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元旦刚过,由王洪文等造反派操作,张春桥、姚文元指挥,毛主席老人家肯定的以夺取上海市党、政、财、文大权的“一月风暴”便在上海滩上疯狂刮起,教我们的老师也纷纷杀向街头融于向“走资派”夺权的滚滚革命洪流之中,小学上课不正常,没有人管我们,任我们在社会上游荡。我的心也玩野了,我无论到哪里,跟屁虫般盯到哪里的自家老妹的心也跟着玩野了。
有时我和老妹会去附近的广信码头,我光着脚板在退潮后的黄浦江边摸鱼捉虾,老妹便在岸上:“哥!这里鱼多,那里虾少。”奶声奶气的咋呼着指挥我;
有时我和老妹会偷母亲缝补衣服的棉线,我悄悄地从阳台上爬上房顶老虎窗旁边放风筝,老妹便猫着身子躲在楼梯旁为自己放哨,全神贯注的侧耳聆听是否有母亲上楼的脚步声;
也有时我和老妹会跑到几里以外的杨浦公园,避开管理人员,在没有人的地方,我在前,老妹在后抖抖颤颤钻过围墙下面不知谁人挖的一个窄洞,去看假山上的猴子和关在铁笼里的狼。
虽然我和老妹于形影不离之中非常开心,其乐无穷。但是自己的身后总是有一根有时候想甩也甩不掉的老妹这样的尾巴,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没有自由了,也没有隐私了,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暴露在老妹的眼皮底下,确实有些腻烦了,更令我感到非常危险的还是身边有这样一位贴身紧跟的小“密探”,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莫名其妙的荣幸品尝到父母亲“竹笋烧肉”(国语:打屁股)的佳肴犒劳。
于是我便转移隐藏到我家对门18号绰号叫“鹅蛋头”的同学家里玩。就在这不在意和不经意的玩耍之中,却引出了一段“小狗子”唆使我们偷窃菜场黄瓜和番茄的不光彩的往事,至今仍难以忘怀。
“鹅蛋头”家的住房比我们家的亭子间宽敞很多,前后通客堂,那条连贯整座房子的窄窄的边弄,通过它不用穿客堂就能直达令我羡慕的天井深处。他的父亲陆老伯擅长种花养草,屋檐下垂几盆吊兰,角落的花盆里种着文竹,这些植物都经不住日晒,养在天井这样敞亮又清凉之地,鲜嫩清新郁郁葱葱,散发出一种细致和琐屑,别有情味在里面。
尤其是在盛夏的傍晚,去周家牌路的苏北村里打桶井水,凉水泼洒在热哄哄的水泥地上,湿漉漉的水汽便直透脏腑,心里一片清凉泽润。这个时候,对面人家灶披间里的一阵炒菜的味道,穿过石库门矮墙,在天井的四周悄然的弥漫着,总让我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顿时一股醇厚的香味进入了饥肠辘辘的肠胃之中……
“鹅蛋头”的父母亲同在上海公私合营的洪卫茶叶厂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星期天休息。于是每当他的父母上班的时候,“鹅蛋头”的家便是我们的天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有不肯上山下乡赖在城里吃老米饭的娘娘腔小二子;(后来吃敌敌畏自杀了)有非常爱唱革命样班戏但五音不全的姜得巴;还有从阜宁农村来上海工作时常顶撞领导的一根筋的“猪壳子”;更有每逢周末就会来大杨浦的外公家里,和我一般大,长得水灵,伶俐聪明,家住在当时全体上海人民梦寐以求日夜向往的“上只角”,申城闹市中心的黄浦区南京路上的黄萍萍。
“鹅蛋头”的大哥“小狗子”比我们大七岁,据说是当时上海红卫兵第三司令部(简称:红三司)属下“风雷激”组织里的副司令员。“小狗子”长得五大三粗,身板和曾在少林寺当过和尚的中共上将许世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的三节棍打得尤其的好,一有时间便在我们面前舞弄,搞得我们眼花缭乱,身上寒风嗖嗖。
更令我们敬佩的是他擅长天南地北的嘎山乌(国语即吹牛)。常常吸引着我这般年龄的小孩聚集在他身边:比如拖鼻涕的“电灯泡”、身上臭烘烘的“猫屎”、阴阳怪气的“温吞水”……
“小狗子”吹得最多的是一九六六年秋带领“风雷激”步行从上海到北京大串联的故事。不知是真是假,他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第五次接见红卫兵时,他就在金水桥旁,老人家面容慈祥地向他微笑着,持着解放军军帽的大手连连地挥了三次。每当讲到这里,“小狗子”的脸上总是通红通红的,似乎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我们那时也就会以无限崇拜的眼神仰望着他,以为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最伟大的人。
看我们在“鹅蛋头”家玩的开心,玩的惬意,“小狗子”为了锻炼我们的革命意志和斗争智慧,便活学活用起《水浒》里托塔天王晁盖、智多星吴用等人在黄泥岗智取生辰纲的故事,时不时神密地给我们部置战斗任务。经常由“猫屎”和“电灯泡”打头阵,我和“温吞水”紧紧随后,在深更半夜月黑风高的时候悄悄地跑松潘路菜场,去偷那里的西红柿和黄瓜。
由于“小狗子”没日没夜的挥胳膊踢腿的练武功,体能消耗非常大,我们冒风险获得的战利品大都填进他的五脏庙去补充能量了。大家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而且都争先恐后的向小狗子表忠心,说是还要再接再厉,扩大战果,在伟大领袖毛主席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风大浪里茁壮成长。为此,“小狗子”不由常常得意洋洋的美其名曰:“这‘二0三行动’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
注释:《智取威虎山》里的参谋长少剑波曾经代号“二0三”