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 （7） 你别管着我

      这天，女同事玛丽悄悄问她说：“你有宝宝了？”

      她顿时涨红了脸：“嗯，不知怎么宝宝就来了，我还没准备好要孩子呢，但是我丈夫一定要我生下来。”

      你丈夫是对的。孩子是上帝的恩赐，我们没有权利拒绝他。”玛丽笑吟吟地说，指给安琪看她办公桌上的照片：“看，这是我的儿女们，这张照片是我们20多年前的全家福，我手里抱着女儿，三个儿子站在边上。”

      “太棒了，儿子们都好帅啊。”她由衷地称赞着，因见玛丽怀里的女孩是东方人的长相，不禁好奇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女儿长得和我有点像呢。”

      玛丽说：“是啊，她是我从韩国领养的，现在嫁了一个韩国裔丈夫。你看，他们的女儿多美啊，还有这张，里面的五个娃娃都是我的孙儿们。”

      “你这么年轻就有了五个孙儿，真是好福气。”

      ，玛丽开心地笑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忽闪着喜色：“是啊，感谢上帝，给了我这么多。”

      安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和苏珊谈起了玛丽，苏珊说：“玛丽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的故事都可以拍电影了。”

    原来玛丽中学一毕业就和她的邻居大哥约翰结了婚。她一口气生下三个儿子后，突然患上一种怪病，头发全秃，皮肤生癣，一年后又神奇地痊愈了。玛丽想再生一个女儿却没能怀孕，便领养了一个韩国女婴，取名秀儿。

      玛丽在家相夫教子，日子过得不富不贵，波澜不惊，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秀儿刚过十八岁生日，竟和约翰发生了乱伦。玛丽阻拦不住约翰，也劝告不了玛丽，惟有天天以泪洗面。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是和她从小相爱的丈夫，一个是她悉心抚养大的养女，居然如此不知廉耻地背弃了她。

      约翰漠视玛丽的痛苦，向她提出离婚，分家分房。玛丽辗转数夜，不再究诘，很干脆地在离婚书上签了名。她收拾了一些自己的衣物用品，开着她的那辆 minivan，净身离开了家。     

      从未上过一天班的玛丽开始四处找工作，一家超市录用她当收银员。因为工资低，房租贵，她就在她的汽车里睡觉过夜。早上她总是第一个来到超市，在洗手间梳洗化妆，然后精神抖擞地开始一天的工作。玛丽认真工作，和气待人，就像她从前持家育儿一样全力以赴，任劳任怨。不久她被调派到客户服务部，学会了更高层次的运作技能。玛丽的收入提高后在附近小镇租了一间小公寓栖身，感恩节前夜，她烤了一个大火鸡，做了一桌菜，邀请她的儿女们来做客。那天三个儿子都来了，独缺秀儿和约翰。

      儿子们联合送了她一台电脑做礼物，教母亲上网读新闻写邮件，去论坛游览交流。他们希望母亲能重觅良伴，开始新的生活，玛丽却另有打算。她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超市的工作需要她常常在星期天上班，她因而无法每周去教堂听道敬拜。玛丽打算换一个能周日能够休息的工作。

      玛丽下班回来就打开电脑学习打字，又去公用图书馆开办的学习班里学了微软文字和数据的应用和处理，知识技能和社会视野开阔后，被如今这个公司做了一名文员。

      约翰和秀儿结婚两年后因出车祸去世，秀儿重新嫁给了一个韩国来的留学生，夫妻俩带着孩子来看望玛丽，希望重新认她作母亲，玛丽大方地答应了。众人诧异不解，纷纷为她抱不平，玛丽一笑而过，说：“谁人无过？饶恕让人卸下痛苦的担子，才能更轻松地往前走。 ”

      玛丽虽然年过半百，却浑身充满活力，她乐于助人又富于正义感，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当她了解到安琪不好意思向老板报告怀孕之事，便自告奋勇地代为转告了。

      老板听说后也热忱地向安琪表示了祝贺，给她的工作任务也不逼迫，同事们多是恭贺连声，并无任何歧视和为难她的言行。安琪给父母写信说：“地球不是天堂，美国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安琪心怀感激，又生出些内疚，觉得自己辜负了老板的期望。她常常忐忑不安地想，即使公司此刻不会以她怀孕为理由来解雇她，但半年试用期一到，难保不会找一个理由让她走路。即使公司不解雇她，她工作不满一年，却是享用不到公司的产假福利的，那么她生孩子时怎么请假？一家人的医疗保险怎么办？公司为她办理的H1签证是否会半途而废？

      怀孕期的女人荷尔蒙变化大，加上对工作和前程的担忧，安琪的情绪变得时而抑郁，时而焦躁，松泉是她唯一的撒气对象。她一会儿担心工作做不好，一会儿又恐绿卡办不成，晚上还梦见被公司开除了，便对松泉抱怨说；“都怪你，那天夜里急吼吼的，只管你自己舒服，害得我遭殃。”

