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医院里掀起一股学习英文的热潮。先是部长的女儿牵头办了《新概念》英语学习班，后来，儿科黄主任又开始了《西氏内科学》（Cecil Medicine）的阅读班。那时，我刚好有一本从西单商场地下室书店里淘来的书，就兴致勃勃地去参加了。

虽然我们同在一家医院里工作，但儿科和我们科离得比较远，上英语课前，我并不认识黄主任。过去的老主任个个派头十足，而个子不高，微微发福的黄主任在比砖头沉多了的《西氏内科学》的烘托下，再配上那一口地地道道的美式英语，学者的威慑力咄咄逼人。我想他那时大概有七十来岁，上起课来精神头十足。黄主任教学很严谨，所以，大家只读书，不聊天。每次开课他都很准时。但那天他没来，说是课也就此就停了。

许多天以后，一个朋友告诉我，主任去美国了。和他的初恋结婚了。在这分离的四十多年里，音信杳无。他们各自结婚了，又都丧偶。逝者如斯。再相见，白发换黑发。而且岁月带走的不仅仅是她的青春还带走了她的光明。再见面时，她已经看不见他了。

在蓝天下，草坪上，我常常发呆，偶尔这个故事就会随着微风在我的身边飞。我会看见那个我见过的他和想像出那个我没见过的她。

我想像着，在这慢慢流逝的时光里，他会不会在半杯咖啡，半杯阳光的陪伴下，望着五彩的落叶回忆着

“我曾有个心上人，她娇小、美丽，

我们坐在她家的厨房里，她妈妈做着糕点，

窗外的星辰闪烁高悬，”》

就这么想着，等着，又落雪了，又开花了。

“时光静寂流逝，”当他找到他的心爱。

我想像着，在这慢慢流逝的时光里，她会不会在半个月亮，半面星空的陪伴下，望着消失了色彩的落花

“剪不掉旧日子的黑白，

和弥漫的眷念；

剪不掉句子中的梁祝，

和彩蝶满天。

剪不掉内心中的荒原，和

荒原里的风声。”

就这么想着，等着，又日出了，又日落了。

“时光静寂流逝，”当她找不到她的心爱，她望啊望，有一天，她望不见了半个月亮，半面星空。从此，世界就在她的眼里消失了，而整个的他就藏在了她的心里。

爱怎么会这么执拗，它跨月翻年，穿洋过海，竟能引领着他从中国到美国来寻她。四十多年了，她终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抚摸着他松弛了的脸，她闻着他缓慢了的气息，藏在心里的他总算从梦幻中走出来了。从此，黄昏的晚霞更加绚丽；从此日落的过程更加安静。

注

文中引用了鲍勃.迪伦《时光慢慢流逝》和阿毛《剪》中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