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嫂的博客

少年狂发老来歌,千里明月照朱阁。昨日黄叶染秋色,今对故人思故国。再难觅,江枫渔火,唯伴我日日荔枝三百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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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美文长篇转载——烟花三月(一)

(2009-12-07 12:57:54) 下一个
终于又回来了,在国内上不了文学城,有差不多两个月没来,可把我给郁闷坏了。近几个月忙碌异常,加上公司刚换了厨子,减肥倒是颇有成效,就是没啥好吃的。可是这么长时间没上来,总要有点什么带给大家才好。偶得美文一篇,敬献给私房所有精益求精了与创造的朋友们。

烟花三月——作者:谈歌



第一回昔人已乘黄鹤
  
  刀。崭新的刀!
  长七寸,高五寸,半弧形刃口,脊宽三分。这是扬州厨刀中最大最沉的一种。
  这种刀通常是用来剁排骨的。
  现在,它正被攥在王癞子手里。阴沉的刀光,映着王癞子那张难看的笑脸。
  王癞子笑得这么开心,是因为生意不错。从清晨开张到现在,不到两个小时,他已经卖出了四五十斤排骨,手中的刀一直没有停过。
  “癞子,换新刀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王癞子抬头看清来人,脸上立刻挤出谄媚的笑:“哟,飞哥,你来啦?”
  被称作“飞哥”的人其实比王癞子要小,最多也就三十岁的样子。他中等个儿,脸庞消瘦,长发随意,下颌没有剃尽的胡子茬儿隐隐透着一种沧桑。
  “把你的新刀借我看看。”飞哥眯着眼,笑容中带着些戏谑的意味。
  王癞子有些迷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刀,下意识地递了过去。
  飞哥接过刀,在手中掂了掂,轻声赞道:“好刀!”
  “嘿嘿,”王癞子得意地笑了,“这是我在……”
  突然,飞哥扬手,挥刀——那把厚重的厨刀直奔王癞子放在案板上的左手而去。
  没等王癞子反应过来,那刀已经“笃”的一声,穿过他的手,剁进了案板。
  刀身犹在微微颤动。
  王癞子面色惨白,没说完的话也吓得入了肚。
  飞哥却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慵懒表情,他若无其事地从刀刃边拾起一块刚刚被切下的排骨,丢进台秤上的托盘,然后顺势一抹,从盘底取下一块磁铁来。
  “两斤二两,算两斤。”飞哥拍拍手,看着台秤。
  王癞子此时才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抬起左手,手竟完好无损——刚才那一刀只是嵌入了他的指缝。
  “飞哥,你怎么和我开这种玩笑?可吓死我了……”王癞子擦擦额上的汗,心有余悸地嘟囔道。
  飞哥嘻嘻一笑:“做买卖不公平,你就不怕有一天真切了自己的手?”
  王癞子躲避着飞哥的目光:“是……是……都说你的眼睛比秤砣还贼,我今天算见识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想把剁在案板上的厨刀拔出来。可任凭他怎样使劲,那厨刀却纹丝不动,仔细一看,刀刃已没入案板半寸有余。
  围观众人一阵哄笑。王癞子面红耳赤,挤眉弄眼地看着飞哥:“帮帮忙……你这个力道,我拔不出来……”
  飞哥正要上前,另外一只手已抢先握在了刀把上。只见那手轻轻一抬,厨刀便乖乖脱离了案板。
  拔刀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英俊儒雅,风度翩翩,一身整洁华贵的西装。
  飞哥挑了挑眉,静静地看着来人。
  年轻人把厨刀还给王癞子,眼睛却看着飞哥赞道:“‘一笑天’酒楼的菜头都有这样的功力,淮扬第一名楼果然名不虚传!”
  “哦?”飞哥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儿,“你认识我?”