      松泉近来感觉很迷茫，他搞不懂从前那个善解人意的，好像天使一样甜美的女孩怎么大变样了。这个英文名字叫ANGEL的女人一点不像一个天使，简直是不可理喻。他忍不住回击道：“你怎么遭殃了？瞧你当时哪个骚样，我是在拯救你。” 

      她瞪大眼睛望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竟然用了骚样这一个粗鄙不堪的字来形容她，她气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眼泪霎时涌出眼眶，她涨红着脸，挺着大肚子站起身就朝门外走。

      这下松泉慌了手脚，连忙追出去拉住她的胳膊：“嗨，天已经黑了，你往哪里去？”

      她甩开他的手，用手掌抹了一把泪水，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他赶上去搂住她，陪着笑脸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是我乱说话，我错了，我该死。”

      她犟了犟着身子想要躲开他，他却将她搂得紧紧的使她动弹不了。执拗间，她忽然感觉肚子似有一片羽毛佛过，不禁怔住了，少顷，才柔声说：“宝宝动了。” 

      “啊，真的？”松泉也兴奋起来，他陪同她参加每周一次的孕妇保健班，知道准妈妈怀孕到三四个月时会感觉到胎动。

      “快，让我也摸摸。”

      “现在又不动了。”

      “我说过的，我们的孩子是个小精灵，他在安慰妈妈呢。” 

      安琪破涕而笑，抚着肚子说：“爸爸没有宝宝乖，爸爸气妈妈。”

      “爸爸错了，妈妈打爸爸几下，出口气。”松泉握起安琪的手望自己脸上拍了几下，又蹲下身子将脸贴着她的肚子安静了一会，感叹说：“唉，还是当妈妈幸福啊，能跟宝宝这么亲密。”

      两人嬉笑着，重归于好。

      这天安琪下班回来，松泉不在家，她觉得肚子有点饿，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酸奶和一只苹果，一口气吃下肚后又觉得疲累了，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松泉回家时天色已黑，他赶紧点火做晚饭。因见安琪还在沉睡不醒，他便上去摇了摇她的身体说：“醒醒了宝贝，再睡下去晚上要睡不着了。”

       “嗯，不嘛，我还要睡。”她懒洋洋地扭了扭身体，继续闭目而睡。

      松泉说：“好吧，那就再睡会吧。”

    她又昏睡了一回才清醒。她懒洋洋地睁眼看看小闹钟，已是七点半了，赶忙挣扎着坐起身，生气道：“你怎么可以让我一直睡，一直睡呢？这下我晚上要睡不着了，明天怎么上班呢？”

      松泉刚要说，我早叫你别睡了，你哪里肯听啊？现在倒又怪起我来了。一转念，他却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和颜悦色道：“那就不去上班了，我们明天请一天假。”

      “什么？你在说啥？怎么能随便请假呢？我总共没几天病休假，我想着要留着生孩子时用，你真是不会过日子。”

      松泉忙说，“好好好，是我错了。来，坐下吃饭吧，今天有你喜欢吃的豆瓣鱼。”

      “真的？”安琪走到饭桌一看，果然有鱼，色泽诱人，她拣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甜辣鲜香，高兴地说：“我要多吃半碗饭，你别管着我，这是为宝宝吃的。”

      松泉松了一口气，心想，女人心，天上云，怀孕女人的心，更是带雨的云，瞬息间就可能成了倾盆大雨。男人要息事宁人，还是忍着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

      吃了饭，松泉牵着安琪的手出门散步。趁着她心情好，告诉她聚丰园的老板娘尝了他的锅贴包子，雇他去做餐馆的北方面点师傅，从明天起他要去聚丰园上班了。

      安琪听了大吃一惊：“你不准备读书了？”

      “不读了。”松泉神色坚毅，说：“你别管着我。”

    她一声不响。晚上躺在床上，松泉立刻入睡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便钻进他怀里，捏捏他的鼻子，翻翻他的眼皮。

      松泉哼哼唧唧说：“别闹。我明天还得早起呢。”

      “你为什么不上学？为什么要去打餐馆？，是不是怕钱不够用？”

      松泉说：“是，也不全是。”

      “到底是不是？”

      松泉沉默了一会儿，说：“说实话，我不想读书了，不一定非要读书才能赚钱。我已和老板娘谈妥了，如果生意好，我还能提成入股。”

      “你又不是正宗厨师？她不怕砸招牌？”

      “只要好吃，有人爱吃，谁来看你执照不成？”松泉说着，朝她诡秘一笑，起身从他的箱子里取出一份厨师证书。

      “你还真是有备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