作出的大贡献,已是中国辽阔国土上的政治和经济体制,小平将其一风吹去;否定了“计划经济”,这是毛一边倒,从苏联引进的僵化的经济模式;否定了“阶级斗争为纲”的治国方略;否定了“文化大革命”,这是毛自称一生所做的两件大事之一。
至此,毛泽东一生致力的伟大功业一一否定了,应了新加坡李光耀的话:毛是在玻璃板上作画,一阵风雨就会冲光了,但中国仍在。
对小平同志之举,乔石有一句精典的语言:“什么是邓小平思想?就是否定毛泽东错误思想的思想!”
当年,历史《决议》起草小组,希望写的东西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和小平同志的矛盾,是理论家一蹴而就和政治家策略性之间的矛盾。最后,《决议》总算是启动了对毛的评说,这不过是开始。对此,小平同志也是心知肚明的。
显然小平认为给毛泽东以科学的评价,是党对人民义不容辞的责任。1991年夏,在北戴河一次会上,坦诚地说:“
这样评是违心、唯心,在这个问题上,说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政党,我们还不够格!”真是语重心长!他说:“
再过十年八年重新评价,时间不够,再拖一点时间。”
两年之后(1993年)在
上海西郊宾馆召开的政治局常委扩大会上,小平又谈评毛问题,因为是极重要的叮嘱,这儿多引几句:
“十一届六中全会上,对毛泽东在中国革命中的历史地位及功过的评价,是受到当时党内、社会上形势的局限的,部分历史是不真实的。不少同志是违心接受的。历史是我们走过来的,不能颠倒,不能改变。我对彭(真)老、(谭)震林、(陆)定一说了,你们的意见是对的,但要放一放,到下一世纪初,让下一代作出全面评价嘛!
“毛泽东的功过是摆着的,搬不掉、改不了的!
“有人担心对毛泽东全面评价,会导致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功绩被否定,会损害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地位。我看,不必担心。
“我
建议,对毛泽东一生的评价,可以在我们这代走后,作全面评说。到那时,政治环境会更有利,执著意见会少些。共产党人是唯物主义者,对错误、过失和违心、不完整的决议作纠正,是共产党自信、有力量的表现,要相信绝大多数党员,相信人民会理解、会支持的。”
(引自1993.1.15在上海西郊宾馆召开的政治局常委扩大会上的《讲话》)
由此可见,一、小平同志心系此事,深知是绕不过去的坎;二、他坦诚地讲,现有评价是违心的,是一时不得已的;三、重新进行科学的、实事求是的评说,不会影响党的领导,要相信群众。
四年后,小平同志逝世。又四年,到了新世纪。江泽民召开会议,说趁一些老同志还在,
讨论一下小平同志交代的问题。一时两种意见争论激烈。有人说重新评毛,党承受不了,于是还拖着。
经历了改革开放30年,取得伟大成果。在意识形态上,毛是坚决反对市场经济的,是坚决主张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是坚决捍卫文革的。再举毛的旗子,改革开放就是“走资派还在走”,合乎逻辑的,这对反对者是授人以柄。所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打左灯,向右转”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
捍卫改革开放的成果,争取到话语权,是当务之急!让人民回头看看那个时代政治上的左祸肆虐,经济上的民不聊生和亘古未有的人间悲剧,批判那空想社会主义的反动性,理直气壮地走改革开放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之路。
小平同志生前一再讲,若干年后,重新评毛,这是为社会发展扫清道路的深谋远虑,这是理所当然的出路。
改革开放中出现的问题,只有通过进一步的改革来解决,就是启动政治改革的步伐。有人留恋过去,要走回头路,这样中国要倒退多少年?
从组织的角度看,重新评毛,还在拖着,其实人民群众,所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对前朝当政者的评议,何曾一日稍懈!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知情更多了,有了
世界的视角了。(见注)
写的这十二篇评论文章,只不过是抛砖引玉。
【注】:近些年被历史的烟尘所复盖的事实,渐渐清晰起来。如林彪的事,高饶的事,毛和周的关系。如晚年从党天下演变为家天下的步伐。如反右打出了多少右派,档案解密,是55万多人的6倍。如大跃进饿死多少人,总算有了各省情况统计的结论。见杨继绳的《墓碑》一书。还有,在20世纪,全球人为造成的非正常死亡,对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的所为,进行量化比较,居然是一个比一个严重。
小序:让那“伐木者”醒来
1949年中
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迄至1976年毛泽东去世,历时27年。这一时期,他领导着这一国家,享有绝对的权威。现在,他逝世已30多年,我们是否可以对毛泽东现象作一些反思呢?