  年轻人面带微笑:“你叫沈飞,在‘一笑天’酒楼做了十来年的菜头,混迹于扬州各大菜市场,被菜贩子们称为‘飞哥’。闲暇时,在酒楼附近的巷口摆摊炸臭豆腐,鲜香独特,远近闻名。”不等飞哥答话,他已笑着转了身:“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那年轻人自顾走了。
  “飞哥,这是谁啊?听口音不是本地人?”王癞子好奇地问。
  沈飞看着那年轻人远去的背影,怔怔地摇了摇头。
  离“名楼会”还有一天。
  对于即将参会的三位扬州顶尖总厨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最为紧张的时刻。
  他们都是刀客。跟武侠刀客们不一样的是,这些刀客手里的刀不是用来砍砍杀杀的。他们用刀做出一道道美味佳肴,让人们将日子咀嚼得有滋有味,并在此过程中体现出自身价值。
  这里有门派,也有师徒。
  刀客们施展本领的舞台,是扬州城内大大小小的酒楼。每个酒楼就像一个门派,在那里,本领最高的刀客便成为“总厨”,其他刀客按级别分为“头炉”、“二炉”、“三炉”等等。扬州城不大,但酒楼饭馆却遍布大街小巷,成为扬州饮食文化之繁荣的最好例证。
  “镜月轩”、“天香阁”、“一笑天”,这是全扬州城公认的三大名楼。
  “镜月轩”位于市中心的美食一条街上,老板陈春生是市内最著名的餐饮企业家,资产过亿。有这么雄厚的财力,“镜月轩”的看家刀客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孙友峰,三十九岁,“镜月轩”总厨。两年前,他在全国烹饪电视大赛上获得金奖,随即被陈总高薪聘用,以一己之力使得底蕴并不深厚的“镜月轩”跻身淮扬三大名楼之列。
  从气势上来说,位于玉带河畔的“天香阁”要比“镜月轩”差了许多。但提起“天香阁”的老板马云,饮食界却是无人不知。马云已年过七旬,是昔日淮扬菜“四大金刚”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他苦心钻研淮扬菜数十年,理论实践均有过人之处,并创办“扬州烹饪学校”,育人无数,淮扬刀客无不尊称他为“马老师”。
  马云桃李满天下,其中最为出色的,当数现年四十二岁的彭辉。彭辉自二十岁出师之后,一直担任“天香阁”总厨。很多人认为,彭辉的厨艺青出于蓝胜于蓝,已超过了当年巅峰时期的马云。就连马云自己也公开承认,以彭辉目前的身手,只要肯出山,立刻便可成为名动四海的名厨。然而,彭辉为人忠诚厚道,从不为诸多酒楼高薪诱惑所动摇,在“天香阁”一呆便是二十多年。
  不过,扬州城内第一酒楼的名头,多年来一直被“一笑天”占居着。“一笑天”位于城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据地方志记载,这座酒楼至少已辉煌了两百五十年,而悬挂在酒楼正厅中的一块牌匾则是这种说法的最好物证。牌匾用上好的楠木制成,历经岁月沧桑,仍通体乌黑发亮,找不出一处裂纹。牌匾上写着四个苍劲挺拔的金色大字:烟花三月。
  关于这四个字,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
  【回眸:烟花三月的秘密】“一笑天”的兴起,是在清乾隆年间。当时“一笑天”的总厨是一个旷世奇才,他深谙淮扬菜系的精髓所在,无论什么原料,凡经他的手,都能将鲜香原味发挥到极致。名气传出之后,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一刀鲜。久而久之,他的本名甚至被忘记了。
  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听闻了“一刀鲜”的大名,特地前来品尝了他烹制的淮扬菜肴,赞不绝口。此后每次南巡,乾隆爷都会让“一刀鲜”御前侍驾。有了这样的经历和资本,“一刀鲜”自然声名鹊起,“一笑天”也成了淮扬饮食界的翘楚。
  时光流逝,几十年过去了。乾隆退位,嘉庆即位。此时的“一刀鲜”也到了花甲之年,赋闲在家,但他的儿子学得了父亲的技艺,在“一笑天”续写着名厨的辉煌。
  这一天,突然从大内传来了六百里加急,要调昔日在乾隆爷御前侍驾的“一刀鲜”进京。“一刀鲜”不敢怠慢,立即收拾行囊,赶赴京城。
  一路上,驿差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近日里,乾隆爷突然胃口大坏,茶饭不思,后宫总领御厨姜大人想尽办法,做出各种美味佳肴,只差奉上龙肝凤髓了,可每逢用餐,乾隆爷往往举起筷子,目光在餐桌上扫视片刻,便摇头叹息,难以下箸。这可急坏了跟随他多年的王公公。绞尽脑汁之后,王公公突然忆起,当年南巡时,御前侍驾的“一刀鲜”打理的菜肴深合乾隆爷的心意,于是立刻快马加急发出大内调令。
  进了紫禁城,“一刀鲜”当天就做好一道菜肴,送入后宫。乾隆爷食用后,叹道:“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个‘一刀鲜’尚能体会孤家的口味和心意。”随后御笔题赐菜名:烟花三月。
  “一刀鲜”携金匾回到扬州,全城轰动。太上皇给一个民间厨子亲笔题匾,那是何等荣耀啊!不过奇怪的是,此后“一刀鲜”从未在别的场合做过这道“烟花三月”,每每有人问及,他也总是笑而不答。据说,这道菜的菜谱从此成了“一刀鲜”家族秘而不宣的绝技,代代相传。
  然而,“一笑天”酒楼今日在扬州城能有如此地位,既不是因为那张牌匾的传奇色彩,也不是借“一刀鲜”当年的虎虎余威。现在,人们提起“一笑天”酒楼,都会立刻说出两个字:徐叔!
  两百多年来坐镇总厨的“一刀鲜”族人在文革期间一去杳然之后,“一笑天”的后厨实力一落千丈,仅靠着百年老店的名声维持着要死不活的状态。后来市场重新开放,扬州饮食业在新形势下迅猛发展,“一笑天”酒楼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更是岌岌可危。徐叔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手了酒楼。他发誓,要在三年内让“一笑天”重现辉煌。“一笑天”需要一个新的实力派后厨,徐叔早已在心中想好了人选,这个人就是他自己。从此,厨刀几乎成为徐叔生命中的全部,他不停地练,不停地尝,不停地学。
  有人说,徐叔这么做并不是盲目的,“一刀鲜”传人当年离去时,曾把一身烹饪绝技写成册子,留给了酒楼里的一个小伙计,而这个小伙计便是徐叔。
  对于这种说法,徐叔一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此事便无可证实。人们看到的事实是:三年后,徐叔自任“一笑天”总厨,艺震扬州。当时,包括马云在内的淮扬菜“四大金刚”一致认为,徐叔是自“一刀鲜”消失后的饮食界第一高手。
  “一笑天”雄风重振,二十年来牢牢占居着淮扬第一名楼的地位,徐叔也一直是淮扬饮食界公认的头号刀客。
  不过,今天的“一笑天”总厨已不是徐叔。一个月前,徐叔突然决定:由他的徒弟、二十七岁的凌永生接任“一笑天”总厨,而他不再过问“一笑天”后厨事宜。
  消息传出,众说纷纭。“镜月轩”的陈总迅速作出反应——在淮扬“烟花节”期间举办一次“名楼会”,邀请“一笑天”和“天香阁”的总厨届时与“镜月轩”总厨孙友峰同台切磋技艺。明眼人知道,这名为“邀请”,实际上就是下战书。“镜月轩”摆明了是想趁徐叔淡出之际,取代“一笑天”淮扬第一名楼的地位。一场淮扬刀客间的最高对决已是势所难免。
  今日,“镜月轩”的孙友峰和“天香阁”的彭辉,一大早就起了床,他们要利用一天中思维最明晰的清晨时分,训练和调整自己的辨味能力。而“一笑天”的凌永生,此时却在做着一件与“名楼会”毫不相干的事情。
  不仅是凌永生,“一笑天”的其他人,甚至包括老板徐叔自己,现在都在酒楼的厅堂里忙着招待一位重要人物。