这是我们民族无法回避的问题,因为我们要走向现代化,需要卸下历史的包袱,而这个包袱是这样的沉重。毛泽东现象不仅是毛个人造成的,它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演进中,领袖、党和人民群众的合力所形成的一种社会现象。
话题严肃,我们应该力求科学。在60年代中苏两党的大论战中,有过《九评》,那是批“三和一少”(和平共处、和平过渡、和平竞赛、少作国际支援)。历史作出这样的结论:压根儿批错了。近年国外又有《九评》,从网上看到,那是反共之作。有理不在声高,辱骂不是战斗,我们所不取。
民族的觉醒,需要启蒙,陈独秀在“五四”时提倡民主与科学,这个任务到新世纪到来之时还摆在我们面前。现在陈的雕像重又树在
北京街头,中学教科书又全面肯定了他的历史地位。这个长期被贬损的人,又向我们走来,这是可喜的消息。
智利诗人聂鲁达,有长诗《让伐木者醒来》。
中国的伐木者马永顺醒来了。
及至晚年,劳动模范马永顺,看到自己得到的奖章、奖状等大量荣誉,其造成的后果是荒山秃岭、水土流失、灾害频仍……他痛心疾首,下定决心重新种树,希望可以将功补过,希望祖国大地可以重新披上绿装,他的觉醒得到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奖励,朱镕基总理去看望了他。
他个人真的能够将功补过吗?远远不可能了。由于有领导的、大张旗鼓地砍伐,一位林业教授说:那个时代,大地林木的破坏超过历代王朝的总和。马永顺走了。但是,他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他以自己的行动在呼唤“伐木者醒来”。
各行各业的人们啊:在那毛泽东时代里,我们不都是为建设祖国而辛勤劳动的“伐木者”吗?
马永顺所遵循的最高指示是“以粮为纲”,于是毁林造田。现在接受教训,改过来变成“退耕还林”了。当时还有“以钢为纲”,大炼钢铁,忘了农、轻、重的应有顺序,造成国民经济的比例失调,人民的生计长期陷于匮乏之中。更有以“阶级斗争为纲”,认为社会发展主要靠阶级斗争,而不是发展社会生产力。这对社会发展规律的理解,违背了唯物史观。“与人斗争,其乐无穷”,国无宁日,又伤害了太多人。此所谓“三纲乱天下”。
笔杆子们手里的笔,可不是马永顺手里的电锯,电锯不亵渎人格,不触及灵魂。在阶级斗争的烈火中,笔杆子除了互相攻伐之外,所砍所伐的是什么?不是创造了舆论一律、百花凋残;不是把弥天大谎,营造成社会舆论的主流,“说假话吃香,说真话遭殃”。以专政手段导致民族道德的式微。如此年复一年进行国民性的塑造,这使人格被扭曲。如可怜的曲啸(牧马人的原型),最后只能说:“是妈妈打了儿子。”这就抹煞了是非曲直,道义不存。曹禺说:“我的教训是太听话了。”这是他临终前发出的心声,这是他的忏悔。革命者难道不更应像马永顺那样进行一些反思和忏悔吗?