  这位重要人物是徐叔与前妻生的女儿徐丽婕,她刚从美国回来。二十年前,徐叔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了荣誉和地位,但却失去了家庭。二十年后,这一切还有机会来弥补吗?他专注地看着女儿熟悉而陌生的脸,思绪蹁跹。
  披着一头暗红色的大波浪长发的时尚女孩徐丽婕,于今早回到故乡扬州,似乎并未感到多少陌生。老父亲怯怯的、慈爱的呼唤,渐渐激活了她脑海深处的孩童记忆。
  此时,一桌人正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徐丽婕今天算是饱了口福,且不说徐叔亲自打理的“四鲜狮子头”,就是凌永生做的那几样家常小炒,也是道道汁浓味美。在国外,她虽然也常光顾一些中餐馆,但那些店铺又怎么做得出这么地道的美味?再加上沈飞在一旁插科打诨,欢笑之余,更是胃口大开。
  在这样的气氛中,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客人走进大厅,在不远处的一张方桌前坐下了。
  “一笑天”能成为淮扬第一名楼,服务当然不会差。虽然还没到正式用餐时间,还是有服务员热情地走上前:“先生,您要点儿什么?”
  “既然到了‘一笑天’,当然得尝一尝徐老板的‘四鲜狮子头’。”来客声音很大,似乎有意要让别人听见。
  徐叔等人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了过去。
  沈飞看着来客,那人冲他点头示意。来客正是两天前在菜场上拔刀的年轻人,他曾对沈飞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年轻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鼻往空中深深地嗅了一口气,赞叹道:“鲜肉、活鸡、香菇、蟹粉,四味缭绕,几位可真是好口福啊。”
  徐叔脸色微微一变。知道“一笑天”的“四鲜狮子头”不足为怪,可这狮子头的原料有着多种搭配方式,河蚌、虾茸、笋丁、火腿等皆可入料,并没有一种特定的组合,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闻了闻气味就把四种原料说得如此准确,这样的辨味功夫,即使是在成名的大厨之中,也是少见。
  凌永生自然也知其中厉害,他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他来到“一笑天”酒楼,多半不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徐叔镇定下来,道:“先生既然来到‘一笑天’,就是我们的客人,如果不嫌弃,请过来坐吧。”旁边伶俐的服务员立刻添上椅子和餐具。
  “既然徐老板这么热情,那我就不客气了。”年轻人站起身,走过来坐在沈飞的身边,冲着对面的凌永生微微一笑:“这位就是‘一笑天’的新任总厨吧?我早就期待着在明天的‘名楼会’上一睹你的风采!”
  凌永生不善应酬,嘿嘿笑道:“这是我炒的几个家常菜,先生可以先尝尝。”
  “嗨,人家都说了,是冲着咱们徐叔的狮子头来的。”沈飞笑着插话,盛起一只狮子头放入年轻人面前的餐碟中。
  “谢谢。”年轻人拿起筷子,夹下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良久,赞叹道,“鲜香绕舌,真是名不虚传啊!”
  “那当然。”沈飞得意地笑了,“徐叔做的‘四鲜狮子头’,可称得上‘一笑天’酒楼里最好的东西了。”
  “不对,‘一笑天’真正的好东西可不是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指着厅堂中悬挂着的那张牌匾道,“‘一笑天’的好东西,在那里呢!”
  徐叔和凌永生对视一眼,沈飞也停下了筷子,只有徐丽婕茫然而好奇地看着那张牌匾,不明就里。
  片刻后,徐叔打破了沉默:“你知道这牌匾的来历?”
  年轻人点点头:“乾隆爷御笔题赐金匾。天下第一刀客和天下第一名菜,谁人不知?”
  徐叔沉吟道:“看来,你也是……”
  年轻人淡淡一笑:“我叫姜山。我的祖上,曾在大内担任总领御厨。”
  此话一出,就连一向嘻哈不羁的沈飞也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清代大内后厨共分九堂一百零八人,这一百零八人无一不是从各地征调而来的顶尖名厨,而大内总领御厨,无疑又是其中最为出色和全面的。可以这么说,大内总领御厨即当时众所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客!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是当年的大内总领御厨之后。即便是徐叔,也不免肃然:“原来是名厨后裔,失敬失敬!”
  姜山谦然笑道:“在扬州这个地方,外人怎敢妄称名厨!”
  “好了好了,你们别客套来客套去的了。”徐丽婕可不管什么御厨不御厨的,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这‘烟花三月’到底是一道什么样的菜啊?”
  姜山无奈地把手一摊:“这恐怕只有‘一刀鲜’的传人才会知道了。”
  “‘一刀鲜’?‘一刀鲜’的传人在哪儿?”徐丽婕听到“一刀鲜”三个字,眼前倏地一亮,赶紧追问道。
  姜山不说话,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徐叔。
  徐叔静默着,半晌才道:“‘一刀鲜’的传人,我是见过的。不过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是‘一笑天’酒楼的一个小伙计,他则世代相袭,担任总厨。那张牌匾,两百多年来一直挂在酒楼大堂里。文革时,一帮革命小将叫嚣着要批斗‘一刀鲜’、砸烂牌匾。突然有一天,‘一刀鲜’不辞而别,从此销声匿迹。而他走之前,还想了个法子,保住了牌匾。”
  徐丽婕眨了眨大眼睛:“什么法子?”
  “他用毛主席的画像把牌匾包了个严严实实。当时有谁敢动毛主席?明知道牌匾就在里面,可小将们也只能干瞪眼生闷气。”
  “呵呵,这法子真好!”徐丽婕拍着手喝彩,“亏他想得出来!”
  一向机灵的沈飞也露出了叹服的笑容。
  “那他自己呢?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吗?”徐丽婕对“一刀鲜”的下落似乎更为关心,又抢先问道。
  “只是偶尔会有关于他的一些传说。”徐叔轻轻地摇头,“但都无法证实。”
  姜山和徐丽婕同时“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落。
  转瞬,徐丽婕却又笑靥如花:“我觉得这样也好,这种人就应该生活在传说中,这样才更有神秘感,这个故事也更完美。”
“姜先生是北京人吧?”很久没有说话的凌永生,此时开口问了一句。
  姜山点点头:“不错。”
  “那你这次是来扬州旅游的了?”凌永生试探着问道。
  姜山淡然一笑:“我最近学了几手淮扬菜,迫切地想向淮扬的名厨讨教讨教。恰好听说这几天要举行‘名楼会’,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啊。”他说得轻松,徐叔和凌永生对视一眼,心里却都暗暗有些担忧。
  这“讨教讨教”是客气的说法,他千里迢迢从北京来到扬州,多半是要比试比试。这种事情本也平常,只是在“名楼会”即将举行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深浅难测的总领御厨之后,对“一笑天”而言,究竟是祸是福呢?