我们知道,意识形态有相对的独立性,列宁说得生动而形象:它不可能装到棺材里和尸体同时埋下去的。何况毛的尸体没有埋下去,也没有按他的意愿火化,仍厝于天安门广场。
反思毛泽东现象,体现民族的良知,也应体现党性原则,不妨以马克思主义为据,对这一现象作说明;也不妨以所谓“毛泽东思想”为据,对这一现象作说明。但“真理是时间的女儿”,归根到底还是要看“实践”的检验。要读马列的书,读毛的雄文四卷,还有第五卷,那是更为坦然、直率的满怀豪情之作。华国锋匆匆做这件事,后曾通知收回,终于不了了之。我们也要看“正史”。虽然鲁迅先生说:“正史涂抹太多。”看胡绳著、小平同志题签的《中国共产党七十年》,还有刘吉主编的上海版的同名著作。要看毛的传记,最权威的当然是“中央文献出版社”最近出的《毛泽东传
——1949~1967》,篇幅浩大,史料丰富,前所未有,正是我们要探讨的这一时期的材料。
毛泽东现象,纵向看,上溯秦皇汉武;横向看,旁及马恩列斯。毛自称是“马克思加秦始皇”。这是高屋建瓴的概括。严秀老(人民出版社原总编辑)补正说:“应该说是斯大林加秦始皇。”因为他和马克思的关系是大可质疑的。
毛是浪漫主义的诗人,他政治上的乌托邦理想也是浪漫的。他离开延安之后,从未回去过。周恩来去过一趟,当众哭了。说:“对不起乡亲们。”折腾30年,生产没有恢复到1949年。毛的理想把农民推向绝境。多少干部为民请命,
申请一点分配权,均被打倒。公社社员劳动成果被侵吞平调的程度,超过建国前的封建剥削。小岗村十多户农民写血书申请的不过是“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是自己的。”长期丧失自我的农民,“自己”重新出现了,重新开始解放的过程。这时毛已去世多年了,但,相对独立的意识形态仍保护着至高无上的君权,有一些农民仍说毛是“大救星”。
“自由”是民主革命的旗帜;“自由”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理想。马克思所争取建立的是“自由人的联合体”。革命当然需要纪律,但革命的纪律是革命者自觉的
选择。革命时期过去,却把“自由”作为社会的异物,在战略上加以反对,从事“驯服工具”的培养,这是人格的否定和异化。进而强调“阶级性”而否定“人性”。这就把问题搞得更复杂,使我们这个民族,既是“缺钙”,又是少有自律和忏悔的精神。
陈涉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也想当皇帝。“秦皇汉武略输文采……”更具豪气,舍我其谁,溢于言表。工作中的问题,全党都看到了。毛当然看到,但为了个人权柄,要打倒假想的政敌,宁可把错误向前发展,使千万人转于沟壑。谁给他的这种权力呢?他自己吗?否!党早否定了“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集中制原则,而授于他最后的决定权。这样个人凌驾于党之上,“万岁”之声超过任何王朝。
中国的解放战争,是一次农民运动。马克思对太平天国的评说,和毛截然相反。马克思在《中国记事》一文中,对太平天国发了火,说它是“灾星”“妖魔”。所以不便收入译文集中了。事实上,农民运动即使成功,一定是产生一个新皇帝,一定是杀戮功臣,一定是回过头去镇压群众。这是社会发展阶段,即社会生产力水平决定的社会现象。一点办法也没有,历史上从来如此。毛的时代在怎样程度上传承了农民起义的遗传基因?
毛的字典上,涉及“民主”甚多,但都是作风,而无一处涉及制度。相反怕谈民主制度,最后认为选举是“形式主义”,说:“我们生来是为人民
服务的。”认为民主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很好运用了这个手段。夺权前,用以号召群众和不民主的旧政权斗争。夺权后,反复讲民主作风,只要求“为民作主”。谈不到“人民作主”。
是否可以用常人的伦理要求评说毛呢?一般认为不可。因为他是人君,且早已神化。这就不是他个人的事了。
毛的人生结局,典型地反映出他的政治品格,他所营造的至尊地位,他的道德修养,可以看到他和党、和家人、和人民群众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话题太多,不知从何谈起。有同志指出,核心问题一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一是他的哲学思想。就试着先谈谈这两个问题吧。
现实的问题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这中国千年的封建文化传统,流传至今。如同一个家庭,说:“天下无不是之
父母!”而“面子是中国的纲领”(鲁迅语)。邓小平1991年说:“重新评价毛,现在只能唯心、违心,在这个问题上,说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党,我们还不够格。十年后再说 ,时间不够再拖点时间。”小平去世了,十年过去了。重议此事,谷牧同志说:“重新评价毛,党承受不了。”这样说是耐人寻味的。
问题在于:
一是官僚经济阶层,他们需要维护既得的经济利益和传统的政治理念和政治体制。这是毛传承下来的,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宝贵的“政治财富”。
一是哀号无告,而又愚昧的弱势群体,他们需要“神”的保佑,如同需要“清官”的为民作主。
在漫长时日里,重新认识毛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因为几十年间,他是自己最崇拜,最敬爱的人,曾因他而对
生活充满信心,无比自豪。但又怎能不像他说的那样“实事求是”呢?何况“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还有一句老话:“知耻近乎勇”呀!
本文作者是
中共党员,已至耄耋之年,来日不多,实因有爱党爱国之情,不得不留下自己的想法,以谢世人,仅供参考。
因是一个极严肃的话题,又是一个极大众化的话题。有人建议文体可“散文化”、“随笔化”,以求可读性;而科学和翔实更是应追求的目标。不一定做得好,尽力而为。
留待后人评说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