  
  “一笑天”酒楼的后厨,素来是许多年轻人向往的地方。能进入这里,就意味着有机会和淮扬顶尖的刀客同炉共事。对他们来说,这无异于习武者进了少林寺,学艺空间和成名机会就大了很多。所以,年轻人都梦寐以求。
  只有一个人例外——沈飞。
  十年前,沈飞是“一笑天”的菜头,凌永生刚来时,整天跟着沈飞,帮他拎菜篮。十年后的今天,凌永生已是酒楼总厨,而沈飞仍然只是个菜头。
  菜头就是专门负责买菜的人,在酒楼的后厨里地位最低。但沈飞对自己的身份很满足,他似乎从没想过成为厨子,更没想过要成为名厨。他从来不学做菜,所以也就不会因厨艺不精而受到徐叔斥责。
  于是,他每天都活得简单而快乐。
  沈飞的工作一般在上午就完成了。当后厨的刀客们开始忙碌的时候,沈飞便来到巷口,摆起小摊来,炸他的臭豆腐干。
  看起来,沈飞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始终很快乐。
  热锅里的油已经开始沸腾。
  臭豆腐干被一双长长的筷子夹起,一块一块地浸入油锅中。伴着轻微油爆声,豆腐干周围立刻泛起细小的油泡,原本灰白干瘪的豆腐干迅速鼓胀,色泽也变得金黄诱人。
  沈飞有些得意地将已经炸好的豆腐干夹出油锅,同时扯开嗓子吆喝着:“油炸臭豆腐干,油炸臭豆腐干啰!”
  他的吆喝很大程度上属于一种自我欣赏,而并非出于某种商业目的。因为他即使不吆喝,摊点前也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下了班的官员,也有衣着简朴的小贩,他们全都知道一个简单的事实:沈飞炸的臭豆腐干,是全扬州城味道最好的。
  这臭豆腐干,就像徐叔做的清蒸狮子头一样,已经成为一个品牌。这个品牌虽然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每天却有更多的人喜欢它,并且能够享受到它。沈飞因此而感到快乐。
  在离摊点不远的地方,徐丽婕正站在“一笑天”酒楼的门口,饶有兴致地向这边张望着。沈飞的忙碌和食客们的热情让她觉得奇怪,因为在她闻来,那油锅中飘出的分明是一股怪怪的臭味儿。终于,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捏着鼻子,来到了沈飞的摊点前。
  “喂!”她招呼沈飞,因为鼻子不通气,声音显得怪怪的,“这东西好吃吗?怎么闻起来这么臭?”
  “哟,大小姐,你也来赏光啊?”沈飞笑呵呵地看着她,“这东西就是闻起来越臭,吃起来越香啊,怎么样,来点儿?”
  摊点旁露天摆着几张小桌,小桌前坐着的食客无不吃得酣畅淋漓。徐丽婕看看他们,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徐丽婕也坐在了小桌前。没过多久,沈飞便把一碗炸臭豆腐干端了上来。浸在汤汁中的豆腐块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经油炸后,那股怪味儿已弱了许多,反而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鲜香。徐丽婕夹起一块放入嘴里,那种美妙的口感和奇特的酥香,比起上午的佳肴来,倒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沈飞站在一旁,迫不及待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徐丽婕竖起大拇指:“Very good!”
  沈飞嘿嘿一笑:“凡是吃过的,还没有不说好的。”
  徐丽婕忽然想起什么,看着沈飞:“你为什么不跟我爸爸学点儿厨艺呢?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
  沈飞撇撇嘴:“我是那块料吗?”
  “我看你行。”徐丽婕一脸的认真。
  “行我也不学。”
  徐丽婕有些诧异:“为什么啊?”
  沈飞摸摸下巴,一副思考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要是一不小心练成了大厨,那哪还有时间炸臭豆腐?”
  徐丽婕笑了起来:“炸臭豆腐有出息么?”
  沈飞也笑了,他指了指那些食客:“你应该去问问他们。”
  徐丽婕一愣,无奈地摇摇头:“人各有志,不和你说了,你去忙吧。”
  沈飞却不离开,笑嘻嘻地看着她:“大小姐,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啊。”
  “什么事?”
  “还没付钱啊。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两毛钱一块,你吃了三块,一共是六毛钱。”
  徐丽婕愕然地看着沈飞:“我也得付?”
  沈飞手一摊:“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徐丽婕哭笑不得,摸出一枚硬币,拍到沈飞的掌心:“喏,找我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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